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

2023-10-18 04:32木糖
东方少年·快乐文学 2023年10期
关键词:吉吉爸爸妈妈美的

木糖

1

银美出事的那天,雨从早晨下到黄昏。整整一天,银美的座位都是空的。一开始,米吉吉还以为银美病了,放学后,特地撑着伞去找她。

米吉吉和银美虽然是同学,两个人第一次说话,却是在校外。当时,米吉吉刚从图书馆借完书,回家路上,他见银美站在一棵大树下发呆。初中开学不到两个月,米吉吉对班里的同学还不怎么熟悉,只是知道眼前这个纤弱而忧郁的女孩,名字叫银美。

米吉吉犹豫着,是否要跟银美打招呼。正在这时,银美转过脸来。米吉吉觉得不打招呼会显得没礼貌,于是问道:“你在做什么?”

银美说:“看树。”

这棵树很特别吗?米吉吉走过去,把树仔仔细细看一遍,只是一棵很普通的白杨,没发现特别之处。

“你要给这棵树拍照?”

银美摇摇头,似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反问道:“你拿的是什么书?”

“是《祈祷落幕时》,东野圭吾写的。”

“听说过这本书。”

“你也是东野圭吾的粉丝?”

“算是。”

“那你先看吧。”米吉吉将书递过去。

就这样,一棵树与一本书,让米吉吉与银美逐渐熟悉起来,并且成为好朋友。此后,米吉吉经常看到银美站在那棵树下发呆,其中原因,银美不说,米吉吉也没问。

几场秋风吹过,树木苍老了,叶子枯黄,一片片飘落。一天,米吉吉发现银美站在那棵树下,眼睛有些湿润。

“秋天是挺讨厌,但春天早晚会来,别为这个难过。”米吉吉安慰道。

“这不只是树,还是……”银美迟疑片刻后说,“还是妈妈。”

米吉吉一愣,没有说话。

银美转过身,望向车来车往的公路,神色凄清地说:“我妈妈就是在这附近出的车祸,她死后没几天,公路两旁便栽了许多杨树。爸爸说,妈妈没死,她变成了一棵树。那时候,我还很小,相信爸爸说的话,既然妈妈变成树,一定是离车祸地点最近的一棵树。”

“你现在还这么认为?”

“我不知道,”银美说,“反正,只要站在这棵树下,我的心情就能好一些。我总觉得树在看我,目光十分温柔。但是等我回家见到那个女的,好心情就会变坏。每次看见她,就好像在看一只成了精的大雪糕。”

“‘她是你后妈?”

“嗯,自從这个雪糕精来了,我家就变成了一个特大号冰箱。”

米吉吉挠挠头,他能力有限,想象不出雪糕精是什么样子,不过米吉吉明白了,这棵树对银美意味着什么。还有,她伤感的源头是原来那个本该温馨的家。

“其实我的家也不……”米吉吉想了半天,吐出两个字,“完美。”

“你妈妈也……” 银美迟疑道。

米吉吉连忙说:“不,我妈她老人家健在,吃嘛嘛香,身体可硬实了,只是她和我爸离婚了。我一直担心哪天回家时,家里多出一个男的,正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刮胡子。别说雪糕精,他就是榴莲精,我也不会喜欢。”

“榴莲精有什么特殊吗?”

“因为我最喜欢吃榴莲。”

银美笑笑,觉得米吉吉还挺幽默。米吉吉也笑了,能把难过的人劝笑了,也算是小小的成就。

“以前我有什么话,都跟涂莹莹说,现在换成和你讲。”

“二班的涂莹莹吗?”

