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那些诗意飞扬的地名

2023-09-26 03:00陈劲松
青海湖 2023年8期
关键词:星宿梅山

陈劲松

清凉

2012 年9 月初,去湖南益阳参加一个活动。活动先在益阳市内举行,第二天,全体会议代表乘车赶往安化。

车子驶出益阳,往梅山疾驰,路程还远,很多人闭上了眼睛,在车上小憩。三个半小时之后,抵达了一个叫富溪村的小山村。富溪村在湘中腹地,茫茫的林海间,小山村保留着“梅山峒国”的遗迹,保留着原始古朴的自然村落,还建有梅山文化保存与展示最为完善的梅山文化园。

下车后,大家先到“诗人手印长廊”,每个人都留下了自己的手印。离吃午饭还有点时间,大家就近在山里走走。山林清幽,不时传来的阵阵鸟鸣,像一粒粒小石子,投进了寂静中,泛起了小小的涟漪。村落古朴,原始,山路上走着荷锄的村民,迎面走来,大家微笑着颔首致意。在梅山里,终于远离了城市里喧嚣匆忙的生活,可以让自己慢下来了,两天的会期,大家可以享受一下慢生活了。会后写过几章关于梅山的散文诗,在这里辑录一下:

之一

在梅山,我们像是退回到了时光银质的背面,恬静,悠然。

万物的步履都如此缓慢。

干净的溪水脚步轻缓,环佩叮咚,她把好听的足音萦绕在满山翠竹的耳边。

野花脚步缓慢,在九月,它们抱紧寂寞的红和芳香。

那个荷锄的农人,脚步和回家的夕阳多么相像,缓慢,从容。

一群蝴蝶,是一群身着华服的绅士,在天空优雅地散步。

丝质的微风走走停停,像那个细心的诗人,正把梅山一点点翻阅。

之二

万物入梦,近于虚无。

一场雨,轻手轻脚,没有吵醒那些沉睡的草木。

无边的宁静正斟入露珠的杯盏……

秋虫把自己的歌声一低再低,像呓语滑出梦境。

竹篙睡去,一只竹筏安静地泊在湖心。

清风娴静,几盏红色的灯笼守住谁的梦,它们给梅山的宁静,镶上了温暖的金边……

晚饭后,去文化园观看由安化县委县政府组织的“神秘梅山”文艺晚会,演员都是土生土长的村民,他们将至今仍集中保存于湖南中部、西南部的古老的原始渔猎文化——梅山文化,进行了独具特色的演绎,既古老淳朴,又丰富多彩。梅山木偶戏、千两茶采茶号子、地花鼓、蚌壳舞、安化山歌,让大家领略了神秘精彩的梅山文化。晚会后,很多人意犹未尽,便搬了几箱啤酒去风雨桥喝酒。

风来过,雨来过。

只是休憩一下,便已走远。

一群诗人,是真性情的风,是怀抱着闪电的雨滴。

风雨桥上,一只只空酒瓶歪斜着,夜色也有了醉意。

一支不成曲调的歌,嘶吼着,捧出那群诗人胸中的雷霆。

曲终人散,远了,远了……

只有风雨桥还留在原处,像那个夜晚之后,最后一个动了情的不肯离去的观众……

凌晨三点,大家才散去,各自回房睡觉。

第二天,吃过早饭,9 点半出发去安化县小淹镇白沙溪茶厂。

虽然已是9 月,天气仍是闷热,大家在大客车上昏昏欲睡,我也生出睡意。汽车走走停停,在山间转来转去。忽见对面驶来一辆载客的小中巴车,在和我们的车辆擦肩而过时,我看到了中巴车挡风玻璃上放着的一个地址牌,上面写着“安化→清凉”,这应该是那辆中巴车日常的运行区间,清凉到安化,安化再回到清凉。

