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丛莲(四川)
清朝末年,蜀南宛安县境内的乌鸡岭下,有座乌鸡寨,居住有上百户人家。
这天,寨子里来了一个走江湖的马戏团,在寨内的大坝上搭起一个戏台,锣鼓一敲好戏就开场了。
寨里难得碰上这样的热闹场面,男女老少纷纷出动,把戏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戏台最前面站着个约八九岁的小男孩,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得津津有味。
猴戏结束,紧接着上场的是只大老虎。就在观众们满怀期待的时候,变故突生,张牙舞爪的大老虎,咆哮一声跃下戏台,径直向台下的小男孩扑来。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人们纷纷四处逃窜。有个老头急得朝着场外大喊:“杨老憨快来,老虎要吃你孩儿天宝。”
话音刚落,就见坝子边一个剃头的中年男子身子一晃,眨眼间已跃过人群,来到小男孩身边,右脚凌空飞出,踢向老虎脑门。几百斤的大老虎,一下子被踢翻出去。
看见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的老虎,围观者无不惊得目瞪口呆。
“想不到平日里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剃头匠,武功这么厉害,连老虎都敢打。”
“听说天宝是杨老憨捡回来的傻女人生的,难得他还当自己亲生儿子一样宝贝。”
剃头匠杨老憨不理众人的议论,拉起天宝正要离开时,一个胖胖的锦衣老头疾步而来,拦住杨老憨道:“在下姜荣,是马戏团老板。方才老虎表演失误,惊扰了贵公子,我马上准备酒菜为公子压惊。”
杨老憨见到来人,身形陡然一矮,瞬间没了刚才威风凛凛的打虎气势:“小儿无事,不必麻烦。”说完,父子二人挤出人群,收拾好剃头担子,朝寨里走去。
天宝一边走一边翘起嘴巴道:“义父,你总叫我不要显露武功,你刚才不也露了?你明知道老虎根本吃不了我。”
“天宝,你年龄尚小,还不知道,这世间上有些人简直比老虎还可怕。”杨老憨眼前浮现出马戏团老板胖乎乎的脸上那双笑里藏刀的眼睛,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从前。
十年前,本名杨坚的杨老憨和本名姜铁山的姜荣,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百变君子剑”孙通的徒弟。两人同时喜欢上了师父的女儿孙灵儿。孙通面对两个弟子的提亲,为了公平起见,便出了道难题,说已将师门绝技放入一个铁盒,埋藏在老家蜀南的乌鸡岭上,谁能凭本事找到,谁就是孙家女婿。杨坚和姜铁山当即来到乌鸡岭,各自攀崖钻洞,都想早日找到铁盒。
这日,杨坚在山壁上寻找时,岭上突然传来姜铁山的狞笑声:“大师兄,你若死了,即使找不到铁盒,小师妹也非我不嫁。”紧接着滚下一块巨石,把他砸向深不可测的崖底。幸好杨坚命大,掉在了一棵生长在半山腰的黄桷树上,并靠着服食黄桷树的树芽,在养伤期间才没有饿死。
一周后,杨坚好不容易爬出崖底,赶回师门告状。却吃惊地看到师父倒在大厅中,七窍流血,显然是中了剧毒。