“嗯,小学时,我们一直同班。尽管她说话大嗓门,有些吵,我们关系还是一直很好。”

“不对吧,你们好像见面都不怎么说话。”

“那是因为,我每次说起那棵树,她都嘲笑我。有一次,我们大吵了一架。幸好初中后,我们没分到一个班,这样更好,省得听她的公鸭嗓。”

米吉吉能理解银美,她只是失望,没有得到朋友足够的同情。也就在那一刻,米吉吉决定今后做银美的开心果。

此时,米吉吉走在去银美家的路上,心中猜测着,银美究竟是病了,还是家中出了事?细密的雨丝,落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或快或慢的车,驶过湿漉漉的公路。忽然,米吉吉看到银美说的那棵树,站在雨中,忧伤得仿佛一首充满苦情的隐秘诗篇。

2

给米吉吉开门的是银美的继母,容貌姣好,但神情冷漠,脸上好像落了一层薄霜。米吉吉不由得想到银美说的“雪糕精”,心里感叹着,真像。

在客厅,米吉吉见到了银美。她斜着身子,坐在沙发上,神色淡漠地说:“我认识你,你是五班的米吉吉。”

米吉吉笑嘻嘻地说:“你不认识我才怪,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兼同桌。”

银美冷笑道:“太搞笑了,我们怎么可能会是同桌?”

“当然是,一周前老师调换座位,我们成了同桌,这也是我们一直希望的。”米吉吉心里纳闷,银美今天怎么有些古怪。

“不,我同桌是盖大宝。”

米吉吉问:“二班的盖大宝吗?”

银美无比坚决地点点头说:“对,就是他。”

“他不是跟涂莹莹同桌吗?再说,你跟他也不是一个班。”

“谁说我不是二班的?”

“银美,你是不是发烧,都烧糊涂了?”

“我不是银美,我是涂莹莹。”

米吉吉盯着银美,看了半天,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想起来假装涂莹莹?这一点都不好玩儿。平时,你不是最讨厌涂莹莹吗?说她说话声音大,是个公鸭嗓吗?”

银美气呼呼地追问:“银美还说我什么了?”

“哎,你就别装了。”

银美大声吼道:“我真是涂莹莹!”

米吉吉一脸无奈地说:“那你照照镜子,就知道自己是谁啦。”

银美忽然捂着脸哭起来:“我照过镜子,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变成银美的样子,早晨醒来时也在她家。银美呢,你们是不是把银美藏起来了?”

说着,银美开始气冲冲地四处翻找。她在各个房间走来走去,门后、衣柜、床下都看了,甚至还打开冰箱门,又重重地关上,看来她真是气糊涂了。

米吉吉也糊涂了,一脸迷茫,目光跟着银美在屋内移动。最后,他望向银美的继母,希望她能告诉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早晨起床之后,她就一直这样,连我都不认识。”银美的继母说。

“那银美的爸爸呢?”

“在外地出差。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他说今晚就能回来。”

米吉吉想了想,试探地问:“银美会不会是失忆了,才会……”

银美转过身来,脸色铁青地打断道:“我没失忆,我是涂莹莹,快让我回家。”

“冷静点银美,等你爸爸回来再说。”银美的继母拦在门口。

米吉吉也劝道:“别激动,你只是暂时失忆,我看过很多类似的电影,最后记忆都能恢复。你好好想一想从前的事,对啦,那棵树,你还记得那棵树吗?”

“我为什么要记得一棵树?别烦我,走开!”银美歇斯底里地喊道,“我才没有失忆,走开!”

银美的继母叹口气,对米吉吉说:“你还是先回去吧,等银美情绪稳定后,你再来。”

米吉吉觉得也只好这样了。他不放心地看了眼银美,这才推门离开。没走几步,隔着厚厚的防盗门,又传来银美的喊声:“我家住在十字街1213号楼,快让我回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看来,银美真的失忆了,可她说的地址,确实是涂莹莹家。

恰是黄昏时分,雨停了。乌云慢慢散去,斜阳照亮街道,人们各自收起伞。米吉吉闷闷不乐地走着,他想起曾有一个雨后的黄昏,自己和银美看到天空出现一道彩虹。他用手指着彩虹说:“看,多美。”银美连忙道:“快把手收回来,我妈说,指彩虹会烂手指头。”米吉吉满不在乎,觉得手指头即便烂了,伤口也会像彩虹一样七彩斑斓。只可惜,今天没有彩虹,只有认不出自己的好朋友。

米吉吉刚进家门,就将这件事告诉了妈妈。

妈妈忽然紧张起来,迅速关上窗户,连声说:“坏了,坏了,那件事又要发生了!”

