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莓婷
景德镇陶瓷大学 江西景德镇 333000
陶瓷,作为人类物质、精神的重要载体,在人类文明的进程中,一直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而今,艺术形式日渐多样,艺术追求日益革新,对材料自然属性的尊重,对创作中过程感的追求和生命体验的探索也越来越成为当代艺术发展的重要课题,现如今,在信息化和数字化的时代里,陶瓷艺术往往以新技术引导的状态而存在,古法的烧制技艺是否有着另一种独特的生命力和精神意义,又应以怎样的方式参与到当今的陶艺创作中呢?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以来,艺术发展引来大变革、大发展的阶段,反传统、反权威、追求个性的自由表达、艺术的独立解放的运动此起彼浮。随着现代艺术理念的发展、陶瓷材料技术的进步,在世界范围内,尤其是欧美国家和日本,兴起了不同于传统审美的现代陶瓷装饰审美风尚,又结合这一时期现代美术或主流艺术审美趋向,不断发展成当时与时俱进的当代陶瓷艺术。
作为陶瓷的重要烧制技艺,古法的烧制技艺,如柴烧、乐烧、坑烧等在几千年历史发展的进程中,不断与世界上其它文明相互碰撞、交流、渗透、影响,对许多国家的文明也有着重要的影响意义。在与中国领海相连的日本,古法烧制技艺的传入,极大的促进了其陶瓷艺术领域的发展,并在与本土文化的交融中,形成了影响至今的“物哀”思想和“侘寂”美学。而在当代艺术的发展过程中,美国艺术的走向也深受其影响。[1]美国现代陶瓷艺术领军人彼得.沃克思在创作中,极其重视泥土材料语言的表达,创作过程大刀阔斧,装饰手法率性洒脱,黏贴的泥片自然朴拙,颇具抽象装饰的意味,古法烧制技艺的应用使得作品风格奔放自由独具一格;日本现代陶瓷艺术大师八木一夫在陶瓷艺术创作中,脱离实用目的而走向艺术的纯粹追求,作品装饰效果除雕塑手法外,主要借由泥土和火来表现,艺术家惯用灰釉的朴拙质感和原始龙窑烧制方式,呈现出朴实、古雅的艺术特色。
不同于电、气窑烧制的陶瓷艺术作品,形式很大程度上受实用功能的局限,或是以架上方式呈现,利用古法烧制的陶瓷艺术作品,往往脱离实用功能的局限,更多以表达独特审美和观念意义为目的,在突破了以往技术限制的基础上,再利用多种材质相结合,呈现出形式的多样性。例如台湾陶瓷艺术家杨元太的作品《大地的云动》(如图1),巨大的陶瓷作品,粗矿原始的色彩肌理,结合弹簧钢在空旷的大地上展示,大地与天与云与陶瓷主体一同构成了作品的全部形式。
图1 杨元太《大地的云动》
不同于电、气窑烧制的陶瓷艺术作品,色彩呈现主要依靠彩绘、釉色装饰,古法烧制的当代陶艺作品的色彩呈现更加自由,很多作品也呈现出尚古意、求朴拙的状态,或是以原始烧成的火痕和自然落灰、或结合泥片的自由黏贴、不同泥浆的自由挥洒对陶瓷坯体进行装饰。例如日本陶艺家Akira Satake的柴烧作品(如图2)。
图2 Akira Satake《柴烧器皿》
在当代艺术创作中,越来越多的艺术家开始强调过程中的生命体验,而不仅仅是追求作品的最终结局。这也启发越来越多的当代陶艺创作者选用古法烧制技艺。同时,把创作过程中的行为,或创作产生的主题相关灵感以不同方式一一展现,也使观者在欣赏艺术作品中,体验到作者在创作过程中的生命体验,从而更清晰的感知作品的内在意蕴,而不仅仅是停留在作品呈现的表面。
