江一苇
自小到大,我做过很多飞翔的梦,
每一次,我都站在比上次更高的地方,
飛向更广阔的天空。
飞翔是人类痼疾,因为不会飞,
即便是在梦里,也没有人
不曾幻想过拥有一双翅膀。
而这次不一样,这一次
我站在了中年的悬崖顶上,
我的两边都是深渊,我的两耳皆是风声。
我渴望有个人推我一把,又害怕
有个人推我一把。慌乱中
我跳了下去。慌乱中,我忘了将翅膀挥动…“
但写些什么呢?他的苦难?
那是一代人共同的苦难。
他的幸福?他好像也没有什么
可写的幸福。父亲是一个农民,
将所有普通农民的形象
都套在他身上,也不会显得违和。
一句话概括:种地而己。
他离开我己整整五年,
生前我们也没有好好聊过。
唯一的一次是他在外面喝醉了酒,
回家之后拉着我的手,
不停向我道歉,向母亲道歉。
我从未见过他声泪俱下的样子,
仿佛我们所有的不如意,
都是他一人亲手所赐。
仿佛一个被大人冤枉的孩子,
只能对着大门外面
默默站立的杏树桃树李子树哭诉。
其实有很多次,我也想哭诉。
也想有一双手紧紧拉着,
颜面扫地语无伦次。
可是父亲,现在,这只能是一个
奢侈的想法,我有限的泪水
早已被生活用来造盐了。
何况当年的老屋已塌方成土,
单位院子里坚硬的水泥地面,
连杂草都没有,更不用说长出树木。
父亲不爱母亲,
我早就知道。
他们常常吵架,最后把责任推卸给我:
因为有了我。
如同背负着枷锁,我背负着这个罪责,
活过了一天又一天。
直到父亲去世,
母亲瞬间白头。
我有一丝窃喜更多的还是悲哀,
谎言终于被揭穿了。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枷锁拆除了,
困在里面的人并没有得救。
从未想过,有一天
我还会回到这里。
从未想过,这里竟然没多大改变。
除了河岸两边多了两排新农村,
除了我的初恋,变成了一棵经霜的卷心菜
没了往日的笑容。
造化弄人啊!二十年了,
这里曾是我一心想要逃离的地方,
现在,却感觉仿佛回到了故乡。
当我走在熟悉的街道上,
看着那些认识和不认识的人,
我竟然像从未离开过一样,有些心痛:
曾经的少年已人到中年,
曾经的土地依然杂草丛生,
只不过耕种的,从他们换成了他们。
(选自《胶东文学》2022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