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田
2022年,安妮·埃尔诺因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而变得家喻户晓,即便她在欧洲成名已久,即便她之前斩获大奖无数,即便她在21世纪初就曾访过中国,《悠悠岁月》更是在2009年就获得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年度最佳外国小说奖,然而唯有诺贝尔奖有足够的光芒在世界的各个角落照亮她。这是一个什么时代?没有人能定义的时代。在这个时代,我们先看到新闻,随后才去买小说;我们先看到影像,其后才进入文字。对文学而言,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有人预言未来是短视频的世界,注意力将成为稀缺资源,早已边缘化的文学会进一步门庭冷落、乏人问津。也有人觉得唯其如此更彰显出文学的价值和意义,文学是现代社会中焦虑症患者的心灵慰藉、治病良药。对女性而言,这是一个什么时代?这是一个女性写作者也可以获得诺贝尔奖的时代,是女性声音能够被倾听、才华可以被认可、愤怒允许被表达的当下。这也是一个旧路已经荒芜,新路仍待开拓的此刻。徘徊于新与旧、爱与憎,她们面对多条道路的选择犹豫不决,谁知道呢?或许只要走得够远,未来终有一日可以抵达罗马。
曾经看过一段1997的采访,视频里47岁的埃尔诺顾盼生辉,流光溢彩。她穿着简约,一件黑色西装外套和白色内搭,嘴上的深色口红成熟稳重,只有一直吊到肩头的硕大的金色耳坠略显夸张而极富艺术感。面对其他嘉宾的提问,她谨慎作答,从头至尾未露笑容,在对话中她总是抿着嘴唇,目光真诚,态度严肃,也许太严肃了一点,与金发的柔美形成对照,反而具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2022年的诺贝尔奖颁奖典礼上,埃尔诺已经82岁了,依然是黑色外套,搭一件金色系丝质衬衫,看起来粉黛不施,身材不似以前那样瘦削,眼神也没有过去犀利,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柔和又松弛的风度。
在更早的岁月里,少女埃尔诺和母亲站在自家房前拍下了一张黑白照片。房子的窗户上挂着半截纱帘,窗台上和墙根下随意摆着几个花盆,里面看不到花,整体看起来有点杂乱。未来的女作家穿着深色吊带背心,搭配浅色波点半裙,头发短短的弯弯的甚至略显老气,脖子上挂着一个夸张的吊坠项链,整个脸上流露出一种倔强的神色,旁边抱着狗的母亲从容快乐,更衬托出她的落落寡合。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1940年出生的埃尔诺已经走过了漫长的岁月,在这日新又新的世界上,日子像流水一般匆匆过去,人的一生像电影一样,几个片段就放映完了。当曲终人散,不但观众没有留下深刻印象,可能主人公都会对其中一些场景感到陌生,辨认不出间隔着悠悠岁月的自我。面对照片上一个穿着衬衣坐在一个垫子上有着茶褐色椭圆面孔的婴儿,埃尔诺等着别人来指认她的身份,“这是你”;面对照片上12岁的少女,她几乎想不起任何关于她生活和思想的内容,需要从当时的社会、经济、家庭背景和生活环境去重新发掘童年的记忆。然而与普罗大众不同的是,埃尔诺显然有意建立一套自己的诗学,她决意成为一个讲故事的人,以一种独有的方式讲述关于她的人生、她的记忆、她的时代。不是以传奇的方式,而是以一种社会的、历史的方式。
