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膺上将”洪学智的传奇人生(十九)

2023-10-19 10:36张子影廖天琪
党史纵览 2023年9期
关键词:洪学智张文牲口

张子影 廖天琪

洪学智对妻子轻轻地但却是清晰地说了句:“咱们打不散!”

华中干部大队南下需要通过的第一道封锁线是平汉路。侦察结果表明,敌人正通过平汉线运兵南下,沿线关卡重重、碉堡林立,巡逻频繁、戒备森严。权衡再三,洪学智决定把穿越地点选在邢台以南的沙河镇。

晚上9时多,队伍到了铁路边上。

眼见四下里一片漆黑,没什么动静,于是有几个干部提议:趁着敌人没有发现,赶快过去吧。洪学智回身看了看自己的队伍,决定还是亲自到前面去看一下。

洪学智带着侦察员,跟着当地的游击队员摸到铁路边,发现了新情况:原来,日军为了割断太行山抗日根据地与冀南抗日根据地的联系,除了建立伪组织,日夜巡逻放哨,在铁路沿线修碉堡、设哨卡外,还沿着铁路挖掘了一条宽三四米、深约4米的封锁沟。路沟又深又宽,在黑夜里很难快速越过。

正在这时,铁路线上传来巡逻兵的吆喝声和铁甲车的轰隆声,没多久,一列火车便驶了过来。游击队员介绍说,这是敌人的运兵火车,一般25分钟过一趟。但巡逻兵的情况不清楚,因为之前并没有这么多且频繁的巡逻队,周围的碉堡是新修的,兵力情况也不清楚。

洪学智说:看来情况与之前掌握的不一样,有较大变化,敌人突然增加了部署,而且如此严密,肯定要有动作,我们不能冒失。他立刻又派出两路侦察员,一路沿着铁路线继续寻找缺口,另一路摸进附近的村子打听情况。

很快,侦察员找来一个向导,洪学智向他咨询了有关敌人据点、附近地形、村落以及道路交通等方面的情况,获悉据点里增加了敌人,果然是敌人正准备出动对铁路沿线进行“扫荡”。时间不定,但很有可能就在天亮后进行。

敌情一下变得严重了。

洪学智当机立断:连夜过铁路。这时,另一路沿铁路线去前面侦察的人员回来报告说,封锁沟虽深,但障碍不多,下去后人搭人,就可以过去。

洪学智说:“人可以过去,牲口怎么办?部队有十几匹牲口,驮着行李,还有教学用的书籍,肯定是不能丢的。还是得依靠群众,再到村里去打听,记住,要找那些放牛放羊的人。”

在等待中,洪学智召集大队领导,开始安排。他要求每个队长肩负起小队的责任,把所有随身物品尽量精简,并且将要带走的物品用带子绳子牢牢系在身上,特别要注意牙缸水壶之类的东西,行动中绝对不能发出一丁点儿声音。然后他挨个查看各小队的准备情况。

在一片枣树林里,洪学智遇见了妻子张文,妻子怀里的儿子洪虎睡得正香。他俯身亲了亲儿子的小脸蛋后,抬头看见妻子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虽然妻子一句话也没说,但他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了太多的内容。

出发前一天的晚上,张文对丈夫说:“我害怕过铁路。”

洪学智知道妻子的意思,他无法说什么,只能把妻子和儿子一起紧紧地抱住。此刻,妻子的眼神里藏着多么大的渴望,洪学智心知肚明,可是,自己是全大队的指挥员,不能也不应该只守在妻儿身边。

洪学智掏出钢笔,拉过张文的手,让警卫员用手电筒小心地照着,在妻子的手心里画了几条线、几个点。洪学智指着那几个点,说:“我要指挥部队,你跟着队伍。万一被敌人冲散了,越过铁路后,你到这个点上集合,要是过不去,你就退回来到这个点集合。”他收起笔,转身要走。张文拉着他的手不松,洪学智紧紧握了一下妻子的手,俯在她耳邊轻轻地但却是清晰地说了句:“咱们打不散!”

一道泪光一闪而过,张文忍住泪水,松开丈夫的手:“你放心去吧,我一定带着儿子跟上!”

