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慧 李士萌
救援队携带救援装备在此浅水区域集结。摄影 / 李士萌
洪水过后,河北涿州正在回归日常生活秩序。
7月29日以来,受台风“杜苏芮”的影响,京津冀遭受暴雨冲袭。在台风导致的连续性强降雨和上游河道行洪等多重因素的作用下,涿州市平均降水量达355.1毫米,防汛形势严峻。
8月2日,《中国报道》记者来到涿州受灾现场,看到全国各地的应急抢险队伍陆续到达这里开展救援工作。从疏解被困群众、受灾群众安置再到灾后重建,涿州在各界的关注与帮助下,加快恢复。
据央视网消息,此次洪涝灾害中,河北涿州有超过200个村庄受洪水侵袭,农田大面积受损。随着洪水退去,具备生产条件的村子已经陆续恢复农业生产。
家住涿州市鹏渤水岸花城小区的赵远记得,水大约是从7月30日慢慢“灌”进小区周边的。到7月31日,大水就一下子没过了邻近的大石桥,开始包围周边小区,甚至淹没一楼逼近更高层。更凶猛的洪水来临之前,赵远的手机里收到了一条撤离预警的通知。但由于強降雨导致的断电、断网,手机电量很快耗尽,后续的通知也无从得知。
“成为信息孤岛了,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8月3日中午,《中国报道》遇到赵远时,他正提着三桶水徒步回家,这是赵远和父母被困在家中的第三天。63岁的父亲是脑梗患者,本就不便移动,更别提是电梯停运的11楼。一家三口在断水前紧急存的水只够用一天,剩下的两天都得靠赵远外出寻觅储备。他徒步约2公里,再蹚过淤泥区,到临时搭建的供给点,可以打到干净的水。冰箱里剩余的食物还能够自己和父母晚上和第二天的餐食,更远的“几天后”,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同住水岸花城的孙丽和丈夫带着两个儿子一路小跑。被困了两天后,他们终于在3日下午经救援队员的帮助下,从那个“孤岛”撤离出来。水岸花城小区门前,是横穿涿州城区的拒马河。孙丽撤离的前一天,通向水岸花城的道路被水围堵。洪水淹没了沿途的学校、派出所以及居民区。即便后来水位稍有下降,路边被浸泡在水里的货车上仍能看到高水位的残存痕迹。
一名从德州来的救援队员从8月2日至3日一直在这条1公里多的水路上来回驾驶皮筏艇运送被困居民。他告诉《中国报道》记者,8月2日,这条路上的洪水一直处于高水位,3米左右高度的挖掘机被“埋”在水里,只露出了顶上排烟的半截烟囱。到了傍晚,水路上升起的雾气更是为救援难度加了码。
“中国水利”微信公众号消息显示,根据北拒马河、琉璃河、白沟河当前水情,综合考虑上游来水情况,河北省决定于7月31日23时30分启用兰沟洼蓄滞洪区分滞洪水。此前,小清河分洪区已相继启用。
孙丽说,在泄洪之前,自己并未收到相关通知,“要是知道,肯定把纸全都搬到更高处”,她和朋友在附近开了印刷厂。7月30日,她发现水位还在一点点上涨后,就和70名员工一起把纸开始往高处搬运,但在更大的水量涌来之后,这样的“抢救”也变得于事无补,所有纸张全部被洪水泡了。所幸,员工们都安全撤离了。
小城涿州很少经历这样的时刻。
涿州是河北保定市代管的县级市,境内拒马河、永定河、小清河、白沟河、琉璃河、胡良河6条河流交汇。正因此,在强降雨和上游行洪的双重因素下,涿州的防汛压力陡然上升。
洪水猛灌后,涿州不得不开始向外呼救,从河北涿州发出的求助信息持续涌向互联网。从社交平台的传播消息来看,水情发生后,当地皮筏艇、救生衣等物资有着不小的需求缺口。除此之外,居民的纯净水、食物等生活物资也是需求清单上的重点。
8月1日,涿州市公安局官方微博账号“涿州市公安网络发言人”称,涿州目前需要大量的船只转移群众,且彼时涿州全域停水、部分停电,物资供应充足,但不知道能撑到多久。约半小时后,涿州市公安局官方再次发出更为详细的求助,称涿州需要大量的船只转移群众。“船只(最好有大一点的木船、铁皮船)、皮筏艇、救生衣、纯净水都需要支持!”