米吉吉追问道:“什么事?银美到底怎么啦?妈妈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她没失忆,”妈妈忧心忡忡地说,“只是丢了,你看到的银美,可能真是涂莹莹。”

米吉吉听得云山雾罩,问妈妈:“您凭什么这样确定?”

妈妈说:“别问了,从今天晚上开始,你不许睡觉。”

米吉吉纳闷地说:“妈,您是想讓我悬梁刺股吗?”

“总之你照做就是!”

妈妈不是说说而已,当天晚上,妈妈就拿走了米吉吉的被子,锁了起来。幸好,她放宽了政策,没有逼着米吉吉学习,只要不睡觉,随便米吉吉做什么都行。因此,米吉吉玩了一晚上游戏。

一宿没睡觉,第二天早晨,米吉吉没精打采地去上学。路过七年级二班时,米吉吉朝教室里望了一眼。盖大宝身旁的座位空着,难道涂莹莹也没来上课?

米吉吉觉得奇怪,课间休息时,又跑到了二班门口。涂莹莹的座位依然空着。恰好这时,盖大宝从教室里走出来,米吉吉忙问:“涂莹莹怎么没来上课?”

盖大宝说:“我不知道,她可能生病了吧。”

这也太巧了,银美说自己是涂莹莹,真正的涂莹莹又不来上学,她们究竟出了什么事?

回到教室后,米吉吉看一眼身旁的空座位,想起妈妈紧张兮兮的样子,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已经发生了。

3

果然不出米吉吉所料。当天晚上,电视台的新闻报道:很多小孩一觉醒来后,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另外一个人。专家分析,他们得了丢魂症。对于这种病,目前没有任何治疗办法,专家建议,最好劝说得了丢魂症的孩子接受现实,用“新身份”好好生活。

丢魂症的暴发,让所有父母都特别紧张,晚上不肯让自己的孩子睡觉。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白天上学时,教室里哈欠声此起彼伏。

米吉吉和别的孩子一样,连着两天没睡觉,上课铃声便如同催眠曲一样,还不等响完,米吉吉就坐在座位上睡着了。忽然,有人用手将他捅醒。米吉吉睁开眼一看,原来是班主任何老师。

何老师又矮又胖,小眼睛,厚嘴唇,长得虽然有点丑,但总是和蔼可亲,说话声极其温柔,同学们都喜欢他。

米吉吉觉得奇怪,这一堂本该是数学课,为什么换成了语文课呢?但他转念一想,立即明白了,数学枯燥,听课容易犯困;语文课有趣,大家不容易走神。看来学校针对丢魂症,改变了教学方案。

但光靠内容有趣,还是不足以战胜睡意。何老师决定暂时不讲课了,他让大家轮流唱歌,并且全是刚劲豪迈的歌曲。一时之间,教室里满是歌声。老师们很快就做出了差不多的判断,整座学校,每一间教室里都是如此情景。

为了调动同学们的热情,何老师站在讲台上,扭动着胖胖的身子,边唱边跳,累得汗流浃背。

课间休息时,几辆樱桃色的货车徐徐驶入学校,装卸工将冰镇果汁一箱箱搬下来,分给各班。这些刚从冰柜里取出来的果汁,喝起来提神醒脑,能有效防止同学们犯困。

下一堂课,依然是唱歌课。何老师拉手风琴给大家伴奏,同时,讲桌上还放着长笛、二胡与吉他备用。看来何老师不仅会讲古诗文,还是位音乐天才。

这一天,总算熬了下来。学校派校车送同学们回家,车内空调的温度史无前例的低。米吉吉叹口气,小声嘀咕,这辆车是行驶在南极大陆吗?

