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丹崖
古人烹茶所用之水,常有两种:天水、地水。天水者,雨、雪、风、霜、露、雹;地水者:江、河、湖、潭、泉、井。
茶为天地之嘉木,水又为茶之母,茶借由水而发幽香,茶是走了水路的香妃,经由人的口腹来愉悦你。
在天、地两水之中,古人尤对泉水情有独钟。细数从古至今的名泉:镇江的中冷泉,无锡惠山泉,苏州观音泉,杭州虎跑泉,济南趵突泉,可谓“天下五大名泉”。以上诸泉,玉水分汤,清冽润茶,一瓢一滴亦不可多得。
好泉,好成全。茶的香,是依托水来成全的。关于茶与水关系的论断,从陆羽到今人,论断多如春芽。比较有代表的是陆羽,他认为烹茶用水,山之水为上,江水为中,井水为下。井水似乎是最不佳的,实因流动性不佳,不够清洁吧。辗转一生的苏东坡对茶的论断可谓独树一帜,他尤喜雨水。
《东坡志林》有载:“时雨降,多置器广庭中,所得甘滑不可名,以泼茶煮药,皆美而有益,正尔食之不辍,可以长生。其次井泉甘冷者,皆良药也。”苏东坡不仅喜天水,亦喜地水,且以水为药,可慰衷肠,大有天地万物无不欢喜的气势,难怪林语堂说苏子是“不可救药的乐天派”。
苏东坡被贬海南时,写有《汲江煎茶》诗:
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取深清。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枯肠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
活水且须伐薪烧炭来煮,山泉哗然而倾泻,碎玉一片。月华如水,茶瘾上来,取瓢来,至山中泉水边,把水连同水中月一同舀进春瓮。在松涛阵阵里听沸水汩汩,先开始是水沸如鱼目,继而涌泉连珠,再听,已是腾波鼓浪。水好了,烹茶以享。寂静山斋,茶具分列,茶让人告别了寒宵兀坐,品饮之,月华在手,香茗在手,红袖添香在侧,方才新汲的山泉也在侧,时光静好,皆柔媚如水。
乱世如烹,似乎是苏轼一个人的乱世,大宋本是安好的,只是苏东坡怀揣天真之心,在俗人看来,他是一肚子不合时宜。苏轼似乎不管这些,开东坡以耕种,闲时写诗烹肉,在别人不吃的粗陋食材中,煮出自己独特的美味来。——他似乎又总是能另辟蹊径的。
总觉得,他辗转到黄州、惠州、儋州的日子,诗是他的药,知己是他的药,茶是他的药。诚如他所言:“时雨甘滑,泼茶煮药,美而有益。”当头雨打,万顷时雨且入胸,这可不是最好的“时光煮雨”?他认为时雨乃至泼天的风雨都是甘滑的,一蓑烟雨任平生;泼茶煮药,或可理解为两重意思,吃茶吃药皆用时雨,或是,茶即是药,水即是药是也。这样的生活,在苏轼看来是美妙的,别人都是妙不可言,他呢,则在万籁俱寂之时,山堂夜坐,手煮香茗,松下品茶,自享幽趣。
泼茶煮药,难与俗人言,亦不必与俗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