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念
就在前几天,班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B同学的两支钢笔惨遭毒手,被砸得稀碎放回了笔袋。这件事,很快就破了案。事情发生在课间,当天只有A同学以肚子疼为由,请假留在了教室。A不知道的是,走廊上的监控刚好记录了他“作案”的全过程。
调查结果没公布之前,我找A谈话。他先是否认,然后痛哭流涕,恳求我不要告诉他爸妈。
那天,这个14岁的男孩跟我讲了很多。一个14岁孩子的世界,比我们想象的要沉重得多。事件的表面原因是,B同学成绩、人缘、性格都比A好,他嫉妒。可是,A后来跟我谈心的话题全在他父母。他说:“老师,我活得一点不比爸妈轻松,我简直要窒息了。”
一个14岁的少年,能有多累?他的累,来自父母,主要是妈妈,他有一个特别爱诉苦的妈妈。一年前,A爸被公司裁员了。有好几次,A妈逼着A爸当着儿子的面各种凑钱还房贷。A爸劝她不要这样,但A妈奚落老公:“家里什么状况,他当然要知情。一个男孩子,从小就要学会分担和承担,不然长大就得像你这样窝囊,谁嫁谁倒霉!”
可一个孩子能分担什么呢?
上初中后,A的成绩一直不理想,这让妈妈对他的絮叨变本加厉,说得最多的就是:“我和你爸整天累得跟孙子一样,你还这么不争气……”她全然忘了,孩子已经步入青春期,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言听计从的小孩了。面对妈妈的喋喋不休,A终于开始了反抗:“你们累得像孙子一样是我造成的吗?老在我面前说这些破事,我能解决什么?”可想而知,这样的顶撞换来的是父母的吃惊、愤怒、难过三部曲。A的爸妈想不明白,自己的乖儿子怎么一夜之间叛逆成横冲直撞的“狼崽子”。
在班里,A是个存在感不强的孩子。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存在感不强的孩子,会悄悄干出破坏同学文具的事情。也直到事情发生,我才意识到,这是他能想到的对抗世界的唯一方式。
B同学是借读生,爸妈在学校旁边的巷子里开了一家炸串店。
A和班里好多孩子放学后,就跑到店里去吃炸串。敏感的A注意过B妈的双手:被各种调料蜇着,常年遭受风吹日晒,粗糙得让人不忍直视。而B爸呢,总是小跑着忙活生意,稍微闲下来,就会立马去替换B妈。
后来,A几乎每天放学都要路过B家的炸串店,不为别的,就为看B同学一家那种相互体谅、其乐融融的场景。很明显,B家父母的辛苦程度,远远超出自己爸妈。可是,无论多辛苦,只要看到孩子,他们就会喜笑颜开,永远报喜不报忧。
那天,我没有批评A,只是对他说:“你能跟老师说这么多,我很高兴。”我还跟他说,他毁坏同学钢笔的事情,我会向所有人保密,并且帮他做出赔偿,而我只有一个条件:“这个年纪,不必背负那么沉重的精神负担。只有先让自己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才有能力为别人遮风挡雨。所以,从今天开始,该说说,该笑笑,活出一个少年该有的轻松愉快。”
与此同时,我还答应他,会找他爸妈认真谈一谈。可想而知,面对我的家访,A妈率先想到的就是甩锅:“老师,在他身上,我们真是尽力了。我们家的事,你是不知道……”
我不得已打断了她,给她讲了另一个学生的故事。
那是个女孩,家庭负担很重,妈妈身体不好,靠爸爸一个人养活全家。所以,爸爸脾气不好,每次在外面遇到不顺心的事,会毫无保留地讲给女儿听。有一天,这孩子在上课时突然晕倒,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学校每天的午餐,她都会默默装起来带回家,最后导致她营养不良。
那天,她爸得知消息赶到医院时,气急败坏地说:“知不知道我这一请假,这个月的全勤奖就泡汤了……”本就虚弱的孩子,听到爸爸的話,把头埋得更低了。
打那之后,我开始默默观察那个女孩。青春年少,本该是最为活泼的花季,她却那么安静,几乎就没笑过。有次语文课上,一个孩子把“骆驼祥子”念成了“骆驼样子”,全班笑作一团,只有那个女孩,一脸严肃地盯着课本。
课后,我找到女孩,问她:“今天同学都笑了,老师发现你没有笑,为什么呢?”女孩说:“这篇课文让我想到了我爸,他都快累死了,我哪有资格笑?”
听我讲完这件事,A妈愣愣地看着我。我很坦率地跟她讲:“父母头上一粒灰,压在孩子们心上,就是一座山。成年人世界的那些不容易,不是不能说给孩子听。只是,当你告诉孩子那些不容易时,也要告诉他出路、办法,哪怕表露出一种不屈不挠的态度也好,而不是简单地发泄情绪。说实话,孩子一天天长大,当他们发现自己解决不了父母的难处时,就会觉得自己父母很无能。”
这些话,让A妈的脸通红:“老师,我……真没想那么多。”
于是,我又给A妈讲了B同学的爸妈。事实上,他们为了让B接受更好的教育,从农村来到城市。一个不到20平方米的小店,既是他们居住的地方,也是他们养家糊口的地方。
个中辛苦,一望便知。
可是,我家访过,B爸妈在儿子面前永远乐呵呵,一边努力,一边知足。哪怕是有一次用电起火差点把整个店毁于一旦,他爸妈也在一片废墟里跟他说:“人在,就什么都在,没事!”所以,B没有自卑感,他的成长没有包袱。
那天,A妈跟我保证,她会改变自己,改变他们家庭的精神状态。我期待着,希望能很快看到一个生机勃发的A。
(赵修诚荐自《故事会·校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