回到家后,米吉吉还没换拖鞋,妈妈便急匆匆地给他冲了一杯浓咖啡,叮嘱道:“我去做饭,你千万别睡着。”

“丢魂症到底是怎么回事?有那么可怕吗?”米吉吉纳闷地问。

“当然可怕,不过我也说不清楚。”妈妈唉声叹气地说,“待会儿你爸来了,你问他吧。”

“什么?爸爸要回来吗?”米吉吉兴奋得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朝门口望了一眼。

妈妈不悦地说:“不是回来,是来。”

米吉吉“嗯”了一声,懒得反驳妈妈。心里想,自从跟妈妈离婚后,爸爸再也没回来过。这次,肯定是因为丢魂症的事才回来。想到这里,米吉吉不由得感激起丢魂症了。

天黑前,爸爸回来了。他还是老样子,灰色的牛仔裤好久没洗,满脸的络腮胡子,尽管脸上笑吟吟的,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沉重。妈妈满脸堆笑,沏了一壶茶,放在茶几上说:“这是你最喜欢喝的碧螺春。”

“谢谢!”爸爸彬彬有礼地说,“不过你记错了,我最喜欢喝金骏眉。”

“不好意思,我再给你换一壶茶。”

“不用,你太客气了。”

看上去,妈妈就好似一位训练有素的空姐,而爸爸则是个善解人意的绅士。只可惜,这些都是假象。

米吉吉看了看表,他敢保证,不出半个小时,爸爸妈妈脸上的笑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在任何事情上都没有统一意见,常常为一点小事争辩不休。

果不其然,一把螺丝刀成了导火索。爸爸不喝茶,背着手在屋里四处转,饭橱门、壁橱门、床头柜门、冰箱门……凡是门,他都拉开看看里面。忽然,爸爸发现衣柜门的螺丝松动,便翻出螺丝刀来修。修完后,他随手将螺丝刀扔在床上。妈妈见了,立即沉下脸说:“还跟以前一样,用完的东西,不知道放回原来的地方吗?总把家里弄得乱糟糟的!”

爸爸不高兴地说:“帮你修个柜门,怎么反而出力不讨好?”

妈妈反问道:“难道是我求你修了吗?”

一场久违的大战,眼看一触即发。对此,米吉吉早已见惯不怪,瞅也不瞅他们,打了一个漫长的哈欠,倒在床上便要睡去。

妈妈一回头,恰好看见昏昏欲睡的米吉吉,连忙从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抽出身,也顾不上跟爸爸吵架,快步跑过来,将米吉吉拽起来说:“儿子,千万别睡着了,你不是想知道丢魂症是怎么回事吗?现在就让你爸爸给你讲讲。”

爸爸也走了过来,紧张地盯着米吉吉。

米吉吉睁开眼,强打精神说:“讲吧。”

爸爸挨着米吉吉坐到床上,略带忧伤地说:“几十年前,就是我小的时候,也出现过这种病。许多小孩儿睡一觉起来,就变成了另外一个小孩儿。”

“原来的小孩儿去哪儿了?”

“听说,得了这种病,夜里一睡着,魂魄就会钻出身体,从家里飘出去,在外面四处飘荡。天亮时,随便找个小孩儿的身体钻进去。”

“原来是魂魄互换。”米吉吉不由得担心起来,假如自己的魂魄走丢了,不巧进入某个女生身体,那多难为情啊!

“有时候,小孩子的魂魄一个晚上能飘出去好几千里。就说我的同学何振东吧,早晨起来后,竟然说出一口流利的山东话,嚷嚷着他不是何振东,老家在山东。”

“等等,何振东不就是我们的班主任吗?”

“没错,就是他。开始时,何振东的父母还以为他在说胡话,直到后来电视报道了丢魂症,他们才知道家里的孩子确实不是何振东。两口子商量一下,把孩子送回了山东,去找他的亲生父母。”

“那真正的何老师呢?他的魂魄是钻进山东那户人家孩子的身体了吗?”

“刚开始,何振东父母也这么想。可事实上,孩子的魂魄并不是一对一互换,完全是随机的。山东那户人家孩子的魂魄,并不是何振东,而是一个来自黑龙江的小女孩儿。”

“真乱。”米吉吉挠挠头说,“那现在这个何老师,究竟是谁呢?”