更多零散的信息出现在互联网。标注“危急”关键词的转移、物资需求刷屏式地出现在网络上。也是在8月1日,一份“涿州区域救援登记”的在线文档在社交平台流传,彼时文档内的求助信息已接近1000条。
在380公里开外的邯郸曙光救援队也收到了不间断的求助电话。队里的电话从7月31日夜晚开始以10多分钟一个的频率持续到8月1日白天。队长张昆、副队长刘超的私人手机也不断有涿州方向的求助电话。
一位求助人从北京拨通刘超的号码,希望他们能去“救自己在涿州老家的父母”。“对方说,被困的人实在太多了,救援队的电话一直占线,只能给外地的救援队打。”刘超向《中国报道》记者回忆。
经过研判后,8月1日晚上10点半,邯郸曙光救援队将队员拆分为3支队伍,两支留在当地继续完成决堤口的救援任务,另一支由队长张昆带队前往涿州救援。救援的具体点位是求助电话里的村民提供的。
在铺天盖地的求助信息发出后,全国各地的救援队伍就开始向涿州集结。8月2日凌晨1点,《中国报道》记者在G4京港澳高速的涿州收费站看到,高速路口已临时搭建各地驰援的救援队伍的登记点。现场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目前进入涿州市的道路仅有一条,且只允许救援队伍进入,其他公路部分路段被水淹没,无法直接到达涿州市区。
救援队伍在扫码登记后,如果灾区内没有本队的其他支队,则会被告知前往5公里开外的阳光大酒店,由当地政府调配救援地区。“全乱了。”该工作人员称,应急救援队的信息登记码是8月2日中午才临时建立的。从8月2日中午至3日凌晨,登记在救援信息簿上的就已有54支队伍。在这之前,还有不少队伍已经进入灾区。
信号、信息的缺失是最让人无助的,无论是对当地居民还是救援人员。一位北方的救援队员告诉《中国报道》记者,现场的救援点大多是当地居民自发的求助,由于缺少当地的向导,救援队只能花费一些时间在寻找能通行的道路上。而同时,居民多方、重复性的求助也极大降低了救援效率。
厦门曙光救援队队长王刚有着丰富的水灾救援经验。但这次发生在北方城市涿州的洪灾让他始终不敢掉以轻心。相比“7·20”郑州水灾,此次的救援难度更大。急流、浑浊洪水下的杂物都会给救援带来不可预知的风险。运送被困人员需要皮筏艇,但在急流洪水的冲击下,皮筏艇有侧翻的风险,那些隐藏在水里的尖锐物也会给皮筏艇的安全性带来威胁,队里的两艘皮筏艇在大马村执行任务时就被刺破。
多年的救灾经验让王刚在更多的求助信息传开之前就开始整装。7月31日晚,他就集结曙光救援队同盟的多支队伍向涿州出发。24小时车程后,他带领的厦门曙光救援队就到了河北。除了皮筏艇,队伍还携带了能兼顾水路和陆路的水路两栖车,用以运送伤员、婴儿等特殊人群。王刚称,由于当地受困群众较多,转移压力较大,救援队会优先保障积水区老幼病残孕等特殊群众。
救援的另一重难点在于通信受限,对接工作时断时续,没办法进行统一信息调配,救援任务未知性较大,且一个点容易形成过饱和的救援力量。由于通信信号的缺失,多数群众只能是在看到救援车辆或是队员后,站在高处求助,等待救援。一名在现场负责调配救援队伍的公益机构工作人员略显无奈:“灾情发生后,地方要将所有救援通道打开,将有能力的社会救援力量进行合理调配,分流到各个需要的地方。”
撤离的群众被临时安置在附近的学校或其他公共场所。
位于市区的涿州市职业技术教育中心和码头镇的涿州市第三中学是转移受灾群众较多的两个安置点。职教中心党委副书记李聪负责统筹安置点的大小事宜。7月31日下午5点多,校方接到来自街道办事处的通知——职教中心正式被设为临时安置点。当晚10点多,第一批受灾群众就被送到这里。
李聪回忆,8月1日凌晨2点左右他接到通知,说3个小时后会有一批受灾群众送到。到了早晨5点多,他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后来才知道是水势太凶,人实在是运不出来。
