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拂杂尘绘唐卡

马马

青海湖北，沙漠连接盐湖，高山与草原共处。宗智从14年游历四方的唐卡学习中归来，回到海晏，成为海北唯一一位可以独自创作的唐卡画师。他的脸上总是透着正值壮年的意气风发，直视你的眼睛如鹰眼般清澈敏锐却从不让人紧张。

清晨，霞光才微微拂上草原。最热闹的夏天，宗智有时会在这个时刻独自出现在牧场或是画院里，先诵经，然后拿起画笔。“那段时间是最安静的，唐卡上不会有杂念。”于是，在笔尖带着矿石的粉末触到素布的那一刻，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需要有。

宗智就是我们要找的唐卡画师普合毛东珠，这是他的小名，我们首先在海北藏族自治州海晏县的拉茂麻秀寺里见到了他。最近，他的画院正在为寺庙里的新建筑绘制整栋的壁画和悬挂的唐卡，“下个月大概就能完成了”。说话时，宗智的脸上总是透着正值壮年的意气风发，直视你的眼睛如鹰眼般清澈敏锐却从不让人紧张。学习唐卡的人知道，主导和编排这样的工程需要一名“合格”的画师，而“合格”对于唐卡画师来说又是多么有分量。

唐卡作为藏族文化中神圣的供奉画卷，传统的绘制要求严苛，佛画造像必须按照经书中的仪轨及上师的要求进行，流程极为复杂，有绘前仪式、制作画布、构图起稿、着色染色、勾线定型、铺金描银、开眼、缝裱开光等一整套工艺程序，每一步都要求极致的功力，加上矿物植物颜料的采集和调配都来之不易，因此制作一幅唐卡需要无比细致的打磨，短则半年完成，长则需要十余年。宗智喜欢琢磨释迦牟尼像，它是画师从一开始就要描线学习的基础，也是不管学到什么时候都最难感悟的神韵所在。“开眼是最难的一步。”当画上的佛看向众生时，不仅目光要能停落在任何一个方向，还要精妙地捕捉住面相上庄严的忿怒和眼角下禅定的慈悲。这种闪烁于刹那间的灵感和技艺远不止笔上功夫的堆积，需要更踏实地学习经书，用时间将佛法修养内化，在沉寂中向深处探索。

在另一个修行的故事里，悉达多最终成为摆渡人，听见了世间万物的一切声音都存在于河水中。在唐卡的画卷上，宗智也在寻找自己的河流。生于唐卡世家，宗智在爷爷的带领和懵懂的涂鸦中喜欢上画画。2003年，他远赴唐卡制作圣地黄南热贡，师承夏吾太大师门下修学唐卡绘画，2010年到2013年赴娘本大师处拜师学艺，2013年到2017年赴斗尕大师处拜师继续学习。“20年前的拜师是不容易的，冬天很冷，条件不好，老师们也不会随便收徒，到老师的庄子里就直接开始干一整年的杂活，连周边居民盖房子也得去。”那一年，宗智是唯一成功拜师的外地人，现在看来，那便是大师对宗智心性的衡量，在最初就决定了他是否可以经过未来14年的历练，扎扎实实地通过佛国世界对于“合格”这一度量的考验。

2019年，宗智回到了海晏，在这里拥有了自己的唐卡画院。在这座小镇甚至整个海北，他是唯一一位可以独自创作的唐卡画师。如今，画院里有学徒5名，画师6名，他们都还在向“合格”地独立绘制这一目标前进。“我们这里全都是免费培养，现在也教过30多名学生了，我们还资助了三个贫困户的学生，希望他们能坚持这门技艺，以后可以謀生。”更擅长介绍的是宗智的妻子央金，来自热贡的她同样也是一名唐卡画师。“最近有一个从北京来的学生刚回去，她已经可以上色了，有画画的基础，也有信仰。我们想她从这么远的地方来，对我们是很大的信任，所以一定要好好教。你们也应该早一点来，油菜花开得特别美，我还带她去骑马了。”央金说话时也有一双直视你的眼睛。她描述绘制完成后，如何在唐卡背面开光时，手也同时划过首、颈、心，跟随念到梵文里的“唵”“阿”“哞”，那声神圣的“唵”听起来清澈又温暖，也恰恰是摆渡人华苏德瓦走去林中前，悉达多终于从河水里听见的声音。

夏季，天气正好，宗智可以工作的时间也更长，画室里全剩下留白的画框。“这一幅最大的五方佛唐卡刚被老板请走，这是我一个人完成的，花了特别久的时间，是我最近最满意的。”宗智的画院不仅是创作的空间，现在也是一个需要接收订单的公司了，和人的周旋似乎是他的一项新课题，能专注在绘画里的时间也变得更加珍贵。“我最喜欢在老家的牧场那边画画，手机没有信号，特别安静。工作室这边白天的话，周末还可以，平时来往的人很多，就不太好了。”通常来说，昔日僻静的生活经历了热闹和繁华后就回不去了，但佛法里最朴素的苦乐果报显然让宗智在一遍一遍的勾描中学会了保持静谧的恒心，“我还想去外地再多学习一些，也留更多时间让自己画画”。在仓央嘉措的诗里，须弥山坚定地耸立着，日月绕着它转，方向肯定不会走错。宗智对未来的期望只关乎唐卡，他想在画面排布和山水风景里画出代表自己的一方天地，也希望来和他一同学习的人可以长久地坚持下去。

午后，我们再次看到宗智静静地坐在湖边凝神，寺庙、草原、山峰似乎都在远去，水面渐渐平静下来，只有笔尖起落的样子被缓缓放大。在那幅画卷上，每一笔都是来自遥远过去一棵菩提树下的呢喃，也是宗智所要行走的人生里所见一切的缩影。

位于海北藏族自治州首府海晏县西海镇上的金银滩草原是《在那遥远的地方》所描绘的远方。夏天，小河流淌其间，其北岸因金露梅花开放被称为金滩，南岸以生长银露梅被称为银滩。这里也曾是我国第一个核武器研制基地，原子城、原子城纪念碑、爆轰试验场等均坐落于此。

干燥的沙丘与清澈的湖水相连，这样奇怪的景观造就了青海湖的独一无二。沿青海湖环湖东路行驶约20公里，这里曾是湖内的水下陆地，湖面下降才显露出来，变成了一片沙丘地带。

卓尔山是祁连山脉中的一支，丹霞地貌赋予它红色的土地，它的藏语名字“宗穆玛釉玛”同样意为“美丽的红皇后”。向上望，牛羊点缀在草地间，森林连接着雪白的峰顶；向下看，青稞和油菜花连绵成片，广阔的牧场一望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