“后来,一对家在西北的夫妻把真正拥有何振东魂魄的孩子送了回来。当然啦,回来的只是他的魂魄,样子是别人的,他变得又矮又胖,比以前难看多了。”

米吉吉点点头,原来何老师以前不长这样。

妈妈在一旁说:“样子变了也就认了,就怕自己的孩子飘走后,再也找不回来。”

现在,米吉吉终于明白爸爸妈妈为什么这样紧张了。可是,为什么只有小孩子才得这种病呢?

爸爸分析道:“可能小孩子抵抗力差。”

可老年人和生病的大人,抵抗力也差啊,他们为什么没事呢?米吉吉觉得未必是抵抗力的原因,但他没有吱声。

丢魂症也太可怕了,米吉吉的困意都被吓走了。他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直熬到天亮。

4

吃完早饭,米吉吉去上学。教室里安静极了,同学们都熬出了熊猫眼,但没有人敢睡觉,大家的目光里都带着些不知所措的恐慌。

米吉吉刚把书本拿出来,放在课桌上,就见“涂莹莹”从教室外走进来,坐到他身旁。

米吉吉好奇地盯着她。真正的涂莹莹的灵魂已经进入了银美的身体,那眼前的“涂莹莹”身体里的灵魂是谁呢?

“看什么?我是銀美。”“涂莹莹”不满地说。

米吉吉松了口气,看来涂莹莹和银美发生的是灵魂互换,而不是像何老师当年那样的随机转换。否则,他可真不知道去哪儿才能找回真正的银美了。

但“涂莹莹”这沙哑的声音,略带嘶哑的大嗓门,不是银美以前最讨厌的吗?可现在,她却只能用这种声音自称是银美。

米吉吉很替好朋友难过,担心地问道:“变成涂莹莹的样子,你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银美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不就是换了个模样吗,我还是我。”

米吉吉知道银美没有说实话,要不是怕耽误学习,她才不会来学校。

这时,何老师欣喜若狂地走进教室,大声宣布说:“告诉同学们一个好消息,丢魂症能预防了。”

“是医生研制出了预防丢魂症的疫苗吗?”米吉吉迫不及待地问。

何老师摆摆手说:“不是疫苗。我已经将防治的办法,告诉了你们的爸爸妈妈。现在大家都回去吧,我给你们放一天假。”

放学后,米吉吉想和变成涂莹莹的银美一路回家,但是她故意加快步伐,试图甩掉米吉吉。

“银美,你等等我啊!”米吉吉追上去,喊道。

银美头也不回地说:“你还想问什么?”

“我什么也不问。我只是想像以前那样,和你一起走。”

“难道你对我现在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一点儿都不好奇?”

米吉吉微微一愣,认真地说:“银美,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什么都不会问的。我们是好朋友,我很想帮助你。”

“帮我?你没看电视吗?连专家都没办法,你怎么帮我呢?”银美停下脚步。

人行道的左侧是公路,疾驰的车辆川流不息,各有自己的目的地。右侧是街心公园,花坛里满是金黄色的波斯菊,环形的喷泉将银亮的水喷向空中,又落下。

米吉吉望向喷泉说:“公园的喷泉中央,有个少女雕像,你还记得吗?”

“记得,那是利百加的雕像。”

“以前你说过,利百加即便哭,也没人发现,因为喷泉可以为她掩饰泪痕。”

銀美转过脸,隔着喷泉的水柱,隐隐望见了利百加的雕像,以及放在她脚下汲水的瓦罐,喃喃地问:“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知道,你怕别人嘲笑你,装着无所谓,但是总憋在心里,你会更难过。在我面前,你可以尽情地哭出来!我虽然没办法帮你变回以前的模样,但可以分享你的难过。”

听了米吉吉的话,银美愣了许久,突然蹲在地上,大声哭起来。眼泪虽然不能洗涤忧伤,但是让它流出来,总比留在心里浸泡忧伤要好得多。

银美哭了许久,终于缓过神来。

“我和涂莹莹已经分别回了自己真正的家。”银美重新站起身,问米吉吉,“你能帮我做一件事吗?”

