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志顺
农历六月,骄阳似火,天如蒸笼。工地上的进度一下子慢了下来,可店家等着开业,催得紧。没办法,我只有亲自上阵,天天骑上“川崎650”去当“监工”。
工地在五十公里外,一个被荷塘环抱的小镇。因位置偏僻,小镇看上去略显萧条。到了中午,本该拥挤的狭窄街道上,行人寥寥,一下子宽阔了不少。一连几天,那位瘦弱的、扎麻花辫儿的小女孩儿总是顶着烈日,提着竹篮,在热浪滚滚的街面上,来回地捡拾饮料瓶等可以卖钱的垃圾。每次走近我的摩托车时,她都要仔仔细细地围着“川崎”转圈子端详一会儿。有时走了很远,她还依依不舍地回头张望。
“叔叔好!”那天下午,停稳摩托车的我刚摘下头盔,那小女孩儿已汗淋淋地站在我身边,怯怯地向我问好。“嗯……你好!”我毫无准备地应付她道,“你有事吗?”“叔叔的车子真漂亮。”女孩儿捏着辫梢羞涩道。“是呀。”看她黝黑的脸上汗水直淌,我劝道,“等傍晚凉快点儿再出来捡吧。”“可那时捡瓶子的人就多了。”她仰起小脸笑笑,眨着黑亮亮的大眼睛说,“叔叔的车子很贵吧?我想……”她伸近车身的手又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嗯,是……”我说。忽又想起这几天来,她老在我车前转悠的身影,我总觉得怪怪的,便收住嘴改口说:“要不要进屋吹一会儿电风扇?”“不了,谢谢叔叔。”她迟疑地迈步向前,走了几步,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问我,“叔叔,您爱吃知了猴吗?就是大人们讲的知了狗,从土里能爬到树上的那个,脱了壳会飞的那种,可好吃啦!”说着,她便舞动着细瘦的手指,做出动物爬行的样子来。我一下子被她这天真调皮的动作逗乐了,也为自己怀疑她欲图谋不轨的想法感到羞愧。“哦哦,愛吃的,用油炸了最香。”我连忙说,“你叫什么名字啊?”“夏荷,我叫夏荷,夏天的夏,荷花的荷。”听说我爱吃知了猴,夏荷像得了宝似的高兴起来,小鹿样一跳一蹦地边跑边说。
太阳西下时,夏荷披着金色的晚霞回来了,手里捧着个装满知了猴的玻璃罐头瓶。“叔叔,给你的。”她羚羊般轻快地跳到我面前说。“这……”我一下愣住了,听说乡下人逮到知了猴,舍不得吃,会卖给饭店换钱,便问夏荷,“多少钱啊?我买下了。”“不要钱,都是我捉的。天黑后,它们就爬出洞了,树上、地上,到处都有,多着呢。”夏荷仰起小脸,忽闪着黑亮亮的大眼说,“我已经洗干净了,还用盐水泡过呢。”“‘无功不受禄,要不我明天给你带个玩具来,算是交换吧。”我问夏荷,“文具、书包也可以吧?”“不用不用……”夏荷连连摆手,指了下我的摩托车说,“叔叔,我,我想坐坐……摩托车。”她低下头,眼睛看着脚尖,声音很小很小,小得我差点儿没听清楚。我“哈哈”地笑了起来,心想,这个机灵鬼儿小夏荷,送我知了猴,原来是想坐我的摩托车呀。“好吧!叔叔带你兜风去。”等夏荷灵巧地爬上车后,我问,“往哪儿跑?”“前面的岔路口向北……”夏荷“咯咯”地笑着说。她一边左拐右转地指挥我,一边对我讲她的故事。她说她今年九岁,开学就上三年级了;说她一个暑假捡塑料瓶和捉知了猴,能卖二百多块钱;说她还会去河沟里采莲蓬、抓螺蛳卖;说她的妈妈在镇上的饭店当服务员,一个月能挣一千五百块钱……
“停车吧,叔叔,这是我家。请您等一下。”在荷花绽放的河岸边,一个没有院子的民房前,我停下了车。夏荷说着已跳下车,向破旧的堂屋里跑去。很快,她从屋里推出一个坐着轮椅的男孩子。“这是我哥哥,出生就瘫痪了。”夏荷轻声又羞怯地说,“哥哥喜欢看电视里的摩托车比赛,是个赛车迷。特别是您这种绿色的……他做梦都想亲眼见到这样的赛车。”夏荷细瘦的小手搓着她汗湿的衣角,道歉似的向我解释道。
看着比夏荷还要瘦小的她那残疾的哥哥抚摸摩托车时那欣喜和满足的样子,我的心里猛地一颤,难过得半晌说不出话。原来,柔弱、腼腆的小夏荷这么努力地接近和讨好我,是为了满足她的哥哥能够近距离目睹和触摸到赛车的心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