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朵
(西安思源学院 基础教育学院,陕西 西安 710000)
中国不仅是茶的故乡,还是茶文化的发源地,中国茶的发展已经有数千年的历史,且经久不衰,在全球众多国家地区得到广泛推广。唐代陆羽在其茶学专著《茶经》中,对茶的发展及茶文化进行了系统介绍,由此也得以让茶文化初步形成。茶文化由唐代以来便成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颇具特色一部分,构筑起中国特有的生活艺术。《茶经》问世标志着茶文化的形成,而诗人们对茶的热爱则为初步形成的茶文化又增添了浓郁的文化色彩。随着文人、僧侣、隐士等群体所开展茶事活动的不断增多,茶诗数量也大幅增加,据相关史料记载,在3228名唐代诗人创作的近5万余首唐诗中,与茶事相关的诗歌作品总计有500余首,爱好创作茶诗的诗人便有150余人。唐代诗人通过创作茶诗,不仅实现了茶本身的净化,还以茶为载体实现了对诗人丰富思想感情的表达,进而造就了唐代诗人独特的闲情逸致,从中展现出超凡脱俗的隐逸情怀,并让茶由自然之物转变成中国传统文化中一种高雅的道德象征,中国人独特的自然简约的情感意象与茶诗、茶文化的发展有着紧密联系[1]。某种意义上而言,唐代茶诗为中国茶诗、茶文化审美趣味奠定了坚实基础。因此,本文将对唐代茶诗的审美特征进行研究分析。
唐代作为我国古典诗歌发展的全盛时期,在这一时期涌现出了数以万计的诗歌作品。据《全唐诗》和《全唐诗外编》统计,唐代诗人有3228人,作品5万余首。因为茶文化刚刚形成,茶诗在唐代尚处在发展阶段,所以数量相对偏少。围绕“茶”这一主题开展创作的诗人大约有156人,作品500余首,另外5句,题目中包含“茶”的茶诗则有98首。茶最初形成发展于我国长江上游的巴蜀秦地。魏晋时期,尽管有文学家郭璞对茶与茗进行了“早采者为茶,晚去者为茗”的区分,但该时期茶仍然局限于巴蜀西南、长江流域一带,进入南北朝时期,也仅有南朝对饮茶习惯进行了延续。发展至唐朝中期,伴随泰山灵岩寺禅宗的兴盛发展,饮茶风气逐渐在中原各个地方得到蔓延,作为茶的衍生文化现象,茶诗迅猛发展,并涌现出中国最早的“茶诗诗人”群体。诸如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孟浩然、刘禹锡、僧人隐士皎然、贯休、齐己等众多名家,俱有茶诗传世。茶诗作者主要源自人文士大夫群体,他们主要引导着茶文化领域的发展趋势,但同时茶诗局面的开创发展受到了最高统治阶级的重要影响,文人士大夫群体则是在茶文化开拓盛行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另外,围绕僧侣群体形成的饮茶风气则是唐代的一道风景线,推动了茶诗的进一步发展;而大众群体主要为出世隐者,他们寄情于田园山水,与茶结缘。
进入唐代,茶的社会地位不断提升,不论是皇家贡茶,还是百姓茶饮,茶在当时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已然成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文人士大夫或以茶满足自身的闲情逸趣,或以茶表达自身的思想感情,他们通过茶事活动进行社交,并开展实际创作[2]。对于文人们创作茶诗的意图而言,主要表现为以下两方面:一方面是专门写“茶”。也就是通过茶诗创作,描写阐述茶的生长环境、生产工艺及茶的一系列功效等。比如,刘禹锡的《尝茶》:“生拍芳丛鹰觜芽,老郎封寄谪仙家。今宵更有湘江月,照出菲菲满碗花。”诗人首先描写了采茶,表现了采茶人的乐观有趣;接着讲述了寄茶,即便受到了贬谪,但老人仍不嫌弃地向诗人寄茶,以此表现了一份深厚的情谊;最后叙述了饮茶,诗人通过饮茶活动,将茶、老友、月夜融合在一起,好不惬意。另一方面是风雅唱和。唐代将茶作为载体的唱和活动多种多样,包括有茶会交流、寄赠传情,等等。在多样丰富的茶诗唱和活动中,有的诗人在于表达一种品茶的趣味,有的诗人在于表达饯别时的哀伤,还有一些诗人在于对友人的寄茶之情表示答谢。比如,卢仝的《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天子须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仁风暗结珠琲瓃,先春抽出黄金芽”,先表示天子要尝新茶,于是百花不敢先茶树而开花。