“什么事?”

“陪我再去见涂莹莹一面。”

原来,她准备将自己以前所有的衣服,都给现在的涂莹莹送去,毕竟她正在使用的是自己以前的身体。本来,她是想让爸爸和自己一起去的,但现在想想,银美更想让好朋友米吉吉陪自己。

在银美家,米吉吉见到了银美的爸爸。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个原本就消瘦的中年男子愈加憔悴。他动作笨拙地帮着银美整理衣服,并且不停地说话。

“银美,这件短袖也拿走吗?”

“银美,还记得这条裙子吗?去年你过生日时我买的。”

“真不用我陪你去吗?银美。”

银美爸爸每说一句话,都要加上银美的名字,好似强迫自己承认,眼前这个面容陌生的女孩儿的身体里,装着的是自己疼爱的女儿的灵魂。

“不用。”银美摇摇头,盖上了行李箱的盖子。

银美的继母正在厨房蒸馒头,一听说银美要走,连忙从厨房走出来,想帮忙拉箱子。可忽然发现自己双手沾满白面,怕把行李箱弄脏了,只好站在地板中央,低声叮嘱道:“好孩子,路上小心点车,注意安全。”

在银美的继母眼中,米吉吉看到同银美爸爸一样的慌乱与担忧。米吉吉想,这个陌生的阿姨并没有银美说得那样冷漠。

银美与涂莹莹约好在霁虹桥见面。来到桥下后,银美对米吉吉说:“吉吉,你能在这里等我吗?我想单独和涂莹莹见面。”

说着,银美拉着拉杆箱,缓缓朝桥上走去。涂莹莹从对面走来,拉着一个橘红色的拉杆箱,里面也装着四季的衣裳。一胖一瘦,两个女孩儿在桥上相遇,默默交换箱子。然后,银美拉着橘红色拉杆箱返回,涂莹莹也转过身,拉着苹果绿色拉杆箱,缓缓离开。米吉吉仰颈望着那个渐渐远去的、灵魂已经换成了涂莹莹的“银美”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是不是觉得很荒诞?”回去的路上,银美问。

米吉吉点点头说:“有一点。但我想假以时日,我们都会慢慢接受的。”

“其实,涂莹莹也很不幸福。我得丢魂症那天,在她家里醒来,才知道涂莹莹的爸妈都不是亲的。以前,他们不能生小孩,所以领养了涂莹莹,刚开始时对涂莹莹也挺好,但是后来,她的养母又生了一个儿子。”

“于是他们就对涂莹莹不好了?”

“至少没有以前好了。涂莹莹心里难过,但她不像我,会直接说出来,想得到别人的安慰。她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每天假装自己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尽管嗓子天生沙哑,还要大声说话,让自己看上去大大咧咧。”银美忽然笑笑,自嘲道,“哦,现在公鸭嗓的人是我。”

米吉吉问:“你是说,涂莹莹一直在掩饰自己的不快乐?”

银美说:“应该是吧,我以前一直怪她嘲笑我,现在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她一定不喜欢自己的家。”

“希望经过这件事,她的养父母能更加珍惜涂莹莹。”

“银美。”

“什么事?”

“你以后会和涂莹莹像以前那么好吗?”

“会比以前更好。”

他们在银美家门前分手。不远处的路旁,紫丁香在静静地开放,香气弥漫在空气中。香气无形,却时刻能让人感受它的存在。

“米吉吉!”

米吉吉已经走出去很远,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银美的喊声。

“什么事?”米吉吉转过身问。

“你要保重!我希望下次喊你的名字时,你长得还是现在这个样子。”

“放心。”米吉吉心里一暖,同时还有些沉重。

5

回到家后,米吉吉一进门,就看见爸爸妈妈在打扫房间,脸上洋溢着过节时才有的喜悦。

米吉吉不免发蒙,今天的日子明明很寻常,任何节日都不是,爸爸妈妈这是怎么了?