她说,自己一生都在像刀一样写作。
她说,写作是背叛之后最终的自救。(借让·热内之语)
她说,写作,是为我的人民复仇。
她说,这是一场集体的胜利,是所有女作家希望的象征。
埃尔诺在作品中使用不同人生阶段的照片来解读自己的人生,用描述性的语言文字去还原影像,以及影像背后的故事和感受。这自然让我们联想到本雅明关于摄影的理论,以及图像背后隐约的灵韵。
然而尝试了用埃尔诺的方式解读埃尔诺,我们却依然感到扑朔迷离。影像中美丽的、知性的,带一点脆弱感的金发女性,与她强硬的、决绝的,甚至富有某种攻击性的写作宣言,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对照。又或许这种隐性的阅读期待本身就包含某种程度的社会成见。对于出生于1940年的法国作家,我们期待在她的书中读到怎样的内容呢?法兰西的异域风情,旧日里法式的浪漫基调,抑或是传奇的爱情故事?或许兼而有之。这个年纪的作家对于读者来说有点尴尬,既不是已经沉入历史的古人,又不似可以共享烦恼的今人。埃尔诺本人对这种心理心知肚明,在描述一张六十六岁的照片时,虽然自认并没有过分衰老的痕迹,但是她也了解“这个年龄对于最年轻的人来说所代表的东西”,哪怕觉得自己与四十五岁、五十岁的女人并无不同,但也明白她们注视她就像她注视八十岁的女人一样。她已经失掉了对未来未知好事的期待,“正是现在她应该通过写作来使未来的缺失写成文字。”
翻开昔日的相簿,作为一种回顾人生的方式,作为一种叙事方式、写作策略。《悠悠岁月》中从1941年第一张被贴在金边相册、凹凸花纹透明纸之下的婴儿照片写起,一直到2006年圣诞节祖孙俩在书架前的合影为止,一个女人的一生呈现在读者面前。这令人想起中国作家张爱玲,她晚年出版的《对照记》同样是以照片回顾一生。两位女性作家选择了类似的追述方式,但又有着迥然不同的书写风格。张爱玲将《对照记》和《小团圆》划分为写实与虚构,形成一种参差对照的效果。埃尔诺的《悠悠岁月》则以相片为线索,将个人生活和社会背景、经济生活等宏大主题一一编织进去,过往的岁月被以“人们”和“我们”的口吻讲述。前者的记述是个人化的、世俗化的,虽然真实的生活背后依然是时代的声音;后者的书写则是集体性的、理论化的,虽然时代的真实之下依旧是生活的底色。她们选择讲述自己的故事并非源于想象力的匮乏,而是一种为自己的时代留下记忆和印象的渴望。张爱玲认为在影子式地沉下去的时代,人们要抓住真实的、基本的东西“不能不求助于古老的记忆,人类在一切时代之中生活过的记忆”,她所描写的正是这记忆及其启示。埃尔诺则说她要重建一个共同的时代,“从很久以前逐渐转变到今天的时代”,“在个人记忆里发现集体记忆的部分的同事时,恢复历史的真实意义。”
