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越
时光过了十余载,但遇到张老师的那个夏天,是我青春里永不褪色的记忆。
一朵花的盛开,需要园丁细心地用爱浇灌。
十三岁的春天在我心中渐渐枯萎了,蝉鸣愈噪,夏天毫无征兆地降临,就像她毫无征兆地降临在我的世界里。
遇见她的时候,我刚刚转学一个月,陌生的环境让我无所适从,所以越发沉默,越发固执,不合群成了我的标签。
怀孕的班主任把她带到我们面前,宣布她就是三班新的语文老师。我一抬头,撞进她笑语盈盈的眼里。她语气温柔地做着自我介绍,我神游天外,耳朵抽空听了一会儿,只记住了她叫张春梅。
是个好听的名字。
新老师上任三把火,张老师也不例外。她每天批改作业,准备教案到很晚,我有时吃完晚饭出来遛弯,还能撞见她从学校离开。
她看到我,总会笑着叫我弯弯同学,还叮嘱我不要走太远,早点回家。我沉默地点头,并不多说什么。
昏黄的路灯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本以为我的初中会一直这样下去,和大家相安无事,当个黑暗里的隐形人。
却不料张老师的这把火,很快烧到了我的头上。
她开始频繁点我起来回答问题,还在课堂上夸我的作文写得很好,把它印成了范文发给同学们学习。
看着大家或惊讶或微笑的表情,我慌乱地垂下眼睫,无所适从,就好像黑暗中的小草突然被挪到了阳光下。
我僵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敢动,心却跳得很快。
转学之后,因为是临时插班进来的,我一直无法融入集体,周围陌生的一切让我恐惧,我忽视他们,他们也忽视我。
但是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似乎第一次认识我的样子,我无端地生出些勇气,抬起头,接受着大家的注视。
生活并没因此有太大的改变,我依旧一个人,孤独地进出校园。
只是在语文课上,我更专心了一些,只是同学们叫我名字的次数,变得更多了一些。
我心中的野草似乎感受到了难得的甘霖,舒展着自己的叶子,变得更加翠绿。
张老师的课堂很有趣,总是充满了笑声,她会在讲古诗的时候跟我们说起李白杜甫的友情,在学《背影》时给我们讲朱自清和父亲的往事……
我听入了迷。
我开始疯狂地看书,看张老师喜欢的《鲁迅文集》,看她偶然提起的《人间草木》,我沉浸在书的海洋里无法自拔。
在又一次被数学老师在课上没收了课外书之后,我被张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很安静,只有张老师翻动书本时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捏紧衣角,好像失去了语言与行动能力的囚犯,无助地等待着自己的判决。
我害怕看到张老师生气失望的眼神。
但我预想中的责备没有发生,她面色温柔地叫我坐下,拿出了我的月考试卷,夸赞着我的进步,还说我的努力她都看见了,让我好好学习,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
我的心又雀跃起来,如同枝头高歌的鸟儿。
我急迫地想说些什么,想跟她证明些什么,我抬起头,跟她大声地保证以后不会在上课的时候看课外书,一定把成绩提上去。
她笑了,笑起來跟她的名字一样,如同幽幽绽放的春梅,沁人心脾。
一双温暖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她夸奖我是个知错能改的好孩子,让我一定要努力学习。
谈话结束,张老师给了我一份清单,那是她整理的适合我的课外书。
离开办公室,我快速地奔跑起来,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我的衣角飘起,像飞舞的蝴蝶。
那种被人重视,被人关爱的感觉让我心里热得发烫,回到教室,我趴在桌上,嘴角挂着笑容,眼里涌出泪水。
为了不让张老师失望,我开始拼命地学习,十点睡五点起,刷题做笔记,课上认真听讲,踊跃回答问题。
我成了办公室的常客,一有不懂的知识点就跟老师们请教,他们都说我变了,只有我知道,我想给张老师一个惊喜,想得到她更多的夸赞。
期末考场上,我给自己加油鼓劲,想要考出一个好成绩,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分数出来的时候,我又受到了老师的表扬,我的语文考得很好,作文满分,其他科目也有很大的进步。
我这朵黑暗中的小草,在爱的雨露呵护下,终于开出了耀眼的花。
母亲拿着我的成绩单,高兴地提着水果去找张老师,一再对她表示着感谢,老师没有收,让我们拿回去自己吃。
张老师教了我大半年,我便又回到了家乡的中学。走的时候张老师送给了我一个笔记本,对我说:“不管去到哪里,不要放弃写作,放弃自己。”
来到陌生的学校,我没有了以往的害怕,我主动认识新朋友,积极参加班级汇演,当然,我也一直没有放弃写作。
我把自己的文章写在她送的本子上,每当失落时,就看着扉页上的话激励自己。
时光过了十余载,但遇到张老师的那个夏天,是我青春里永不褪色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