原谅我写了这么多文字,现在终于回到了题目。

清凉,哦,清凉,真是一个好名字,清凉是一个镇子?还是一个村子?如果是一个小山村,它一定有幽深的山谷,一定有清凉的泉水,竹林摇风,那风,一定是清凉的。

汽车驶过去了很长时间,我依然念叨着这个摇曳着凉意的名字,连9 月的燠热,似乎也消退了不少。

风陵渡

汽车绕来绕去,沿着盘山公路忽上忽下,行驶了三个多小时,终于驶出了中条山。想想刚才在中条山中,有些路段极为险峻,车厢外就是黑黝黝深不见底的深谷,让人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车子往芮城的方向疾驰,天色向晚,暮色已经缓缓垂落。

路边一个巨大的标识牌猛然闯入眼睛,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风陵渡。

我心里一动,这是一个让人觉得异常熟悉的名字,既文艺又浪漫。想了一下,它经常出现在武侠小说中,能让我想到浊浪排空的黄河,想到冷寂的古渡口、萧瑟的西风,应该还有一叶扁舟,一个摆渡的老翁,哦,那老翁应该是一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对了,还应该有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侠客,如果再加上一个妙龄少女,那就是我对这个古渡口最有江湖气的想象了。可惜汽车只是一闪而过,我们未能到这个古渡口去看看。

风陵渡,古代即为黄河上最著名的渡口,它与吴王渡、禹门渡并称为黄河三渡。它与陕西的潼关隔黄河而望,潼关自古就是军事要塞,一河之隔的风陵渡要塞位置就不言而喻了。风陵渡很小,却守着山西、陕西、河南的大门,它背靠山西大地,面朝滔滔黄河,左手一指是中原,右手一指是秦川。金代诗人赵子贞曾写道:“一水分南北,中原气象全。云山连晋壤,烟树入秦川”,寥寥几句,开阔大气,写尽了风陵渡的胜景。

风陵渡名字的由来,据说与黄帝有关。相传,黄帝与蚩尤大战,蚩尤作法,让天空生起大雾,黄帝部落在大雾中难辨方向,陷入困境。就在这样的危急时刻,黄帝的大臣风后做出了指南车,帮助大军战胜蚩尤。但遗憾的是,风后在作战中被杀,埋葬在现在芮城一带,为了纪念这位贤臣,在此地建有风后陵。风后陵靠近黄河边的一个渡口,后来这个渡口就叫了风陵渡。但也有一说,风陵是女娲的陵墓,因女娲为风姓,故此得名风陵。这些传说流传久远,已经无法考证,这个美丽的名字却流传了下来。

很多人知道风陵渡这个名字,得益于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在金庸先生笔下的江湖中,风陵渡是一个充满侠骨柔情的渡口。《神雕侠侣》中,在这里,16 岁的郭襄遇到了杨过,拉开了一场注定没有结局的凄美爱情故事。“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只恨我生君已老,断肠崖前忆故人”这首诗就是这个凄美爱情故事的最好写照。而作为这个爱情故事的发生地,诗意的风陵渡多了一丝悲情的味道。

星宿海

我从没去过星宿海,但这个地名长久以来却在我心里闪着异样的光彩。

星宿海在青海省果洛州玛多县,百度可知,星宿海东与扎陵湖相邻,西与黄河源流玛曲相接,古人以之为黄河源头,近代被证明是讹传。星宿海,藏语称为“错岔”,意思是“花海子”。这里的地形是一个狭长的盆地,东西长30 多公里,南北宽10 多公里。

唐朝贞观年间,唐王朝将领李靖、侯君集、李道宗曾率领人马到过星宿海,《新唐书》中如是记载:“次星宿川,达柏海上,望积石山,览观河源。”他们以为星宿海就是黄河的源头,这样的说法也流传多年。公元1280 年,元朝专使都实奉命查勘河源后,说河源在“尕甘思西部”,“有泉百余泓,或泉或潦,水沮如散涣,方可七八十里,且泥淖溺,不胜人迹,弗可逼视,履高山下瞰,灿若列星”,说的就是星宿海。

