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从哪里来

梁霄

从歙县到汪满田村的道路上朝雾弥漫，曲竹绕溪。青年小吴骑着摩托车给我们带路，他要带我们去看汪满田鱼灯。小吴不是本地人，但他从2023年3月起就守在村子里。汪满田的鱼灯是他的大学生创业项目课题。通过纪录片、电子游戏、新闻报道，这项非遗手艺得以进入大众视野。今天，汪满田的鱼灯已化身一种文化符号。

黄山歙县汪满田是一个居住着2000多户人家的村落。整个村子的面积约为13平方公里，只有临溪的两公里范围能算作核心区域，其余地方都布满了山田。汪满田的村民九成以上都姓汪，据传更久远的时候，汪氏“子孙不分居，同锅吃饭”。村民繁衍生息，辛勤劳作：春天采茶，这里有黄山毛峰、黄山银钩这样声名在外的茶种，也有村民呵护备至的本地特色茶，他们给这些外人并不了解的茶起了好听的名字，叫“海贝吐珠”、“锦上添花”和“滴水香”；雨量充沛的秋天是菊花的季节，漫山遍野的贡菊成为汪满田的另一大经济支撑。2019年，汪满田因为元宵节的嬉鱼灯会被列入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

汪满田自明朝时就开始做嬉鱼灯，这种鱼灯以竹为架，上糊棉纸，彩绘鱼鳞，通过鱼肚内能够容纳的蜡烛数量来计算大小，最大的鱼灯内能燃100多支蜡烛，需要20多人共舞；最小的鱼灯只需一星烛火，被分给村里刚学会走路的小孩。

我在汪胜娟的家里第一次看到了鱼灯。胜娟阿姨40多年前嫁进汪满田，她的公公是做鱼灯的老师傅，丈夫汪在郎是汪满田鱼灯市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2021年汪在郎去世后，胜娟阿姨继续传承这项技艺：“以前村里闹灯会的大鱼都是我丈夫扎的，现在换成我扎。”

鱼灯的制作分为扎鱼、糊鱼、画鱼三个环节，每个环节都有讲究，而一只最小的鱼灯，其制作周期也需要三天。扎鱼的竹子就地取材，对鱼骨的结构有要求——“三鳍五尾”，选取的竹段不能是双数；糊鱼要用耐牢的棉纸，上手的动作要快，不然糊不出工整漂亮的鱼身；画鱼则耗时最久。绿色的浪、红色的火焰和黑色的灵芝，这三种形象化作鱼皮上的花纹，胜娟阿姨说：“有了这些庇佑，鱼才能不怕风浪，鲤鱼跃龙门，最重要的是精气神儿。”村里的其他人常常请胜娟阿姨为自己做的鱼灯“开脸”——在洁白的鱼头上画下第一笔，只有胜娟阿姨才能画出那种“精气神儿”

整个嬉鱼灯会的筹备过程比制鱼灯复杂百倍。早则正月初一二，晚则正月初七八，汪满田的嬉鱼灯会就要开始准备了。汪姓目前分为六房家族，于是便成立了相应的六个鱼会，组织村里一年一度的盛会。“最重要的人是‘鱼头’。”胜娟阿姨介绍道“， 没有‘鱼头’，汪满田的人动员不起来。”所谓的“鱼头”便是负责统筹带领整场嬉鱼的关键人物。每年，自愿站出来做“鱼头”的人会备好红纸，在村里张贴嬉鱼的通告，然后探访全村，了解大家的情况，再收集“乐助”（筹措资金），最后分派人手：上山砍竹、外出买原料和制鱼灯的人都没有定数，全凭“鱼头”的安排。胜娟阿姨说，做“鱼头”不轻松，在村里要有一定号召力。

真正的灯会从正月十三舞起，直至正月十六。鱼灯每晚从散布在村里的各个鱼会盈盈而出，村尾的田街鱼会首先动身，集结其他鱼会。“薄刀旗”打头儿，带着鱼灯按照固定路线舞动，年轻人扛着大鱼，小孩子则手执小鱼，经过汪满田最大的汪氏祠堂时，所有的鱼灯需在祠堂门前点头摇尾三次才可继续前行。鱼灯在村中游行数圈，还会模仿鲤鱼产子时转圈的动作，以求年年有余、多子多福。细锣密鼓中，鱼灯经过村里的各户人家，每到一处，便会有鞭炮烟花相迎，直至深夜，鱼灯才会返回各鱼会，灭烛收鱼。今年的鱼皮烧掉，而没有损坏的鱼骨留待明年用。

汪笃杰从来没有想到小小的汪满田鱼灯会火起来。他小学时就开始跟着父亲做鱼灯，记得父亲过年时去鱼会里忙活，每天都要到半夜才回家。“做鱼灯就像采茶，代表着季节更替，好像鱼灯闹过以后春天才会来。”汪笃杰说道。他是村里的精细木匠，他扎的鱼灯最精致好看。三四年前，开始有外地人下订单买鱼灯，这让汪笃杰有些困惑和为难——其实，他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做鱼灯。汪满田村的鱼灯被媒体带火了，而汪笃杰的生活和这些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和汪满田的其他人一样，更关心眼下的生活。

与鱼灯的火热相比，嬉鱼灯的年轻人似乎变少了。“現在很多年轻人出去打工了，过年也不回家，没有人撑鱼。”汪胜娟告诉我。她的儿子是军人，常年在外，儿媳则在省会合肥做护士，盛夏八月，家里只有孙子和外孙女陪着她。小吴是汪胜娟今年最熟悉的外地人，他不仅把鱼灯当成了自己的作业，还发动力量制作了周边产品，在线上销售。小吴的努力获得了支持，他和汪胜娟这样的汪满田村人形成了一个微妙的阵营。我们在旅程的最后见到了搁在鱼会里的大鱼灯。它长7米，高4米，足足分成了8节，鱼肚内还残存着去年嬉鱼时留下的蜡油。这个鱼会设立在一个早已不用的祠堂里，鱼骨被卸下来，靠墙放着，略显零落。炎炎夏夜，汪满田村的人家已经开了灯，灯光照亮了一些褪色的红纸对联，刹那间，我们仿佛听到了过年时那饱含祝福的欢呼声。我们打开手电筒，看到面前的这条大鱼似乎动了一下。

每年正月十三至正月十六来到汪满田村，你将有机会见到鞭炮齐鸣、鱼灯夜游的盛况，家家户户拿出鱼灯，嬉戏于穿村而过的溪水两岸。相传这一习俗由民间兴起，以庆贺丰年、祈年年有余之意，至今已有600余年历史。

距离汪满田村1小时车程，坐落着中国四大古城之一——徽州古城。古城始建于秦朝，自唐代以来，一直是徽郡、州、府治所在地。今天的徽州古城景区难免充满商业气息，但双重古牌坊许国石坊、斗山街、徽州府衙等历史建筑都能够成为你领略徽派建筑与徽州文化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