所幸,因所处地势较高,在市中心的职教中心没有被积水淹没。李聪记得,水势较大的时候,洪水曾涨到距离学校东北角50米的地方。但其他安置点就没有这么幸运,地处刁窝乡白沟河畔的靖雅中学作为临时安置点之一,在白沟河8月1日和2日两次决堤后,逐渐被洪水包围,校舍内停水停电,安置点成为新的被困点。
位于码头镇的涿州市第三中学,作为另一处大型安置点,也曾一度通信中断,与外界失去联络。涿州市第三中学校长甄清告诉《中国报道》记者,从7月31日下午开始到8月1日上午,学校接收了1400—1500人。高峰时,第三中学容纳了超过5000名受灾群众。
晚上的职教中心很是热闹,教室和宿舍外的台阶上坐满了纳凉的人。8人间的宿舍内没有空调,只挂着一个三叶电风扇吹风。这里的宿舍基本以家庭为单位分配,男女老少同住一屋,12岁的李芳和妈妈、外祖父母等8口人住在一起,只有5张床铺有褥子,其他3个人觉得褥子太热,直接在床板上铺了硬纸板睡。
为排除大灾之后的疫情隐患,涿州的各地安置点负责人对卫生问题需要格外注意。甄清所在的第三中学,每天有5—6人专门负责清理运送垃圾。职教中心每层宿舍楼都会安排“层长”,负责分发物资,督查各宿舍的卫生状况。
政府在安置点还设置有医疗室,职教中心有两个医疗室,24小时保证有2名医生、2名护士在勤。受访的安置点受灾群众记得,刚启动安置点的前两天,这里只能提供水、面包等速食产品,到第3天时,已可以提供一日三餐的热食,受灾群众可分批次在学校食堂拿盒饭或堂食。干净的衣物、洗衣粉肥皂等洗涤用品正陆续分发至受灾群众手中。
除了政府和各地基金会集结发放的物资外,许多民间爱心人士捐赠的物资也在陆续送达涿州。
运送被困居民的救援队。 摄影 / 李士萌
“目前还是有缺口。”8月4日晚,负责清点物资的村民魏全林告诉记者,由于村里的生产生活条件被破坏,在村民返回村庄后,还需要大量的生活用品来支撑他们度过初期的重建。安置点只是一个过渡的“中场”,如何重新开始,才是他们后面真正要面对的难题。
7月31日傍晚,洪水来时,码头村村委会通知紧急撤离。之后第4天,李芳和家人仍生活在职教中心安置点,他们是较早转运至职教中心的一批。水没及她的腰,父亲把她背在背上,去村口坐着铲车撤离至附近的一家酒店。
以前也下过大雨,河里的水也漫上来过,但把家淹了的大雨,李芳是第一次见。那天她被吓得直哭,一家人慌乱撤离,两只陪她长大的猫实在带不上了,也不知道下落。
码头村所在的码头镇是此次汛情的重灾区。不仅是村民,码头镇的多家出版机构和图书公司的库房都受到积水影响,损失惨重。李鑫所在的北京博图馆配文化有限公司就是其中之一。
“一本书也没救出来,书的损失在上百万元。”李鑫告诉《中国报道》记者,7月31日下午2点48分,手机的某微信群里曾有一条关于撤离的通知,通知中提到了因上游泄洪人员要撤离。但这条通知里没有说泄洪的规模以及泄洪的具体时间。
“以为只是会停水停电,淹点水。”李鑫说,从水漫进库房到完全淹没,只用了两个小时。当天被困在仓库的同事抢救书籍无果,也只能边游边蹚地逃离洪水区。
在码头镇的洪水水位下降后,李鑫蹚水回了趟公司,循迹取回了泡在水里的合同等文件。在她拍摄的照片里,公司仓库在洪水的冲袭下一片狼藉,水面到处漂浮着散落的书籍。货架、沙发等内部办公设备也东倒西歪地浸泡在水中。“村内清理情况不乐观,受灾群众应该还要在学校留一段时间。”李聪说。
就在今年上半年,因疫情耽误的生意眼见着有了好转,公司投入了200万元用来进货。“目前大概有100万元左右的书没给客户发过去。”李鑫告诉记者,这些多是同行调的货,仓库被水泡了之后,只能跟客户联系重新选取书目,从头再来。
截至8月底,随着水、电、气、交通等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设施的逐步恢复,涿州城区的生活秩序走向正常,商场、餐馆等已经开门营业。有些企业实现了复工复产,也有很多企业面临生产、资金困难。在农村,很多作物都被洪水泡烂在地里,很多农田还不具备复耕条件。
涿州重启,还有许多事要干。
(文中孙丽、赵远、李芳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