将张爱玲和埃尔诺的写作进行对照并非是一种随意的比较,而是在世界版图中重新审视我们生活的此处,理解他人生活的彼处。2000年埃尔诺到访北京,正是那些在胡同、街道、公园遇到的形形色色的普通市民打消了她对于中国的偏见,使她意识到“我们的语言、我们的历史不一样,但是我们在同一个世界上”。埃尔诺直言,她喜欢接触的中国记忆,并非来自历史学家的著作,而是来自日常的、真实的个人记忆。历史学家的记忆中有事件,但却没有体验,我们能够知道某时某地的变化,但却无法追踪这种变化发生的内在心理过程。两位女作家对于时间与现代性的体验都极其敏感,张爱玲说在荒村里听到钟摆的滴答声是“文明的节拍”,埃尔诺则说“鼠标在屏幕上迅速而轻快的点击是时代的节拍”。张爱玲意识到《倾城之恋》中白公馆的钟落后于时代的节拍,她了解以自己父亲为代表的因循守旧的生活方式与社会的大氛围已经处于不同的频次。埃尔诺则是在科技的迅猛发展中,在数码相机、DVD、电子书籍里感受到时间深度的消失,过去以流动的形式被铭刻,但我们却少有“真正回忆的内容”,因为“我们的许多痕迹消除了对时光流逝的感觉”。海量照片的存储使得我们无法回忆起某张照片具体的拍摄情景,电子阅读丧失了纸本阅读时的触觉、嗅觉和音觉。两位女性写作者都竭力想要留下关于她们的时代记忆,一种历史的痕迹或者说灰烬。埃尔诺敏感地体察到,“生活中的一些时刻,一些时刻漂浮在另一些时刻之上。这是一种性质不明的时间,一种现在与过去重叠但又不混淆的时间”。
两位作家都描写过的父亲实施暴力的时刻。张爱玲的《私语》详细描述了父亲对她施暴的过程,在父亲即将对她拳脚相加的前一刻,“一切都变得非常清晰”,她记得放下百叶窗的餐室,记得白瓷鱼缸上细细的花纹。埃尔诺的《耻辱》开篇说出“我父亲想杀死我母亲”这样的惊人之语,一个家庭暴力的时刻变得无比清晰,时年十二岁的女儿意识到悲剧正在发生,就在当下,就在此刻,“你会让我收获不幸”。这些生命中的时刻在两位作家的记忆中永久地留存下来,变成了悬浮于其他记忆之上的时间。现实生活中发生家庭暴力的远不止这两位作家的家庭,然而能够被记忆、被书写的极其有限。一个平素并不暴虐的人为何会成为加害者?家庭中的暴力会对家庭成员造成怎样的影响?父亲的暴力与他在社会中的位置和处境有无联系?近年来对家庭暴力的定义和认知才逐渐随着普法教育深入人心,两位作家的书写无疑具有先锋性和社会学意义。她们的记忆属于久远的年代,但却与今日社会的共识息息相关。
另一项同时被两位作家书写的漂浮的时刻是女性意外怀孕之后堕胎的记忆。许多人没有读过埃尔诺的小说,但他们或许看过2021年赢得戛纳电影节大奖的《正发生》,影片改编自埃尔诺的同名小说,讲述的正是以她为原型的未婚少女怀孕之后艰难寻求堕胎的故事。事实上,这一经历曾被埃尔诺反复书写,早期的《空壁橱》,赢得盛誉的《悠悠岁月》,以及以此为主题的《正发生》。“正发生”其实是发生在1963年的事件,但直到2000年作者还在重复书写,可知这是生命中的至暗时刻,是浸入骨髓的伤痛。《空壁橱》1974年出版时埃尔诺的母亲一再向亲友解释小说中的情景源于虚构,显然在20世纪70年代的法国这仍是一件不名誉的事情。《正发生》2000年出版的时候也曾被质疑,在堕胎早已合法化的社会,这种“伤痕书写”不再具有意义。但埃尔诺坚持不能用一切已经结束作为保持缄默的借口,不应让曾经的集体记忆就此被埋葬。事实上,由于一直存在的某种耻感,这部分的记忆很少得到真实的、不加遮掩的记录。亲历者三缄其口,女性的体验并未公开化,少女们从母亲辈得到的忠告多半只有一句含混的“保护好自己”或是“做好措施”。当然男性作家也会涉及此类书写,沈从文笔下的翠翠妈妈和萧萧,怀孕后都有过喝冷水、砸肚子、吞香灰、蹦跳等一系列试图流产的经历。然而这些描写与女性作家的书写相比实在是太温情了!