金庸先生在《天龙八部》中也曾写到过星宿海,在小说中,星宿海是大反派丁春秋创建星宿派的地方,那里阴暗潮湿,百草不生,毒物横行,与实际的景致实在是相去甚远。

“灿若列星”所描绘的景致太过令人心动。试想象一下,星宿海的无数湖沼在阳光照耀下,光彩夺目,星罗棋布,散落在大地上,该是多么的美丽壮观。在网上找到一些星宿海的照片,湖水如同散落的翡翠,在碧绿的滩地上,各色的花朵缤纷争艳,紫色的高山紫苑、黄色的垂头菊、粉色的马先蒿、还有点地梅、报春花、紫云英等等,一丛丛,一簇簇,描绘出一幅绝美的世外桃源。

灿若列星,这样的描绘绝妙而又妥帖,一个个的湖泊星宿一般,在高原汇聚成了璀璨的银河,它们闪烁的光芒,让一个人心旌摇荡,一次次生出向往之情。

望柳庄

在高原上,一个小地方,位于格尔木市之一隅,紧邻着格尔木河。

望柳庄,这个名字好听吗?也不见得好听,却充溢着乡愁的诗意。

1954 年的春天,一位将军率领筑路大军在格尔木河边扎下了几顶帐篷,在帐篷边又种下了两片小树苗,一片柳树,一片杨树。将军把杨树林叫“成荫树”,柳树就叫“望柳庄”。高原新城格尔木就从几顶帐篷和两片小树林发展成了现在高楼林立、绿柳成荫的样貌。

柳树皮实,生命力极为顽强,它与故乡似乎有着很紧密的联系,很多人关于故乡的记忆中,都有着柳树的身影吧。将军把他种下柳树的地方命名为“望柳庄”,心底是不是也有一抹怀乡的惆怅呢。

著名军旅作家王宗仁先生曾写过很多关于望柳庄的文字,在他文章里曾看到过一个小故事,很打动人,在这里引用一下:在某一个烈日暴晒的午后,我看到望柳庄前不远的戈壁滩上,一群人围着一个坟堆默默静立,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埋的什么人?我心中疑惑着。弄清真相是后来的事。说是望柳庄有三棵柳树死了,慕生忠将军把三棵死去的柳树掂在手中,端详了几番又几番,末了,他说:“它们毕竟为咱格尔木绿了一回,是有功之臣。应该把它们埋在沙滩上,还要举行个葬礼。”于是就出现了这个土丘——独特的柳树墓。

王宗仁先生把他北京的书房命名为“望柳庄”,这其中,一定有着一种时时回望故地的真挚情怀。

洪洞

动车从太原驶出,目的地是运城。

已是初冬,北方的冬天总是比春天来得快。满眼萧瑟,没有多少养眼的景色可看。还好,太原到运城,两个多小时,时间不算太长。翻翻书,看完几篇文章也就到运城了。

车过平遥不久,我从书上挪开视线,望了几眼车窗外迅疾掠过的群山,在一座山的山体上,一行大字闯进我的眼睛:天下故乡,华人老家。我心中一动,列车上的广播恰当其时响了起来:动车的下一站,洪洞县马上就要到了。我的内心顿觉一热,自小族中的长辈就告诉我,我们的老家在山西洪洞县。祖上陈姓兄弟四人,明末清初时从山西洪洞县艰难跋涉,来到安徽,扎下了根。在我的故乡,方圆百里内甚至更远的地方,所有陈姓基本都是同宗同祖的。家中的家谱上,开篇就是自洪洞县迁徙而来的那兄弟四人。他们是四滴水,兴旺的子嗣已如澎湃的河流,他们是四粒种子,早已在另一块土地上开枝散叶,络绎不绝的后人们已长成了繁茂的森林。

