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卢艳艳
阳光施下恩慈,我暂时
摆脱了寒冷,下楼,行走
路过一片绿草坪
与金黄的银杏树,火红的鸡爪槭
一起站立片刻后
穿过一条街,来到江边
前方是江水流淌时的
粼粼波光,身后是
车道上疾驰而过的车轮声
远山如镇石,压住大地这张
宽大无比,也坚韧无比的纸张
坚持跋涉仍触及不到边界
毕生练习也无法
力透纸背。时至冬日,将枯未枯的
终会枯,将落未落的终会落
如此耀眼的景色还能持续多久
浮沉于俗世的惊涛骇浪
却试图依靠俗人的思想上岸的人
诗句已经读完,而更多的空白
顺着字里行间的缺口,爬进来
在寒冷的街头,每走一步
都有数不清的风
向我宣示主权
平等不过是个伪命题,只有起点
没有目的地,但这并不妨碍人们
将这个标语,白天贴在所有领域的
橱窗,到了夜晚,再撕成碎片
出门前将自己层层包裹
也裹住所有听觉、嗅觉,和触觉
而变得光秃的树木呢
——作为人标配的傲慢,就是
习惯,为自己之外的事物发言
当它抽枝、长叶,仿佛世界更新了
实际上,不过是利用感官这种工具
逃避无处不在的陈旧
厚重的衣服也是,在冬天,唯有
笨拙的身体,开裂的嘴角,让行动
和语言,谦逊地枯黄,飘落
看一看,露出的是笔直的
秤一样的树干,还是弯曲的脊骨
大雪日,在一场大雪过后
甚至没留一点痕迹,才蹒跚来到
此情此景常常不在此时
有的滞后,有的超前
更多的如谜团,从古代到现在
再到明天,一直无法解开
而我的视角只在今天——
清晨雾气弥漫,中午显露灰暗
下午即将到来
在我努力回避寒冷的斗室
在他们只动用一念
便瞬间到达的天堂,和地狱
大雪日,那场雪
早一步是因果,迟一步仍是因果
我想写点什么,纠结于
如何把单薄的词
编织成,异常厚重的云层
把灼热的太阳团团围住,看上去
像一个想要挣脱淤泥的头颅
想起今年中秋之夜的月亮
也是在淹没它的云层里
潜行了很久,才完全现身
让翘首以盼的赏月者在倍感
失落之后,领受到超出预期的惊喜
我写下云层。就是为了让自己
置身其间,经历若隐若现的日月
完全冲破云层的一刻
——那惊喜之后,更空洞的失落
像一粒种子,埋在云层之中
也像一个浮标
在波诡云谲的大海,时隐时现
隐身时,云层是过于厚重的泥土
阻挡着种子破土
出现时的万丈光芒,是顷刻间
抽出了无数无形的枝条
阴冷感消失了
我的脊背得到了意外的抚慰
天气预报说今日有雨
在今日来临之前,一把伞
和一颗蜷缩的心
早就已经准备就绪
有人说诗是一个意外
正如此刻,太阳在云中穿梭
造就的忽明忽暗,忽冷忽热
在想象力被人类各种各样的预告
不断冲淡的年代
我翻开自己曾经写下的诗句
在早被定义的今生之岸
看一看
以各种面目出现,但永恒存在的太阳
雨还没停,溅起水花的车子
那么多
当它们从同一个水洼
疾驰而过,那车轮
在前进中不独一个
陷入震荡,连同握在手中的方向盘
承载安全感的钢铁身躯
窗外,路边香樟树像一把伞
摇晃着,顺着我的视线
分身为无数把伞,辗转于
街头、巷尾
似乎只有等风雨停下来
城市才被洗净
包括所有阳光下暴露出的秘密
那越来越轻盈的空气中不独一人
像流窜在外的逃犯
等待被春天缉拿
有形状的水,清浅、透明
仿佛怀揣的秘密
在暴露出来后,慢慢转变成
形式主义的浮力之池
水边有一只看上去
用玻璃制成的透明小舟
在冬天的光影里如童话般梦幻
有人建议我站在小船上拍照
看啊,背后是连绵的青山
脚下是宁静的水面
小船仿佛一只充满善意的摇篮
一踏上去,就变成了不稳定的跷跷板
玻璃外表,塑料材质
没有支点,也不知道重心在哪
等我狼狈地从池中拔出那只
鞋中灌满冷水的脚
冰冷感瞬间从下到上传遍整个身体
恍如从梦中跌入了现实
而眼前,除了池边的水痕
和未拧干的情绪
一切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那只虚浮的,让我一脚踏空的小舟
如同被世人喜爱的话语,带着
诱惑之心,继续在水上轻轻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