孙通拼尽最后一口气,告诉杨坚他是被姜铁山所害,再叮嘱一番后,含恨而逝。
孙通刚一闭眼,姜铁山就带着孙灵儿闯了进来,一口咬定是杨坚害死了师父。
杨坚百口莫辩,为了躲避姜铁山和孙灵儿的联手追杀,逃出师门后便乔装易容成了一名剃头匠,在乌鸡岭下隐居起来,一面守护铁盒一面等着洗脱罪名的机会。
想不到这一等就是十年,孙灵儿一直没来,姜铁山却出现了。虽然他身子变胖,还刻意蓄起胡子改了名字,化身为马戏团老板,还是被杨坚一眼就认了出来。
“义父,你在想什么呢?”天宝见杨坚目光呆滞,忍不住拽了一下他的胳臂。
杨坚回过神来,眉头紧皱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天宝,今晚早点休息,明早我们上乌鸡岭,来一招引蛇进洞。”
次日清晨,杨坚取出多年不用的长剑背在身上,又扛上一捆绳索,带着天宝,直奔乌鸡岭而去。
此刻乌鸡岭上浓雾弥漫,几步之外就看不见人。
杨坚开路,攀爬到了岭上后,将绳索一头系于悬崖边的一棵大树上,吩咐天宝抓紧绳索,从上慢慢往下滑。
父子二人顺利来到了位于悬崖中间的一个山洞内。
山洞十分狭窄黑暗,杨坚点燃早已准备好的松油火把,照着石壁上一个通往山腹的洞口,对天宝说道:“天宝,你拿火把进洞,把洞里的一个铁盒取出来。”
天宝毫不惧怕,拿起火把就钻了进去。
就在这时,杨坚忽然觉得肩膀上一痛,随后传来一阵冷笑声:“大师兄,若不是你在昨日踢老虎时使出了师父自创的穿云脚,我还真没想到曾经名震江湖的‘百变君子剑’大徒弟,居然成了缩头缩脑的剃头匠。”
“你还有脸提师父?”杨坚回头看着正从洞口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偷袭后一脸得意的姜铁山,刚想斥责对方,蓦然觉得伤口发麻,知道暗器上有毒,只得屏息凝神,运功将毒气暂时压住。
姜铁山看看洞口,啧啧叹道:“想必师门绝技就是藏在这洞中洞里面了,多谢大师兄带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说完,弯腰就要进洞。
杨坚哪里肯让他进去,拔出剑就刺了过去,一边骂道:“当年师父待你恩重如山,你却恩将仇报,今天我就替师门清理门户。”
姜铁山待剑尖已到胸前,才侧身避开,随后,双掌推出,掌风似排山倒海,压得杨坚连连后退。
杨坚因天性迟钝,在学艺时每次比武都输给姜铁山,此刻又中了剧毒,更不是他的对手,数招过后,险象迭生。
“义父,我找到啦!”突然间,天宝手拿一个铁盒冲出洞来,却被眼前的打斗场景惊住了。
姜铁山见心心念念十年的师门绝技就在眼前,立时起了杀心,一掌将杨坚的手中长剑拍飞出去,再腾起身,使出穿云脚,把姜铁山踢倒在地,高高举起右掌,就要取杨坚性命。
“住手!你敢杀他,我就杀你儿子。”
就在这危急关头,姜铁山脑后传来一阵阴森森的女声。他惊讶地回头一看,洞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紫衣女子,正把手中寒光闪闪的宝剑架在天宝脖子上。
“傻姑!”
“柳婶!”
杨坚和姜铁山齐声惊呼。
傻姑就是杨坚多年前在路边捡到的那个傻女人。当时杨坚见她又聋又哑又邋遢,还挺着大肚子,着实可怜,就带回家中照顾。而傻姑生下天宝后不久就跑丢了。
柳婶则是姜铁山马戏团新聘请的煮饭大婶,
紫衣女子猛地用手在脸上一抹:“你们再看看我到底是谁?”
“小师妹!”