再一次去打听情况的侦察员终于带来了好消息:一位老乡说离这里2公里处有一个桥洞,那里可以过牲口。洪学智和大队领导对部队又进行了仔细的交代和检查,然后立即行动。

趁着天黑,部队来到铁路线附近。

借着天光,张文清楚地看到从她脚下站的地方到铁路线,必须通过一个乱石纵横的大河滩。他们开始慢慢地向铁路靠近,走到河滩中间时,恰好有一列火车隆隆地驶近。张文迅速趴下,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

列车呼啸着近了,俯卧在卵石堆里的张文不禁想到一年前跟着丈夫带着女儿过同蒲铁路时的情形,女儿娇弱的哭声此刻仿佛又真切地出现了。一旁的警卫员怕骡子叫,双手用力把骡子的嘴捂住。张文正犹豫着要不要捂住孩子的嘴时,她看见儿子洪虎忽然醒了,黑夜里小人儿一双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闪啊闪地看着母亲。张文紧张得心都要蹦出来了,年幼的洪虎好像很懂事似的,接着闭上了亮亮的圆眼睛又睡着了。张文连忙用手捂住了儿子的耳朵,一颗心提在了嗓子眼,眼瞅着火车哐啷啷地开过,儿子居然没有醒。

这几十秒钟无比漫长,火车过去之后,带队的干部在前面一挥指挥旗,张文迅速爬起来,抱着孩子拼命向前跑,过了河滩,又继续沿着铁道跑。在拂晓前,张文跟着部队从缺口处越过了铁路,钻进了深山密林中。危险解除,张文脚一软,一下子坐在地上。怀中的洪虎被震了一下,睁开睡眼看着母亲,张文这才松开了一直紧咬的嘴唇,呜呜地哭起来:孩子啊孩子,你真争气,我终于把你带过来了!

就这样,队伍在黑暗中,肃静、迅速、按次序跳进深沟,解下绑腿,上拉下推,搭人梯爬上去。牲口则由另一部分人牵着转到桥洞那边通过。半夜12点后,大队全部顺利地通过了封锁线。

洪学智清点人数,一个不少!

人数刚清点完,就听见铁轨上传来一阵轰鸣声,只见前方不远处,两道雪亮的灯光直射过来。

不好,洪学智一看表,还不到25分钟,敌人的巡逻车提前开来了。

他立即下令:全体迅速卧倒,不要惊慌!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仅几秒钟后,铁路两侧一片安静。

敌人的铁甲车轰轰隆隆开了过来,探照灯前后左右来回照射。众人分散隐蔽得很好,敌人什么也没有发现,铁甲车开过去了。

这时,洪学智一声命令,众人迅速起身,压低身姿快速奔向指定的地方。

在浓墨一般的黑暗中,洪学智一眼看到,在连续跃过的人影中,自己年轻矫健的妻子,抱着孩子,一晃而过,轻捷如脱兔。

“我们已经丢了一个孩子了,这个孩子,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带着!”

过了铁路,洪学智决定队伍不停顿,继续向前行军,迅速离开危险地带。

他们快速地行进着。天漆黑漆黑的,前面出现了一个小村庄,大家正准备悄悄绕过时,意外却发生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忽然从队伍前头蹿出来,向村子方向跑去。

什么人?快追上去。

黑影不回答,头也不回地向前跑。

大队立即派人追赶,追到村口,人影进了村子。

原来,跑掉的人是先前过铁路时临时找的向导,为保密起见,之前并没有告诉他真实情况。

正在这时,村里有声音传来,一些人大喊大叫:“快来呀,拿家伙!”

洪学智分析,这个向导显然就是这个村里的人,老百姓不了解我们,不敢再跟着队伍走。他当即派人进村向乡亲们讲明,我们是八路军,只是从这里过路,一不进你们的村子,二不要你们任何钱物,请你们不要紧张,不要听鬼子汉奸的宣传!但是,如果你们暗中出手,打伤我们任何一个人,我们绝不轻饶。

一场危机很快化解了,队伍从村边安全通过。

早上5时多,晨星寥落,队伍终于通过了伪化区,到达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村子。

洪学智让大队领导赶紧安排大家吃饭、休息,等到晚上再走。经过一夜的奔波,大家都筋疲力尽了,许多人身子往背包上一歪就睡着了。

洪学智这才有工夫过来看妻子和孩子。张文已经累坏了,抱着孩子坐在地上,脸色灰黄。

这时,来了一位不相识的老太太,自我介绍说就住在隔壁,力劝张文带着孩子住到自己家里去:“去我家住,我给你们做面条吃。”

想起热乎乎的面条,年轻的母亲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饥渴又疲惫的她,多么想吃上一碗热乎香软的面条,再倒在炕上好好睡上一觉啊!而且能吃碗面汤,也就能多些奶水喂儿子了。张文正要接话,却发现老太太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正在换尿布的儿子,洪虎光着一双肉乎乎的小腿,闪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开心地咧着小嘴咯咯地笑起来,煞是可爱。

母亲的本能让张文警觉起来。果然,老太太搭讪几句后直奔主题,说:“大妹子,鬼子经常‘扫荡’,你们老是转移、行军的,带着这么小的孩子不方便,把孩子留给我吧,我给你们做一顿面条吃。”

张文闻言,臉一下涨得通红。洪学智看出妻子要发火了,忙上前说:“不行啊,大娘,孩子不能给。”

张文大声说了句:“不吃,不给!”一把将丈夫拉进屋里,“咣”地关上了门。

进了屋,洪学智劝妻子说:“孩子不给她就是了,何必生这么大气呢!”