接着赞誉君主的“仁德”之风,让茶树先萌珠芽,在春天来临之前别长出金黄的嫩芽。由此渲染了江苏阳羡茶的珍贵。又如,李商隐的《即目》:“小鼎煎茶面曲池,白须道士竹间棋。何人书破蒲葵扇,记著南塘移树时。”生动形象地描述了百姓品茶、饮茶的情趣。还有李嘉祐的《秋晓招隐寺东峰茶宴送内弟阎伯均归江州》:“万畦新稻傍山村,数里深松到寺门。幸有茶香留稚子,不堪秋草送王孙。烟尘怨别唯愁隔,井邑萧条谁忍论。莫怪临歧独垂泪,魏舒偏念外家恩。”作为一首茶宴送别诗,该首诗表达了诗人与内弟之间的深厚情谊,面对离别潸然泪下,忧伤之情跃然纸上。除此之外,唐代诗歌中还包含有大量有关答谢寄茶之情的作品,如白居易《题李凝幽居》、李郢《酬友人春暮寄枳花茶》、元稹《一七令·茶》、曹邺《故人寄茶》等。除此之外,皮日休、陆龟蒙两人创作的咏茶系列,被世人称作茶诗唱和的一大代表。皮日休在其创作的《茶中杂咏》中,对诸如茶坞、茶人、茶笋、茶籝、茶舍等茶事进行生动描述,如同一幅唐代茶文化的动态画卷。在此基础上,陆龟蒙创作了《奉和袭美茶具十咏》,二者唱和搭配,表现了诗人对茶的认识及对茶道雅趣的追求。
唐代茶诗的艺术特色体现于其诗歌体裁上,依托对其诗歌体裁的探究,可有效把握唐代茶诗的发展经历,以及唐代诗歌的特征,进一步了解诗人在创作茶诗时对艺术的追求。
唐代古体茶诗整体特征与唐代之前的诗歌体裁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即为不论是结构形式、整体字数上,还是音韵平仄上都不做特定要求。所以,唐代古体茶诗是在传统诗歌体裁基础上发展形成的,就其体裁而言,主要可分为五言古体茶诗、七言古体茶诗以及少部分杂言古体茶诗等。其中,五言古体茶诗指的是每句由五个字组成的实体,全篇句数不限,但每句均为五字。较具代表性的唐代五言古体茶诗包括有李白的《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山仙人掌茶并序》、白居易的《山路偶兴》、杜牧的《茶山》、张籍的《夏日闲居》等。七言古体茶诗尽管只是在五言诗基础上由每个诗句的五字转变成七字,但在实际创作中对诗人提出了较高的要求。较具代表性的唐代七言古体茶诗包括有温庭筠的《西陵山道士茶歌》、刘禹锡的《西山兰若试茶歌》等。杂言古体茶诗有别于以上两种诗体,字数不做特别限制,结构相对自由。较具代表性的唐代杂言古体茶诗包括有卢仝的《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皎然的《饮茶歌诮崔石使君》等。
近体茶诗,亦可称之为“今体茶诗”,属于是一种格律体茶诗,有别于古体茶诗,其在格律上被提出了相应的要求,也就是在结构、音韵平仄等方面均需要遵循一定的标准,正因如此,让近体茶诗表现出严谨雅致的特征,其形式主要分为绝句、律诗两种。其中,绝句由四句组成,常见的绝句有五言绝句、七言绝句。在唐代,五言绝句是一种颇为流行的茶诗体裁,代表作包括有皎然的《九日与陆处士饮茶》、白居易的《山泉煎茶有怀》、钱起的《与赵莒茶宴》等。七言绝句同样作为唐代茶诗中的一种重要题材,代表作有白居易的《吟元郎中白须诗兼饮雪水茶因题壁上》、刘禹锡的《尝茶》、张文规的《湖州贡焙新茶》等。律诗讲究诗句字数齐整,一般分成五言律诗和七言律诗。在唐代,五言律体茶诗颇具诗人的追捧,代表作有韦应物的《喜园中茶生》、齐已的《谢中上人寄茶》、孟浩然的《清明即事》等。七言律体茶诗对格律要求尤为严谨,对诗人创作能力提出了严格要求,但凭借唐代诗人高超的诗技,进而涌现出了大量七言律体茶诗,如白居易的《谢李六郎中寄新蜀茶》、郑谷的《峡中尝茶》、温庭筠《的西陵道士茶歌》等。
杂体诗,亦可称之为变体诗,深受唐代文人士大夫的钟爱,主要是依托文学游戏而创作形成的一种颇具特色的诗歌体裁。唐代杂体茶诗主要可分成连句、宝塔诗两种,鉴于其文学游戏特性,所以表现出突出的削皮灵动特征[3]。其中,连句主要指的是由两个以上诗人一同创作形成的一种杂诗形式,同时大多是在文人士大夫开展宴饮活动中每人一句或者若干句组成的诗歌。因为茶事活动在唐代逐渐兴起,因而涌现出了大量的茶诗连句,且主要分为涉茶连句、咏茶连句两种。前者即为将茶作为主题的涉茶连句诗,代表作有皮陆二人的《寂上人院联句》。后者则是以饮茶、茶舍等为主题的咏茶连句诗,比如,由六位诗人共同创作的《五言月夜啜茶联句》。宝塔诗如同宝塔一般,是一种颇具特色的杂诗,一般由一个字的句子到七个字的句子组成,表现出句句押韵、规律排开的特征,可称之为“一七体诗”或“一字至七字诗”。比如,元稹的《一七令·茶》:“茶。香叶,嫩芽。慕诗客,爱僧家。碾雕白玉,罗织红纱。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其中,起始的茶不仅是诗题,还是诗韵,尽管全诗仅有50余字,但对茶的形态、与僧侣的情谊、产茶工艺、品茶感受等内容进行生动描述,实现了形式与内容的有机融合。