杨坚和姜铁山再次同时发出惊呼声。
“义父,救我。”
天宝的求救声让姜铁山蓦然想到了孙灵儿刚才的话,硬生生收回右掌,转身朝天宝扑了过来。
孙灵儿把天宝向前一推,急步杨坚身旁,扶起了他。
姜铁山一把抱住天宝后,趁势把他手中的铁盒夺了过去,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顿时目瞪口呆:铁盒里装的根本不是师门秘籍,而是一个香囊。
“杨坚,把师父绝技交出来。”姜铁山猜想杨坚既然知道铁盒的隐藏之处,盒中绝技必定是早就被他取走,再次恶狠狠地扬起了右掌。
“绝技在我身上,你有本事就拿去。”孙灵儿冷笑连连,用手在脸上一抹,瞬间恢复了柳婶模样,再一抹,变成了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太婆,再一抹,又成了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伙计。
“哼,师父果然该死。我现在才知道,他叫‘百变君子剑’,这‘百变’不是指他的剑招变幻莫测,而是易容术,传给了你们两个却没有传给我。怪不得你们站在我面前,我都没有认出来。”姜铁山把铁盒狠狠一扔,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错,当年我爹已看出你心术不正,而我却瞎了眼睛,执意要嫁给你。爹没有办法,便叫我亲手绣了一个香囊,装入铁盒中,藏在乌鸡岭。对我说不管哪个徒弟先拿到香囊,都证明与我有缘,婚事不得反悔。”孙灵儿说到这儿,眼泪缓缓流出,“就因为我识人不明,爹才会被你所害。而我一错再错,不但把大师兄当作仇人,发出了江湖追杀令,还嫁给了杀父凶手。”
“小师妹,后来你是怎么发现了姜铁山的罪行?”杨坚听完孙灵儿这段话,压在心上多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忍不住问道。
孙灵儿惨然一笑,说婚后不久,她想给姜铁山开个玩笑,就悄悄把家里一个下人易容成父亲模样,让姜铁山去给“岳父”敬茶。想不到姜铁山见到活生生的“岳父”,吓得一下子就把茶杯摔碎在地。
孙灵儿顿时起了疑心,在当天深夜亲自易容成杨坚再次去试探姜铁山,果然逼得姜铁山说出了毒害师父的经过。
大错已经铸成,孙灵儿痛不欲生,奈何自己根本不是姜铁山对手,便流落江湖,四处寻找大师兄下落。当她在乌鸡岭下找到杨坚时,已是身怀六甲。
虎毒尚不食子,孙灵儿念及孩儿无辜,又无法对杨坚交代为何要留下仇人之子,只得扮作傻姑接近他,把儿子生下来后含泪离开,独自去找姜铁山报仇。
此后,孙灵儿易容成各色人物,不断刺杀姜铁山,可惜因对方武功高强,总是功亏一篑,之后更是在江湖中销声匿迹。直到最近,她发现姜铁山居然藏身在马戏团,才一路跟踪到了乌鸡岭。
“怪不得这些年我就像撞了鬼一般,走到哪儿都会遇到刺客,原来是小师妹在装鬼。不对呀,小师妹你会易容术自然是师父亲自传授,杨坚你怎么也会易容术呢?”姜铁山听到这儿,满脸忿然道。
“师父临死前,不但给我说了铁盒的详细位置,还将易容术传给了我。但我匆忙间只学会了皮毛,所以小师妹能认出剃头匠是我,而我却认不出傻姑就是小师妹。”杨坚一抹脸上,终于露出了浓眉大眼的本来面目。他此时已是毒气攻心,勉强挣扎着说出缘由后,一口鲜血喷出,昏迷过去。
“义父,你不要死。”天宝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前抱住杨坚号啕大哭。
孙灵儿手中宝剑一抬,再次架在了天宝脖子上:“姜铁山,不拿解药出来,我也让你尝尝痛失亲人的滋味。”
姜铁山看着天宝那两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大耳朵,蓦然一声长叹,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丢了过去:“小师妹,当年我鬼迷心窍,一心想着独占师门绝技和你,先在乌鸡岭上暗害了大师兄,然后回去给师父撒谎说大师兄失足掉下了悬崖。就在师父准备动身到乌鸡岭寻找大师兄尸身时,我无意中发现大师兄居然回来了。为怕师父知道真相后把我赶出师门,便赶在大师兄前面让师父喝了一杯毒茶,然后在你面前演了一出戏。我这些年日夜逃命,没过一天安宁日子,实在是悔不当初。看在你当初肯生下天宝的份上,今天我就一命赔一命。请你日后好好善待天宝。”
姜铁山说完,拾起杨坚掉落的长剑,猛地刺入自己胸膛,鲜血四溅,当场丧命。
孙灵儿赶紧扔掉宝剑,捡起地上的药瓶,把解药给杨坚服下。
不一会儿,杨坚醒来,得知姜铁山已自杀,无限唏嘘。他和孙灵儿一起把姜铁山遗体埋在了山洞中,临走前令天宝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
三人顺着原路返回了乌鸡岭上,孙灵儿看着东方已冉冉升起的太阳,感慨万千道:“乌鸡岭上的雾终于散了。”
杨坚将之前在洞中悄悄藏起的香囊,递给孙灵儿道:“小师妹,你可愿意再收下它。”
孙灵儿脸上绯红,接过香囊放入怀中,一左一右拉起杨坚和天宝:“走,咱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