如果读者有一颗强心脏,不妨读读埃尔诺和张爱玲,绝对是比恐怖片更加恐怖的存在。《正发生》中女主角在四处求助无果的情况下竟然以织毛衣的钎子插入下体试图自行堕胎,她在火上对钎子认真消毒的场景让人不寒而栗。《小团圆》里九莉堕胎时觉悟“女人总是要把命拼上去的”,最惊悚的是“夜间她在浴室灯下看见抽水马桶里的男胎”,张爱玲详细描写了男胎的长度、肌肉、轮廓、比例,最后死胎被抽水马桶冲下去的一幕估计会成为许多读者的噩梦。这种过于真实的体验描写不但可能使男性读者感到抗拒,女性读者也同样可能因不适而回避,但直面这种不适感背后的历史真实也许正是书写的价值所在。身处一个能够保障妇女生育决定权的国度,我们能够感受到文本中女性身体和心灵遭受的折磨与创伤,但仍会觉得女性因自身没有堕胎权而陷入绝境是属于遥远又野蛮的时代,直到我们看到2022年的美国最高法院做出了推翻“罗诉韦德法案”的裁决。又到了埃尔诺所说的“一种现在与过去重叠但又不混淆的时间”。在1972年的法国,少女被强奸怀孕后在母亲帮助下堕胎,母女二人却因强奸犯的举报而入狱,博比尼诉讼引起了广泛的抗议,《新观察家》上女性的联名宣言,大街上为了废除1920法令的游行,埃尔诺说“我们意识到这是几千年来第一次阻止了妇女们因非法堕胎而死亡。因而有谁能够忘记我们。”这过去的一幕却令人想到2022年的美国,相似的抗议和示威,新一代的眼泪与抗争,这重叠但又不混淆的时间啊!文学书写的意义在此似乎不言自明。
如果说张爱玲对女性命运的思考来自实际经验,来自她从小观察到和体验到的世界,那么读波伏娃长大的埃尔诺则具有更多理论建构和社会反思。有趣的是,张爱玲和埃尔诺都表达过对姘居的向往。这一看似违背传统伦理道德规范的形式何以得到不同时代、不同地域女作家的青睐?埃尔诺曾经把安德烈·布勒东的诗篇《姘居》视为自己的理想,她认为做母亲与精神生活是互不相容的,而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里,女性或许只有在姘居中才能相对自由。《悠悠岁月》中她大胆剖析了五十八岁的自己面对二十九岁的情人时隐秘的心理,“这是一种取消了她的经历的感觉”,他对她的吸引并非源于性,而是一直“复活过去、使之变得永恒”的感觉。
从埃尔诺的一系列写作中我们能够清晰地看到法国的妇女史和社会史,在一个我们以为代表着文明尺度的国家,妇女的权益地位与社会的矛盾冲突是怎样交织的。更重要的是,一个女性知识分子在自己生活不同阶段的体验与思考。埃尔诺不是一个情绪化的、非常激进的书写者,又或许她深知怎样书写才能让女性的书写显得更为冷静和可信。她的时代“耻辱感不断地威胁着少女们”,“无论是智慧、学业还是美貌,没有什么比一位少女在性方面的名誉也就是她在婚姻市场上的价值更为重要的了”。失贞和怀孕成为女性的传统恐惧。结婚后,埃尔诺意识到夫妇的地位高于单身汉,而作为少妇的她位置又在临近绝经期的女人之上。知识女性在家庭生活中的矛盾心理也被埃尔诺刻画得十分真实,她发现“家庭的时刻是她感受的时刻,不是她思考的时刻”,她在忙碌的家务中丧失了写作甚至读书的时间,“我担心安顿在这种平静而舒适的生活里,稀里糊涂地就活过去了。”其实作家从未停止她的思考。在避孕药、堕胎合法化的过程中,埃尔诺展现了难得的幽默,她说:“肉体自由得吓人,像一个男人那样自由了。”随着性解放的推进,她又敏锐地“发现一切都是为男人而存在,在创造性的性自由当中没有过我们的好处。”
关于家庭、亲子、婚姻、情感和女性的探讨我们已经说得够多了,虽然性别议题是埃尔诺书写中永恒的主题,阅读中不难看出其间蕴含深刻的社会性问题。埃尔诺的创作无疑是一种阴性书写,但有时候阅读埃尔诺不像是阅读文学,倒像是在阅读哲学和社会学的论著,这种被称为“平淡”写作的风格看得出波伏娃、萨特、阿尔都塞、福柯、马克思、拉康、康德、布尔迪厄等一系列思想家的影响。加缪的骤然去世,萨特的死亡,波伏娃的老迈,阿尔都塞杀妻,福柯的败血症,这些成了《悠悠岁月》中的另一条时间记忆线索。中国读者理论课书本里的名字是埃尔诺生活里的真实人物,我们从她的笔下理解了哲学与思潮的关系,看到了理论与社会实践之间的紧密相连。比如在写布尔迪厄的死亡时,埃尔诺说“我们担心他的话在我们身上会像现在如此遥远的萨特的话那样消失,任凭舆论界来制服我们。”在这些哲学家影响下锻造出一套成熟的写作风格的埃尔诺尝试打破学科之间的壁垒,文学、哲学、历史、社会学之间的界限不再是那么分明,一种新的文学已经生成。