唐代诗人对饮茶环境提出了十分严格的要求,或要求月下泉石,或要求松间竹下,进而追求一种自然简约的茶文化,强调精神层面的享受。正因如此,唐代茶诗中有着浓郁的自然意象特色,所以尽管是描述日常生活中一些琐碎事物的茶诗,也蕴含着简约浪漫的情感意象,颇具自然韵味。在开展茶事活动中,唐代诗人往往关注的是饮茶情境的自然之趣,以及对一种质朴生活的沉浸与满足,而不关注品茗的细节,基于此,通过诗歌创作以表现高远的意境,实现一抹茶香与自然意趣的充分融合,自然简约的景致摆脱时空的限制,进而展现出唐代诗人宽广的生活空间、思想空间[4]。经历八年的安史之乱后,唐诗明丽、高昂的气度,逐渐被凄清、暗淡的色彩所取代,在此过程中,唐代诗人不断提高了对日常生活琐事的兴趣度,文人士大夫开展茶事活动是他们追求雅致生活的一种体现,饮茶过程也变得越来越精细。比如,白居易在其《谢李六郎中寄新蜀茶》中所提到:“汤添勺水煎鱼眼,末下刀圭搅麹尘”,描述了诗人对意味深长煎饮过程的如痴如醉;崔道融在其《谢朱常侍寄贶蜀茶、剡纸二首》所提到:“瑟瑟香尘瑟瑟泉,惊风聚雨起炉烟”,表现了诗人对飘逸悠长茶烟的颂扬;刘禹锡在其《西山兰若试茶歌》中所提到:“斯须炒成满室香,便酌砌下金沙水。骤雨松声入鼎来,白云满碗花徘徊”,展现了诗人对精美茶具的爱惜,以及对饮茶过程的深切感受。这一系列细微的兴致,尽管稀松平常,但并不影响诗人们乐在其中,这一定程度也体现了中唐后茶诗所表现出的日趋内敛的精神意趣。
茶作为隐者的象征,通过唐代茶诗,可领略到唐人高度的与世无争、超凡脱俗的隐逸情怀。透过早期的唐代茶诗,可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自由浪漫精神,如李白的《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诗人将茶与学道成仙,与隐逸结合在了一起。进入中唐,文人士大夫的浪漫精神日渐消沉,隐逸逐渐由幻想世界进入到人们的现实生活中,与此期间,诗人将洁身自好的茶用作表达自我精神的有力载体[5]。有的诗人希望通过茶以洗涤自身的心灵,让自身能够在纷繁的世俗或者官场中获得一份清静,如韦应物的《喜园中茶生》、白居易的《琴茶》,通过茶,诗人不仅充分获取了物质层面的享受,还赢得了独立的心灵空间。有的诗人则希望在茶诗中获得实质的归隐。比如,皇甫曾在其《送路鸿渐山人采茶回》中所提到:“千峰待逋客,香茗复丛生。采摘知深处,烟霞羡独行”,以此将茶视为与尘世相远离的象征;又如,孟郊在其《题陆鸿渐上饶新开山舍》中所提到:“啸竹引清吹,吟花成新篇。乃知高洁情,摆落区中缘”,以此将茶视为一种纯洁高尚的存在。发展至晚唐,连年战乱,让文人士大夫逐渐失去了对国家、对社会的信心,进而在茶诗创作中进一步表现出闲散隐逸、自得其乐的避世情感。比如,陆龟蒙创作的《奉和袭美茶具十咏》,诗人不再追求清高的人格,不再展现开阔的胸襟,有的只是对生活琐事的关注,对世事的回避,以及对情思的淡泊,给人以空虚股级的感觉。
唐代诗人将茶与为人处世相结合,并将其上升到哲理的高度,在茶事活动中品味人生,追求超凡脱俗的生活,获得精神层面的满足,进而构筑起最初的茶道。茶道精神最早由茶圣陆羽创建,通过《茶经》,陆羽一方面系统介绍了饮茶的养生功效,另一方面还充分将茶上升至精神文化层面。与陆羽一同谈经论道、品茗作诗的皎然等文人,则在陆羽的基础上,赋予了茶以更深厚的精神文化内涵,并在其创作的《饮茶歌诮崔石使君》首次提及了茶道,将茶与人的天性结合在一起,主张在品茗中追求一种清醒、顿悟。唐代诗人在对茶、诗、禅的感受中,逐渐领略到诗茶一味、茶禅一味,认为茶如同自然山水一般,可视作悟道、体道的载体,视作物质、精神的连接纽带,进而在其中获得快乐满足,获得中国人独有的“乐足”精神,实现“自然与精神”契合[6]。
茶诗是茶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中华民族源远流长传统文化的重要体现,是中华历史文化深厚内涵的充分彰显。唐代文人士大夫依托唐代茶诗中的审美趣味,不仅推动了茶文化与诗词文化的协同发展,还实现了心灵净化,将茶道上升至哲学的高度,以追求实现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