例如笔者于2021年创作的装置作品《寂灭》(图3),即将古法烧制技艺作为陶瓷艺术创作的重要因素。作品创作主要受到“常乐我净”观的启发,即接受无常,去除自我成见后的觉悟境界。也有佛教经典曾指出,损坏的佛像可待国泰民安之时重聚一起。作品的最终呈现也试图展示某种类似造像窖藏发现时的原始状态,即在展出部分较为完好的造像同时,还展示制作过程中的碎片。既然佛像是佛陀的化身,其残破即意味着佛陀化身为千万,当时机契合会重新聚合在一起。聚合,即是佛陀的涅槃,也寓意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图3 《寂灭》装置
作品在泥料的选择上,为提高平地堆烧下时成品率,需寻找调配试验出合适的泥料,因而在制作前先在河沙泥、稻田土、粗陶,砂泥…中寻找合适的泥料并进行试验。[2]测试其可塑性、强度及烧成后的质感,泥土最终选用了采自黄河附近的青砂泥,整套作品采用泥条盘筑的成型工艺,其手指层层捻筑的过程,像极了手捻佛珠、修禅问道、上下求索的心态。在烧成上,选用原始的平地堆烧方式,于户外原野中进行烧制,先于腔体内部和作品与铁皮中间投放满木材和竹炭,在作品上适当的撒些低温着色剂,再投入麦秸、杆草等引火焚烧,后期启动预先安置的鼓风机,输入氧气,以提高烧成温度,在此过程中,密切关注火焰的颜色以估计大概的烧制温度,使其呈现特殊的烟熏效果和用金属矿物形成的色彩变化。
不同于以往大多数陶瓷艺术作品。在这件作品的创作过程中,诸多环节在挑战身体极限:成型时的变形率,烧成时的风险性,烧成后的重新创作…诸如此类不可控因素和各种意外使整个创作过程更多强调人在恒定的无常性面前做出妥协,创作的生命体验也在泥与火的反应过程中充分体现。
在当代艺术创作中,越来越多的艺术家开始强调创作过程中的直接感官体验,而不仅仅是追求作品的表面呈现。他们往往通过身体和精神与作品的极限触碰,感受材料在创作中的变化,以及自己在创作中的精神体验。
例如笔者于2018年创作的装置作品《古老的文字》(图4)。这套作品利用了文字本身传递信息的功能和待考文字尚不明意义的反差性,乍看都是熟悉的笔画,熟悉的汉字体系,却不明白什么意义,从而与观者产生一种互动,一种思维或情绪上的关联,在这件作品中,运用一套完全传承而来的文字,一套传承了数千年却无人知其意义的文字,不敢说是一种警示,确是表达对于文化,对于知识产生的一种知无涯的认识与敬畏。
图4 《古老的文字》装置
作品的制作采用泥板成型,材料选用特制的乐烧泥,主体为12扇双层屏,总长5米,高1.9米,泥坯制作时,将泥板悉数铺置在地面上俯身塑造,过程中需着重营造字体的虚实空间,注意泥板表面石质机理的表达和化妆土的使用,巨大的体量使创作时的直接感官体验达到极限。在烧制上,先进行八百度低温素烧加强坯体坚韧度,提高坑烧成功率,再用坑烧工艺烧成,其中窑位的妥善安排和碳酸铜粉的撒放尤为重要,既要使各泥板镶成的单面屏风间完整衔接,也要尽可能达到需要的艺术效果,如上下部分的深灰调与中间的丰富色彩,作品最终的色彩呈现也以火痕和烟熏肌理为主。
这套作品的创作,充分体现出当代陶艺创作选用古法烧制技艺追求直接感官体验的内在精神。对时间的倾注、对于当下的专注、和创作中身体和精神的极限感受,使作品在单纯的体量感受之外,又多了创作中的极限体验。
不同于电、气窑烧制的陶瓷艺术作品,形式变化主要以拉坯和雕塑为主,色彩变化主要以彩绘和釉色表现,在古法烧制的当代陶艺作品中,越来越多的艺术家开始强调火对泥土的作用,以突出泥土在不同烧成方式中自然的化学变化,流动的火痕、渗透的烟熏都是陶艺作品的重要组成。古法烧制技艺一方面启发着尚古好拙的审美倾向,另一方面,也解放了创作主体对于陶瓷艺术的理解,使作品在形式、色彩以及观念表达上更加自由。[3]因此,无论是对创作过程的关注,还是对材料自然属性的欣赏接纳,或是对直接感官体验的追求,古法烧制技艺至今仍对陶艺创作的发展有着深远的指导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