爸爸迎过来说:“我跟你妈商量好了,一会儿就去复婚。”

“你们什么时候和好的?”米吉吉大吃一惊,看了眼爸爸,又望望妈妈。这个好消息来得太突然,他既开心,又有点蒙。

爸爸兴高采烈地说:“就在刚才!我们决心以后要好好过日子,不吵架了。今天,我亲自下厨,做几道好菜,咱们一家三口好好庆祝一下。不过,得先把房间打扫出来,你也帮我们打扫吧。”

“没问题。”米吉吉痛快答应,他本来最不喜欢打扫房间,但是现在却干得特别开心。

“何老师告诉您,丢魂症怎么预防了吗?”米吉吉一边干活儿,一边问爸爸。

“告诉了,等干完活儿我们再谈。”爸爸神秘地说。

爸爸干活儿真卖力,满头大汗。妈妈倒了一杯冰镇酸梅汤,让爸爸先歇一会儿,喝杯酸梅汤解暑。

爸爸笑笑说:“还是媳妇心疼我。”

不等妈妈说话,米吉吉扑哧一声笑了,随后转过脸去,吐了吐舌头。看到爸爸妈妈恩爱的样子,米吉吉开心极了,然而他没发现,就在他转过身时,爸爸妈妈交换了一下眼神,好似在担忧什么。

隔了一会儿,妈妈将爸爸叫到卧室,拿出两粒药,问道:“你吃还是我吃?”

爸爸苦着脸说:“难道一定要借助这个药吗?”

“不吃药,你能做到不跟我吵架吗?”妈妈看了爸爸一眼。

“我不敢保证。”爸爸摇摇头说。

“那就快點吃了。”妈妈将药放在桌子上。

“为什么不是你吃?”爸爸不满地说。

妈妈刚要说话,客厅的电话响了,她跑出去接电话。爸爸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药,也转身走出卧室。

他们刚走,米吉吉就拎着拖布到卧室拖地,恰好看见桌子上的药。那药片儿看上去花花绿绿的,米吉吉还以为是糖豆,顺手扔进嘴里,嚼了几下就咽进肚子。这“糖豆”味道略微有些苦,不过米吉吉也没当回事,欢欢快快地继续拖地。可不等拖完地,米吉吉就感觉嗓子里热辣辣的,赶紧四处找水,想将妈妈喊来,却又说不出话。

妈妈察觉出不对劲儿,忙走过来问米吉吉怎么了。米吉吉指着嗓子摇头,示意自己说不出话了。妈妈脸色一变,冲进卧室检查桌子,果然发现药片儿不见了,连忙慌里慌张地将爸爸喊来。

爸爸懊悔地说:“早知道我立马吃了就好了。”

米吉吉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爸爸。

爸爸迟疑着说:“那是哑药,吃了嗓子就发不出声音。不过你放心,药效只有一天,明天你就能正常说话了。”

家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古怪的药?米吉吉疑惑地看着爸爸。

爸爸解释道:“你不知道,要想预防丢魂症,就得让孩子打心底喜欢自己的家。据专家们统计分析,所有魂魄飘出去的孩子,家庭都不大和睦,不是父母吵架离婚,就是有其他这样那样的问题,导致孩子不喜欢自己的家。”

米吉吉想了想,银美和涂莹莹确实都是这样。

爸爸接着说:“何老师打来电话后,我就跟你妈商量好,一定要好好过日子,让你喜欢这个家。可我们总是忍不住吵架,所以才买了哑药,只要有个人不说话,就吵不起来。”

米吉吉听懂了,原来爸爸妈妈是为了自己好,他们俩并没有真的和好。米吉吉心里很难受,将头低了下去。

妈妈关切地问:“嗓子疼不疼?”

