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的故事

崔立

父亲的酒量不好。

酒量不好的父亲却喜欢喝酒。

离开故乡，游勇除了担心父亲喝多，还担心母亲的身体。她永远缺乏营养般羸弱不堪。尽管游勇常给她买营养品寄回，她的脸也笑成一道沟壑，却不由责怪他，别乱花钱，钱花在我身上不值当！我看起来弱，其实好着呢，你要多留些钱，把叶娜娶回家！

叶娜是游勇一眼看中的姑娘。在那次热闹的公司年会上，叶娜像一朵盛开的花儿，在游勇眼前飘来飘去。年会间隙，游勇鼓足勇气冲到叶娜面前，说，你好，我是游勇。

叶娜愣了一下。

能请你帮个忙吗？

什么忙？

我……我能请你假装我女朋友吗？

游勇，是吧？这是一个老掉牙的主意了。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脸涨得通红的游勇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也是实在没办法。随后把几分钟前母亲打来电话，让他过年回家相亲的事说了。我妈让我务必回去，年初一、年初二、年初三，好不好就这三选一了……游勇说。

叶娜听至此，不由扑哧一笑：这是生生拉郎配呀！

可不是嘛，所以，与其选择一个不喜欢的，那肯定要争取自

己喜欢的，对吧？

游勇勇敢迈出一步，并没换来叶娜陪他回家。一个看似微小却又算挺大的突破——叶娜主动加了他微信。在回程的火车上，游勇好几次打开与叶娜的聊天对话框，又很快关闭。

说什么呢？还真不知道。直到游勇字斟句酌地打下几个字：新年好，叶娜。

叶娜几乎秒回：新年好。

游勇欣喜若狂，他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告诉全车厢的人叶娜回他微信了！

餐桌上，游勇第一次鼓起勇气拒绝了相亲安排。

爸、妈，我只想让叶娜做我女朋友。

母亲看着坚持的儿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前一晚，她可是还在给他做思想工作呢。儿子年纪老大不小了，可不能再拖了。

看着眼前的“战事”背离了初衷，但多少也算个进步，父親“吭哧吭哧”掏出一瓶酒，说了句，我可以喝酒了吗？话是对着游勇说的，眼神却瞟向了母亲。

母亲不经意地点了下头，喝吧，但要少喝点，今天是小年，可不要一醉又跨过了一年……

这些，是多年前的一段光阴。

幸得人间美好事。

后一年的春节，叶娜陪游勇回到了他的故乡。当然，叶娜并不是假装游勇的女朋友，她红扑扑的脸蛋在暖人的灯光下散发着光芒。

一年又一年，游勇和叶娜无论多忙，都会在过年前一天，赶回故乡的餐桌。某一年，他们的身边又不期然地多了个人——他们的儿子。儿子小名叫春天，游春天。

春天是希望的季节，又是万物复苏的时刻。

…………

这一年，餐桌上的气氛有点沉闷。

一桌饭菜，仍是母亲操持，哪怕游勇和叶娜再三要求，母亲仍旧坚持。

在旁的父亲朝两人使眼色，这几个月来，母亲进进出出医院好几次，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好。

过年前几天，母亲坚持出院。她声明，不可能在医院里过年。

游勇实在拗不过，只好给她办了出院手续。

屋子里暖暖的，空调和暖气都打足了，桌上有菜也有酒。

酒一直是父亲的最爱，这次母亲给他拿上桌，父亲却没动。

戒了，以后也不再喝了。

母亲笑他，怎么像个孩子一样，比春天还小。母亲给他打开，倒了满满一杯，又给游勇、叶娜和她自己倒了些。

大过年的，一起喝点助助兴。

母亲端起了酒杯，其他几只端着的杯子有几分犹豫，又有几分颤抖，最后还是碰撞在了一起。

母亲抿了一小口，就来到了记忆深处。

记得那一年呀，你爸他拿着酒带着菜上我家来，那会儿我和你爸刚认识没几天，还是媒人给介绍的，说这小伙子人长得周正，还爱干活……媒人把你爸说得天好地好的，但人到了我跟前，我这心就一凉，心说这人咋这么黑呀。

父亲讪讪地在一旁笑。那些天我在砖瓦厂干活呢，大太阳天天曝晒，能不黑吗？

母亲不理父亲，继续讲下去。小伙子讲话哆哆嗦嗦，说心里话，我压根没看上。但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当时也没直接回绝。得！你爸他自个儿就上门来了，还是过年前，也不能把人往外推不是。我就和你姥爷悄悄讲，灌他几杯酒，想办法把他劝走。谁知道几杯酒下了肚，你爸居然醉了，整个人趴在桌子上不动，很快呼噜声就出来了！我跺着脚想，你爸过年晚上睡在我们家，被人瞧见肯定不好，原本准备第二天早上趁四邻还没起，想办法把他打发走，谁知道，我起床时，你爸早起来了，正帮着你姥爷在院子里劈柴火呢！我就这么嫁给了你爸……

父亲的脸上猛地跳出了一缕笑，但这缕笑，很快又熄灭。父亲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别多想，你一定要好好的……

电话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吓了游勇一大跳。

是李医生。

什么？北京的医疗专家组要来省里会诊？那我妈是不是还有希望……我们一定好好配合……谢谢您，李医生，祝您新年快乐！

电话挂断，游勇满脸泪花。妈，李医生说您的病大有希望，北京的医疗专家组要来会诊，妈……

听见了，我都听见了。母亲眼里也噙满了泪花。

父亲已经站起，端起了酒杯，说，这杯酒我干了，为这个好消息，以后我再也不喝酒了，我全心全意照顾你妈，照顾好你妈！

选自《当代人》

202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