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兴玲
放牛
牛驮着我上山,迎着太阳。
我牵着牛下山,向着月亮。
牛抬着爷爷一样的步子,慢得让我趴在它背上做梦。不知沿着凤凰山绕了几道弯,也没绕开我吃麦面馒头的梦,牛吃饱了,我还饿着肚子想着刚才的美梦。牛的步子依然慢,我饿得腿发软,还想继续做梦。
山路把我的肠子绕细了。牛无声,山花,竹林,野草,挤兑我对食物的奢求。随手掰了一根竹笋,在嘴里嚼出春天的味道。
牛背上吹竹笛,也吹出牛的路径,山路弯弯,曲子弯弯,萦绕山谷,夹着几声牛哞,路多长,曲子就有多悠长。
我牵着牛继续绕弯,抬头看到村子上空的炊烟,也看到月亮,那是母亲的呼唤,我响亮的回答在山谷回荡:“妈妈,我……回……来……啦……”
山云缥缈。
游泳
从长满绿苔的池塘到窑河的流淌,一群伙伴一头钻进童年的水里,上岸便是少年。
春天的倒影,夏日的荷花,秋天的芦花,冬天的雪花,岁月流转,童趣盎然。采一段芦苇含在嘴里,学红军渡河,也渡过母亲给我的尺度。从水里捞螺蛳,扇贝,鱼虾,送给炊烟。池塘的水浑了又清,清了又浑时,我们就走进了窑河。
狗刨,蛙泳,扎猛子,是我们耍水的本事。像水里一个迷藏,已是他乡,乡音把我们拉回小时候。我们,都是会飞的鱼。
我们捞过太阳,捞过星星月亮,捞过自己的影子,如水的岁月从我们指缝里滴下。那时,我们一任被水淹没。
下河游泳,洗净一个夏天,我们带着泥浆上岸,把童年丢给了窑河。
堵鱼
从凤凰山流出长长的水,流出山里的鱼。
欢蹦乱跳的鱼,像我们一样卡在夏日的缺口,被童年时光一网打尽,我们是鱼,也是虾。
我们游过山里的坑坑洼洼,滑过岩石的记忆,滑过树影,山影。千转百回,甚至一泻万丈,在落差和跌落里,懂得,清醒,忍耐。然后,我们从网里爬出,上岸。影子在网里。
鱼虾分给邻居,炊烟里飘着鱼香,那也是我们的味道。
堵鱼,堵不住时间之水,堵不住乡愁。童年的网,网一网星星。回首,流水漫过回忆,缓缓流进岁月的长河。
藏猫猫
藏猫猫,我们的乳名藏着猫猫,藏着童年的谜。
我们钻进凤凰山,藏进韭山洞的五光十色,水声潺潺,流淌着太平军的脚步声。洞里只是个谜,穿梭谜窟般诡异,寺庙里的烟火飘过我们游动的剪影。我们钻进石头缝,钻进一丛草,石头坚硬在山里,草在生长。我们是依着草靠着石头的山里娃。带着风。带着雾。带着龙脉的传承。
寻找,呼唤,追逐,在石缝里迂回,在草垛、油菜花地、阳涵洞、菜园、老屋老巷深处,迂回。我们和自己捉迷藏。放大臆想,縮短光影,心和心的桥梁,岸和岸的泅渡,窑河上,我们是一朵朵浪花,在波涛里沉浮。
我们捉住太阳的衣襟,从凤凰山钻出来,把谜丢进了山谷的回声,丢给了童谣。
藏猫猫是一张网,网住童年,网住山山水水和田园的情思。我们是网上风不干的水珠,藏着太阳、星星和月亮。
拾荒
我和村里一群孩子蹦跳着,寻找田野滴落的汗水。拾夏,麦穗没有炸裂的火热。拾秋,皱纹遗落的微笑。
追着田野的风,寻找,盯着土地。弯腰,向土地低头。也风一样捡走最后一根稻穗的沉默和最后一粒花生的失落,却捡不起一缕秋阳。在父母背后,在山背后,在中秋月圆之后,我们捧着捡拾的花生,在火上烤出秋的味道。
秋在树上红了大枣,红了柿子,熟了梨,它们伴着最馋的风,落进嘴里才叫水果。我们成了树上贪嘴的麻雀,吃好后,搂着树权继续做着吃的梦。从梦里掉下一枚红枣。
我的箩筐从来装不满,稻田里摔跤赢了,还能捞几把稻穗,填充拾秋里太多的空缺,输了,便挎一篮秋风回家。
炊烟袅袅,是母亲的呼唤。
我们,一只只惊飞的鸟一样飞进村子,而将一片欢呼的叽叽喳喳留在了田野。
谁能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