张文眼里含着莹莹的泪:“这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怎么能拿来换面条吃?我们已经丢了一个孩子了,这个孩子,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带着!”

天黑后,队伍继续前进,目的地是位于冀南的八路军一二九师新八旅驻地。新八旅副旅长王近山(编者注:根据《中国人民解放军全史》,此处王近山的职务与《洪学智回忆录》有出入)是洪学智在红四方面军的老战友。

晚上11时,队伍顺利到达刘庄。王近山已派人在村头等着了,热情的笑脸和热腾腾的饭菜同时迎上了洪学智他们。老战友见面分外亲热,大家高兴得不得了。

这一顿热汤饱饭吃得踏实香甜自不必说,更让洪学智开心的是,王近山见张文抱着孩子行军不方便,送了他们一匹牲口,还送了洪学智一支驳壳枪。这两样东西真是雪中送炭,令洪学智十分感激。

队伍在新八旅驻地休整了几天。

“三五”同志太机智、太有智慧了

月寒星稀,万木萧瑟。夜色下的河面,波光细碎如银,在沁凉入骨的夜风里,几个人影在岸边一侧的树林里轻捷地闪过。

突然,一声尖锐的鸣笛声划过夜的沉静,随即两道刺目的灯光闪过来——是日军的巡逻艇过来了。在明晃晃的灯光下,看得见船头船尾荷枪实弹的日本兵身影:五短身材,裹着黄帽黄衣,脚穿土黄色大头鞋,趾高气扬,盛气凌人,枪刺闪着凶残冷冽的光。

船在河边最靠近河岸处停下来,探照灯向岸边的树林子里扫去,过了一会儿见毫无异常,巡逻艇才开走。

四下回归黑暗。两个人影从紧伏着的树干上端笔直地下滑,无声地落地,四下打量后迅速在树林中消失。

树林重归寂静。河面依旧波光如细银。

1940年11月中旬,华中干部大队从冀南来到山东省馆陶县(今属河北省),从这里再向前,必须渡过卫河(即今天的卫运河)。根据当地游击队的安排,他们进驻距河有一段距离的村庄。由聂凤智带领的山东干部大队也到了,他们也要渡卫河。

卫河浩浩荡荡,水深岸陡,敌人把渡口都挖毁了,河面上经常有汽划子巡逻,沿河还设有敌人据点。卫河沿线是日军总部严令“肃正”的重点地区之一,日军在此建起割断冀南、鲁西两个根据地的又一道封锁线,已多次发生过敌人袭击我渡河部队的事件。

在敌人的严密封锁下,从馆陶县夜渡卫河是唯一的选择。如何能让这么多人员安全渡过,这是摆在洪学智面前的一个大难题。

连续几天,洪学智安排侦察员入夜后悄悄潜到河边的林子里,观察日军据点和巡逻艇的情况。摸清情况后,洪学智认为,敌人在明处,我们在暗处,只有乘敌人巡逻的空隙,迅速通过。

洪学智与聂凤智商定,将渡河点选在距敌据点几公里的地方,这里沿岸杂树丛生,可以稍作掩护。计划两个大队分两批过,山东大队为第一批,华中大队为第二批。

可是谁也没想到,出发这夜,还是发生了意外。

是夜,朔风凛冽,经过严密组织和安排,全部人员紧张而肃静地分散守候在卫河不远处,听从命令分批渡河。

按照计划,山东大队需于晚上六七点钟到达卫河边上,待天黑透后上船。但等到九十点钟了,约定的船还没来。聂凤智以为有特殊情况船不能来了,又无法联系,只好带着山东大队和掩护过河的部队返回到原来驻地。等洪学智带着华中大队的人员按照计划的时间到达指定地点时,聂凤智大队已经返回。

夜风阵阵,河滩边静悄悄的,只见空荡荡的河面闪闪发光,不见船影。洪学智觉得诧异:出了什么事?船为什么没有按时到呢?