从埃尔诺的阅读书单上不难看出她的政治立场,而女性的身份使得她能够从日常生活中去观察和体悟,这也形成了文本中一种独特的书写,即社会和政治不是高悬于生活之上的空洞理论,也不是历史政治课本里的宏大叙事,但它又是深刻贯穿于我们的生活与未来的。埃尔诺一直被定义为“阶层叛逃者”(Transfuge de classe),通过教育和婚姻实现阶级跃层,由原来的工农阶层跃升为小资产阶级,摆脱了父母的咖啡杂货店所在的世界,进入一个教师和官员夫人所属的世界,最后成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所代表的社会顶级成功者。有人将埃尔诺类比为我们熟悉的“小镇做题家”,将她所说的“为我的人民复仇”解读为某一个阶级的复仇,但我更愿意将其解读为带有知识分子自觉性的、为弱势群体发声的作家。她的阶级跃层并非简单的想要做“人上人”,或是《红与黑》于连式的“奋斗”。“小镇做题家”更多体现自身难以向上的苦闷,缺乏向下的包容与体谅。如果“我的人民”仅仅指涉出身的阶级,那也不过是一种狭隘的群体观念。
埃尔诺在《悠悠岁月》里明确表示过,“我们”可以是女人、同性恋者、阶级的叛徒,也可以是在押犯、农民、矿工,“每个人,只要他代表着一个集体、一种身份、一种不公平的行为,无论是否知识分子,都可以说话和被倾听。”受福柯影响的埃尔诺重视的是不对等的权力关系,她关注处于弱势位置的个人和群体被倾听和被尊重的权利,捕捉权力在生活中有意识和无意识的种种痕迹。比如语言中权力关系和等级差异的呈现。几乎在所有著作中埃尔诺都提到过父母口音、语法、表达习惯遭受的歧视和屈辱,其中也包括自己年少时表现出来的嫌恶。而这种饱含阶层、地域歧视的语言高下之别正是由权力的上位者所定义的。在中年之后,埃尔诺这一代又从下一代那里更新语言,将年轻人的流行词汇纳入自己的语言体系,形成一种新的权力关系。在埃尔诺的书中,我们还可以看到法国社会中的移民问题,她意识到当“出自移民的年轻人”之间使用法语进行交谈会被视为一件可笑的事情,而这是语言背后权力和阶层的傲慢,似乎使用法语交谈是“一种被篡夺的、他们还没有资格得到的荣誉头衔一样。”这不禁令人想起华裔演员杨紫琼初到美国被夸赞英文讲得好的故事,她回答“我是在来美国的航班上学会英文的”无疑是一种机智回击。看似纯粹的文学和音乐,审美中也夹杂着权力的影子,高雅和低俗,审美的品味高下究竟是由谁定义的呢?埃尔诺很早就发现在老师同学面前说自己阅读波德莱尔的《恶之花》是比阅读浪漫小说更高雅的。欣赏巴赫的音乐是比维尔第的更有品味的。因此在回顾她的前夫时,埃尔诺幽默地说:“她几乎从来不想她的丈夫,不过她身上有着他们共同生活和他给予她的趣味的烙印,巴赫和宗教音乐,早晨喝的橙汁,等等。”
诺奖授奖词赞赏埃尔诺“勇敢而敏锐地揭露了个体记忆的起源、隔阂与集体压抑。”或许有人将埃尔诺的获奖视为评审会丑闻之后的一种性别补偿,就像之前将古尔纳的获奖视为政治正确的一项种族平衡一样。有什么关系呢?埃尔诺的获奖演讲里早已明了,“在这个世界上,包括西方知识界在内,对一些男人来说,女人写的书根本不存在,他们从不引用它们。”
不管怎样,开始读吧。按照埃尔诺写过的,倒一杯橙汁,放上巴赫的专辑,拿起一本《悠悠岁月》,度过一个明媚的午后,如果“写作意味着一种改变现实的可能性”,那么阅读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