动车虽然只在洪洞站停留两三分钟,我还是决定下车去洪洞的土地上站一站。

提前到了列车门口,车停下来,门刚打开我便走了出去。

车站是簇新的,一看就新建不久。有人下车,也有人上车,每个人都让我觉得亲切,都是故乡人啊。停车时间太短,站一站就须上车了。我极目望向远处,一草一木都让我觉出莫名的温暖、亲切来。

我徙居安徽的先人,怕是离开洪洞之后,就再也没有返回故乡。我这次虽然只是短促地路过,也算是一次返乡了吧。

巴音河

一条河的名字叫作巴音河,实在是太过美妙与贴切的了。

从海拔五千米的祁连山山麓奔流而来。源头第一滴水滴落的那一刻,一条河就发出了自己的声音,清澈,清脆,美妙无比。越来越多的水滴汇合进来,独唱终于变成了合唱,一滴水终于长成了柴达木盆地里的一条大河。

巴音河,巴音河,多么好听的名字!一下就让人联想到上紧发条后叮咚作响的八音盒。它们都有着清澈的音色,好听的旋律。巴音河,从五千米的高处一跃而下,浩浩汤汤,或急或缓,穿过高山、峡谷、戈壁,又穿过安静的小城德令哈,一路流向托素湖。326 公里,巴音河在柴达木盆地绕来绕去,是在给予这片干燥的大地多一点的润泽。它所经的每一处,都留下了苍苍的古柏,碧绿的草原,绚烂的野花。古柏、草原、野花,可是巴音河一路洒下的缤纷的音符?自海拔5000 米的源头,到最后注入海拔2790 米的托素湖,两千多米的落差,为巴音河拧紧了发条,让这条美丽的河流八音盒般奏响了美妙的乐声,而且已经鸣唱了亿万年。

站在德令哈北面的柏树山上向南眺望,一条碧绿的飘带自东向西在茫茫的戈壁中舞动着,它舞动过的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一抹翠绿。黑石山水库如一块巨大的翡翠,仿佛巴音河绾下的一个好看的结。从黑石山水库流泻而出后,巴音河转了一个大大的弯,自北向南穿过德令哈市,又在市区南面拐了个弯,向西南奔流而去。曾经在德令哈上过中学,周末的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巴音河边,沿着河岸漫无目的地随意走一走,巴音河就在身边喧哗着。有时在河岸边的杨树林里读书,读累了,望一会碧绿的河水,捡几块小石子扔进水里,望着溅起的晶莹的水花,出一会神。班里那个喜欢穿白色连衣裙的漂亮的女同学偶尔也会来巴音河边,我便觉得巴音河真变成了八音盒,它奏出的乐音更加美妙起来,那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就变成了八音盒上踮起脚尖舞蹈的少女。十几年之后,曾在写给巴音河的一首诗中写到过那个女孩:

那么多的石头仍在倾听,而我是其中的一块。

静默着,期待着一朵浪花能再回到我多年前那首诗歌的标题部位。

流水仍在歌唱。

一只水鸟掠起,这只幸福的鸟儿,它的飞翔被流水的歌声淋湿。

(那只水鸟是另一块倾听的石头吗?)

它的歌声被流水重复,

还是它在重复流水的歌声呢?

在河滩上坐下来。

阳光也坐下来。

流水带走了一切吗?

十年前那个一袭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呢?

河滩上的花朵,它炽热的唇已无法说出十年前的故事了。

河对岸汲水的妹妹呀,

你脆亮的笑声涟漪般在河水中绽放,

并被流水带走。

你的美丽却被我的文字留下。

这本是一首写给一条河流的诗歌,可河对岸那个汲水的妹妹,终于改变了这首诗的走向。

是啊,就像德令哈改变了巴音河的流向一样,这本是一篇写给一条河流的文字,那个女孩,也最终改变了这篇文字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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