米吉吉摇摇头,伸手拿起妈妈的手机,给爸爸发了一条微信:不吃药,我也不会跟你吵架。

随后,米吉吉又用爸爸手机,给妈妈发了一条微信:我也不会跟你吵。

爸爸妈妈低头望着自己手机里的微信,半晌没有说话。忽然,他们几乎是同时拿起手机,给对方发了一条短信,内容竟然一模一样:放心,我一定能做到,让儿子监督。

爸爸妈妈下定决心,不跟对方吵架。他们先是到婚姻登记处复婚,回来时还买了喜糖、瓜子,还有个喜字。爸爸将喜字贴在窗户上后,扎着围裙,到厨房做菜,炸茄盒、酸菜粉、酱炖泥鳅、排骨冬瓜汤,都是米吉吉与妈妈爱吃的菜。调皮的香气飘出厨房,飘进卧室、客厅,甚至阳台。

“爸爸都做了什么菜呢?”米吉吉正在阳台的躺椅上看书,闻到香味,忍不住猜起来。

妈妈将影集翻出来,挑挑选选,把最满意的照片贴到墙上。照片里的爸爸妈妈都很年轻,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灿烂地笑着。满墙照片,满墙的旧日好时光。其中有一张照片,爸爸妈妈站在沙滩上,身后是蔚蓝的海,还有一艘归航的渔船,满载着鱼虾。妈妈想起来,正是拍完这张照片后,她告诉米吉吉的爸爸,自己怀孕了。爸爸兴奋得像孩子一样,面朝大海喊道,我有孩子了!随后,他们在那艘刚靠岸的渔船上买了许多皮皮虾,拿到海边一家小饭店煮着吃,好好庆祝了一番。结果,米吉吉的爸爸吃了两大盘盐水虾。

想到这里,妈妈连忙走到厨房,提醒道:“别忘记煮一盘盐水虾。”

爸爸开心地笑起来:“哎呀,原来你还记得我最喜欢吃什么!”

妈妈也笑了,下意识地摸摸肚子。她想起那个久远的傍晚,他们坐在海边的小饭店里剥虾,指甲染成红色,心情也美妙地红着。远远近近,一切事物都笼罩在甜蜜和幸福中,全世界都在祝福他们,祝福那个慢慢走向人世间的孩子。哦,那个孩子叫米吉吉。

你言我语之中,爸爸妈妈慢慢恢复了以往的默契,两个人脸上都露出幸福的笑容。

米吉吉默默地看着,沉浸在久违的幸福里。他想起来了,自己很小的时候,家里就是这样的。

晚饭后,该睡觉了。爸爸问了好几遍米吉吉,是否喜欢这个家?每次,米吉吉都用力点点头。

爸爸说:“那你可以睡觉了。”

妈妈不放心地问:“没事吧?”

爸爸说:“放心。”

尽管爸爸表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但米吉吉躺下之后,爸爸还是不敢睡觉。他拉上窗帘,搬一张椅子,坐在床前,守着米吉吉。尽管爸爸也知道,魂魄要是真从米吉吉体内飘出来,他根本看不见。

刚开始,米吉吉没有睡着。想起银美,他心里难过——假如早知道怎样预防丢魂症就好了,相信银美的爸爸一定会想方设法让银美喜欢自己的家。她的后妈雪糕精,不,是阿姨,看上去也并不是冷漠无情,她和银美之间一定有误会。随后,米吉吉又想到,自己不能说话,那晚上还会不会打呼噜呢?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米吉吉刚一醒来,爸爸妈妈就跑到床边,异口同声地问:“吉吉,你是吉吉吗?”

米吉吉没有回答,揉揉眼睛,一脸茫然,他在回忆刚刚消散的那个梦。梦里在下雨,他和银美撑着伞,走在一座森林的蜿蜒小径上,去寻找一棵树。

“银美,你确定那棵树在森林里吗?”这是梦消失前,米吉吉说的最后一句话。

“吉吉,你到底是不是吉吉?吉吉你说话啊,吉吉……”这是妈妈蹲在床边的嘶喊声,她吓坏了,几乎是带着哭腔在喊。

爸爸也紧张地盯着米吉吉,等待他的回答。

米吉吉打了个哈欠,困意从脸上渐渐退去,梦境也消失了。

“怎么了?我是吉吉。”他看着爸爸妈妈,认真地说,“你们的儿子,米吉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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