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在我们的时代里》的存在主义哲学

⊙伯松［长春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长春 130032］

存在主义起源于20 世纪20 年代，是西方哲学的主要流派之一，其中尤以萨特的存在主义最受欢迎。存在主义强调人的主观体验和感知，专注于主观体验中的困扰问题，如孤独、死亡、意义的寻求等。海明威作为最著名、最受欢迎的美国作家之一，以杰出的写作能力和丰富的生活经历吸引着读者的关注。身为“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作家，海明威常把困惑、荒谬、悲观、虚无、失去理智和绝望等作为自己作品的主题，这显然与存在主义思潮的影响有极大关联。通过分析海明威作品中的存在主义哲学，读者可以更加全面深入地了解作家海明威及其作品。

一、关于存在

存在主义认为，存在先于本质，这是萨特哲学思想的起点和归宿。萨特将存在分为“自在的存在”和“自为的存在”。“自在的存在”是意识之外的客观现实，“自为的存在”则是能动的意识。“自在的存在”是“自为的存在”的基础，而“自为”只有通过否认“自在”才能获得自己的存在。

（一）自在的存在

存在主义认为，存在是自在的，自在的存在是其所是，不依赖其他，是无理由的。萨特认为，自然界没有主宰，无理性，无规律，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萨特认为自在的存在具有偶然性，所以囊括了社会背景和人的生存状态的客观世界也是客观存在和偶然的。《在我们的时代里》中，海明威向世人讲述了一系列发生在“一战”后的故事，大部分基于他真实的生活经历。因此，作品中的客观世界在很大程度上是根据当时真实的社会背景而存在的。换句话说，《在我们的时代里》是一篇揭示“一战”后真实的社会背景和客观世界的写实性作品。

20 世纪早期，持续了四年之久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对人类社会无疑是一次旷日持久的大规模灾难，其造成的损失和带来的破坏都是前所未有的。然而生活永远不会因为战争而停止，海明威通过描述客观世界折射了当时真实的社会情况，向世人展示了真实而混乱的世界。海明威下笔非常客观，在这个意义上，《在我们的时代里》更像是新闻报道：战争中的人们失去了对生活的信心，而战后的人们迷惘、无望而颓废，又陷入了虚无主义的生活观中。现实世界中的人们与海明威作品中塑造的角色高度相似，皆因无尽的战争而陷入巨大的悲苦中，在失落与绝望中放浪形骸。

（二）自为的存在

自为的存在是存在的另一表现形式。萨特的哲学理论认为，意识的存在是偶然的，人类的意识具有不确定性。客观世界才是固定而明确的，人的存在为客观世界提供了本质和意义。也就是说，存在本身是人的意识、精神世界，因此它具有不确定性，它是可能变化的意识世界。《在我们的时代里》中，存在主义思想有诸多体现，如精神的虚无、孤独以及死亡意识等。作为“迷惘的一代”的代言人，海明威在《在我们的时代里》中塑造的人物在精神上具有幻灭和恐惧等特征，不同程度地体现出悲观主义和虚无主义。众所周知，死亡是海明威作品中永恒的主题：在这个荒谬的世界中，生命是没有意义的，死亡不可避免，它以一种神秘而不可预测的方式引起了人们的恐惧。同时，死亡也为人们提供了一种逃避虚无的选择，可以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摆脱荒谬的生活。死亡引起的恐惧迫使人们思考自己的存在，只有当人面对死亡时，才能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而死亡的经历也可以把人们从混乱和琐碎的生活中解脱出来，获得自由。这一点恰如存在主义，用现象学的方式诗意地解释死亡。

海明威的死亡意识在《在我们的时代里》中得以体现：生活在战争中的人们对待生活就像对待蚂蚁，频繁的战争让人们无暇思考生活或死亡，死亡犹如一场游戏，人们看惯了死亡，并保持麻木。作品中的一些故事以令人惊讶的方式表现死亡，如《印第安人营地》中，产妇的丈夫自杀，某种程度却成为年轻的尼克的成长起点。尼克确信死亡是一种超越；人们注定要死，因而最重要的是他们对待死亡的方式。死亡是可怕的，但不应该被它恐吓和控制，相反，人们可以冷静地直面死亡。当人类面对死亡时，存在的价值才得以表现。存在主义认为，生活的本质是虚无的，通过选择如何看待死亡、如何死亡，才能找到真实。很显然，面对荒诞混乱的世界，海明威的内心无法平静，因而在《在我们的时代里》中，充满虚无、孤独、混乱、荒谬、死亡意识等对存在主义思想的描述。

二、关于异化

（一）人际关系的异化

“他人即地狱”是萨特存在主义文学的一个重要命题，也揭示了在资本主义制度控制下人们在沟通和理解中的困难。当人的自由意志受到他人意志左右，过于依赖他人的判断，做出违心背意的选择时，“他人即地狱”即得到了充分的证实，所以人际关系的异化是注定的结果。

作品中很多处的描述可以反映出这一点，如《士兵之家》中的老兵克雷布斯回到家乡俄克拉何马州时，向凯旋英雄致敬的浪潮结束了，克雷布斯因回来得太晚没有得到问候。虽然克雷布斯参加了许多战斗，很多人对此颇感兴趣，但起初克雷布斯并不想谈论这些。而等到他想说的时候，却没有人愿意听。为了引起人们的兴趣，他用谎话把战争中发生过的事情归到自己身上，将一些无稽之谈说成是事实。克雷布斯努力避免传统生活的同时又很困惑：他知道该如何做，却没有准备好，他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最终成了一个被社会和家庭排挤，难以融入现实的“边缘人”，靠编造故事博取关注，靠读书看报打发时光虚耗生命。