“难道是被日军的巡逻兵发现了?”一旁的游击队长说。

洪学智摇摇头:不像。如果敌人发现了我们的行动,一定会追击,至少也会先封锁河面,这里就不会这么安静。

洪学智吩咐大家隐蔽起来,派人再到村里联系。

夜里11时,终于得到消息,原来,日军这两天突然加强了搜索巡逻,老百姓不敢把船开出来。经过做工作,有几个船工答应出船,但要等到后半夜才可能到。而且,原来联系的4条小船来不了了,能来的只有一个小划子和几只仅能坐四五个人的木盆。

眼看马上又到敌人巡逻的时间了。洪学智紧张地思考着:日军既然加强了巡逻,就预示着很可能有下一步的行动。小船是租用老百姓的,如果队伍此刻返回,小船到来后必然会空船停靠,这样密集的巡逻,很容易被日军发现,一旦被发现,极可能暴露大队的行踪。再说,过河行动计划已经开始了,尽管做了一些防备,可万一走漏了风声,再想渡河就十分困难了。

洪学智下了决心:不管是木盆还是小划子,都要过,分批走,今晚一定要过去。

待日军的巡逻艇过后,华中大队迅速来到河边,做好了渡河的准备。

大家心急如焚地等着。大约一个小时后,船终于来了,还好那4条小船也来了。正在这时,聂凤智的大队又回来了,洪学智对聂凤智说:“你们山东大队刚刚返回来,很疲劳,不如调整一下方案,你们先休息一下,让华中大队先过。”聂凤智同意了。

刚刚开始准备渡河,又一个问题来了:河岸十分陡峭,只能走人,不能过牲口,即使牲口能从河沿上下来,小划子和木盘太小,装不下牲口。怎么办呢?洪学智着急起来。

黑乎乎的河岸对面突然出现一列人影。洪学智警觉起来:难道是敌军出动了?

众人再一次到林子中隐蔽起来。

残月稀星,霜花遍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朔风凛冽的寒夜里,洪学智急得头上直冒汗。

前去侦察的人员回来汇报,对面来的是自己人——山东分局的一批干部要过卫河到延安去,大家这才松了口气。洪学智突然想出了一个办法,他把大手在脸上一抹,“啪”地在聂凤智的肩上拍了一下,说了声:“行了,准备渡河。”然后“呼”地跳出了林子。

80多年后,在蝉鸣蛙闹的盛夏南京,已经离休在家的原南京军区空军司令部副参谋长薛毓芳,望着窗外浓荫满目,对前来采访的同志谈起他当年跟着洪学智“小长征”的这一段历史,数次停下来,用不无赞许的语气表达对这位当年的领导、后来终身敬爱的首长抑制不住的佩服和崇敬:

这个办法真是好啊!那一刻,他怎么就能想出这个办法来呢?几百人都在着急,而“三五”同志太机智、太有智慧了!

“三五”是洪学智带队“小长征”时,为了保密起见,使用的内部代号。

从林子里一跃而出的洪学智想到的办法是:与河对面的山东分局干部大队交换牲口,一匹换一匹。

山东分局的同志也正在为牲口渡河的问题发愁,他们马上同意了洪学智的办法。这个看似简单实则天才的方案令双方皆大欢喜。这样一来,双方既都能继续带着牲口上路,又都解决了船小牲口不能渡河的问题。

细心周到的洪学智不仅谈妥了华中大队的牲口交换,也帮着聂凤智的大队商谈下来。这样,两个大队的牲口都換了。

华中大队刚刚渡完,天边露出了光亮,白天渡河容易被敌人发现,聂凤智大队于是改在第二天晚上再渡河。

第二天晚上,洪学智派人到河边上接应。这天船来得很准时,山东大队按时渡过了河,大家又会合了。

换牲口的时候,出了点插曲:华中大队的一些同志出于本位主义的考虑,把换来的好牲口都留给自己,把差些的给了晚到的山东大队。洪学智发现后,及时纠正了这种做法。

洪学智说,我们共产党人办事,要讲公道、讲风格,不能只顾自己、不顾别人。两个大队的牲口必须好坏搭配着分。

就这样,平安过了卫河后,华中干部大队和山东干部大队分手了:洪学智率华中干部大队去新四军,聂凤智率山东干部大队去山东抗日根据地。

王近山送给张文的牲口留给了山东干部大队。由于山东干部大队离出发时间短,牲口都还算膘肥体壮,洪学智分到了一匹棕色的骡子。这匹来自山东的家伙有着鲁地风格的健美身姿,令洪学智十分喜爱。此后,在整个苏北抗战中,这匹骡子一直跟随着他。(待续)

(责任编辑:章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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