作为无神论的存在主义者，萨特的文学作品直接批评了上帝所建立的秩序：人世间充满了虚伪和无尽的遗憾，上帝的纵容会破坏人的意志、耐心和善良，最后导致人类被困在真正的地狱里。和萨特一样，海明威也通过他的作品向我们展示了真实的日常生活，以及日常生活中的“他人即地狱”这一点。

（二）人的扭曲

除了人际关系的异化，还有一种异化是人的扭曲，并且人的扭曲可以归结于人际关系的异化。以《士兵之家》中的克雷布斯为例，我们难以说清造成这种自我丧失的元凶，假若克雷布斯的家乡以正常的方式欢迎他，假若克雷布斯的父母没有强迫他做任何事，假若克雷布斯从没有张冠李戴、夸大其词，假若克雷布斯从来没有参与战争……无法确定所有的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能确定的是，战争、社会都会引起人自身的扭曲，人和人之间关系的改变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战争破坏了一切，而一旦人际关系异化，那么人的扭曲也将随之而来。

克雷布斯终日消极迷惘，虚度时光，是战争改变了他，家乡和家庭又影响了他，克雷布斯既无法找到从前的自我，也无法建立一个全新的自我，同人际关系异化相比，人自身的扭曲是很难被注意到的，因为人不能及时发现自己存在的问题，也很少会质疑自己，但却可以感受到他人对自己态度的改变。海明威在作品中指出，地狱既可以是他人，也可以是自己，如何摆脱人际关系异化或人的扭曲，海明威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我们可以看到的是，在这个问题上，海明威与萨特持有相似的观点：无论是否感觉到异化，它总是存在的，并且最终会在人们的身上得以体现。

三、关于自由选择

作为战后知识分子的守护神，萨特的思想深受胡塞尔的现象学以及黑格尔的辩证法影响，萨特存在主义的核心思想是自由。萨特自由观的特别之处在于，他认为这个世界是荒谬的，生活是痛苦的，只有通过自由选择，人们才能勇敢地面对生活，并努力获得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而这也是自由的真正价值。萨特认为，自由与选择和行动有关，自由不是绝对的，它有两个前提：一是自由选择，二是责任，这是自由的两个要素。人是自由的，所以人可以做出自由选择，可以自由行动，同时也要对自己的命运负责。海明威对此十分认同。存在主义者认为世界是荒谬的，在战争、生活中，存在诸多毫无意义的痛苦；而海明威反对用战争、杀戮来毁灭世界和生活，他认为人应该自由地选择并采取行动，以实现生命的价值。海明威笔下的许多人物都是传达硬汉精神的孤胆英雄，他们经历苦难和精神上的困顿彷徨，却依然保持勇敢执着，最终赢得了悲壮的胜利。但《在我们的时代里》中，却很少有角色可以被定义为“硬汉”，但不可否认，他们确实也做出了自由选择并采取了行动，开始在这个拥有完全自由、完全责任的荒谬世界中尝试寻找生命的意义和尊严。

萨特指出，人注定是自由的，只有人类才能定义物质世界。每个人都注定是自由的，并且是绝对自由的。人们或许不能自由地选择他们所处的历史和社会状况，但人们可以选择自己走向生活的态度，如积极或消极、乐观或悲观。人可以选择成为一个懦夫或一个英雄，这一点上，人具有自由选择的权力。《在我们的时代里》中的人物通过自由选择改变和创造了人生。这部作品中的人物很少选择直接抵制，而是通过自由选择展示了自己的态度。比如尼克的父亲选择避免与妻子争吵，会用沉默来反抗妻子的说教；而尼克则选择执意与父亲一起去打猎，来无声对抗母亲的胆怯和幻想。故事中的人物做出了“消极”的选择，没有面对现实而选择了逃避。但正是这样的自由选择帮助海明威在读者的头脑中刻画出了清晰而深刻的人物形象。自由是展示一个人伟大的证明，甚至可以说人是在自由选择下形成的，人应该是完全、永远自由的。《在我们的时代里》中，人们被困在了他们混乱的生活中，而这并不是他们自由选择的，每个人都应该有明确的自由和选择，人们可以选择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正如萨特所说，人注定要获得自由，而存在的活跃维度就在于人的自由，海明威在《在我们的时代里》中充分展示了存在是一种自由选择。

四、结语

萨特的存在主义理论主张“存在是偶然的、荒诞的”“他人即地狱”“自由选择”，倡导人可以通过自己的选择来决定自己的本质，并拥有绝对自由。因此，人可以通过自由选择，采取行动来实现自己的生活价值。如果说萨特是20 世纪20 年代至60 年代存在主义哲学家的代表，那么海明威就是当时存在主义作家的代表，他的文学创作与存在主义有着惊人的一致性。在他的《在我们的时代里》中，海明威生动地描绘了一个混乱、荒谬的时代，在荒诞的世界里人们过着虚无的生活。详细分析《在我们的时代里》，不难发现海明威在很多内容的表达中与存在主义的思想不谋而合，其作品中渗透着对人生的思考，表达了对人的存在与虚无、荒谬与选择、自由与责任、悲观与死亡的感悟，可见作家海明威受存在主义影响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