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系2022年江苏师范大学研究生科研与实践创新计划项目《中国艺术西传研究——以16—18世纪欧洲“中国热”为例》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022XKT1287
摘要:“猴戏图”是18世纪“中国热”时期法国在中国艺术影响下形成的一个特殊而有趣的装饰图式。第一位将猴子形象引入到装饰画中的是法国艺术家让·贝兰,他呈现了猴子在大自然生活的原始状态,不过其表现猴子的艺术语言还是对之后的艺术家产生启发作用,包括华托、布歇、于埃等,他们逐步将“猴戏图”的人性色彩表现推向成熟。于埃是18世纪法国“猴戏图”的集大成者,他拓宽了“猴戏图”的创作路径,将猴子形象与中国深度捆绑,让观者一看到猴子便想到中国,尚蒂伊城堡中的“大小猴子室”的“猴戏图”是于埃中国风壁画作品的杰出代表。
关键词:18世纪;于埃;猴戏图;中国风
一、18世纪法国“猴戏图”的开创者及图式来源
“猴戏图”是18世纪“中国热”时期法国在中国艺术影响下形成的一个特殊而有趣的装饰图式,这种定型化的图式会让观者不自觉地将猴子形象与中国风格画上等号。事实上,猴子并不是东方特有的一种动物,但在欧洲有着漫长的创作表现历史。欧洲中世纪的手抄本中大量出现猴子的插图,给枯燥乏味的宗教读本增添了一点趣味性。“18世纪画中的猴子应该是源于让·贝兰(Jean Berain)的浮雕装饰,是他第一个想到这个绝妙的主意,用猴子取代传统的牧神形象。”[1]早期的“猴戏图”中猴子只是作为一种配角出现,分布在画面的四周边缘处,起到丰富画面、活跃气氛的作用。此外,贝兰笔下的猴子依然充斥着动物的野性,嬉戏的动作姿态呈现着动物式的毫无约束。如他的一幅《荡秋千的猴子》,整个画面呈现黑白色,没有什么其他色彩,赤身裸体的两只猴子分布在画面的上下,上方的猴子背对着观者,下方的猴子一只脚踩在花盆延伸下来的底座作为支点,双臂拽着从上方茎蔓落下来的一根线。贝兰呈现了猴子在大自然生活的原始状态,它们自由欢快地跳跃、玩耍,从一个树枝跳到另一个树枝。画面没有什么人类生活元素,更别提表现异域风情和中国风格了。不过贝兰表现猴子的艺术语言还是对之后的艺术家产生启发作用,包括华托、布歇、于埃等,他们逐步将“猴戏图”的人性色彩表现推向成熟。
华托、布歇等艺术家将猴子形象与中国元素建立起联系,得益于他们参照的文本信息主要来自基歇尔《中国图说》、纽霍夫《荷兰东印度公司中国行》等书中插图。《荷兰东印度公司中国行》中出现了对中国猴子的文字描述,这种文字描述不足以勾起艺术家的兴趣,于是《中国图说》出现了几幅中国人物、植物和猴子共处的插图,东西方的猴子出现交汇,再加上异域情调的中国元素,新型“猴戏图”应运而生。若说《中国图说》中的《猴子吃菠萝》反映了中国地大物博、物产丰富的话,那么《汉字书写》则反映出中国文化的繁荣和博大精深。
在《猴子吃菠萝》中,一颗硕大饱满的菠萝长在左右对称的茎叶中,一只猴子一手捧菠萝,一手在剜着果肉进行享用,背景是欧洲艺术家创作反复运用到的宝塔和椰子树。《汉字书写》则描绘了一位中国官员站立书写公文,一只猴子则在桌下观看纸上的内容。这只猴子有两方面的含义:其一,它可能反映了中国明清官员会圈养猴子,将猴子当宠物来养,确实中国人也很喜爱猴子这种动物。其二,因为猴子具有模仿人类行为的能力,它在看人类文字,反映出中国文字来源于模仿自然。“‘猴子读书’并不是一种戏谑或嘲弄,而是拉丁谚语‘艺术模仿自然’的象征,表明中国人能够模仿自然界的真实形态。”[2]即便耶稣会士对中国文字起源等存在一定的误解,但基歇尔创造性地将猴子融入人类的生活中,赋予它初级的人性色彩,为此后的艺术家延伸创作提供了崭新的思路。
二、布歇:“猴戏图”的推进者
布歇是法国洛可可绘画的杰出代表,他师承华托、敬佩华托,将中国风格绘画发扬光大、推向成熟。早期他从模仿华托的铜版画作品开始,后期逐渐摸索将中国场景和元素同欧洲艺术紧密结合形成鲜明的个人风格,赢得了更多受众的认可,获得了比华托更大的市场空间,影响力也比华托更大。布歇处在洛可可大流行时期,正如休·昂纳所说:“布歇所绘的中国皇帝和臣子的画面展示了18世纪欧洲人心目中理想化了的东方政治图景。”[3]这反映了“中国礼仪之争”的社会背景,这期间,传教士成为中西方沟通的桥梁,他们将自己的所看、所听、所想以书信的形式传播到欧洲。“‘中国礼仪之争’特指从17世纪中叶直到18世纪中叶,在中国传教士之间及传教士与罗马教廷之间展开的关于中国传统祭祀礼仪性质的讨论。”[4]“中国礼仪之争”不仅在教会内引起轩然大波,而且在欧洲知识分子中也引起极大的关注。“中国礼仪之争”构建的东方政治乌托邦的理想形象符合欧洲的政治理想,表现了欧洲人内心政治追求,顺应了社会热潮和民心所向。启蒙运动思想的先驱们如伏尔泰、卢梭、孟德斯鸠、莱布尼兹、狄德罗都阅读过传教士的作品,并且从不同角度吸收其中的内容。基歇尔的插图《汉字书写》通过猴子看书表达的中国书法艺术源于自然,也顺应了欧洲哲学中向往自然的思潮。伏尔泰则将中国作为实例来证明自然神论。
法国博韦皇家手工工厂生产的第二套壁毯图案由布歇设计,在他的一幅《中国婚礼》中出现了猴子的形象。《中国婚礼》(见图)描绘了中国传统婚礼举办的热烈场面,但是布歇所表达的场景并不符合实际,布歇显然不熟悉中国的婚礼仪式。画面中的两位新人身穿普通服饰,在一位似乎是官员的老年男性见证下,手持木棍点燃火把。他们的身后有一个猴形立像,它立在华盖之下,也是整幅画面中唯一正面朝向观者的描绘对象。围绕着台阶之下的是一群前来贺喜的宾客,画面右下角有一位厨师点燃木柴在烤着食物。布歇笔下的猴子虽然只是一座雕塑,但它开始进入人们的生活中,特别是婚礼这么正式隆重的场合,它也进一步摆脱了附属的装饰作用,开始进入到画面的中心位置,承担起画面的主要角色,为观者所重视。“布歇通过作品中置身于自然环境中的中国人物及其物件,来呈现中国文化的形式和内容。”[5]布歇作为“猴戏图”的推进者,他将猴子与中国文化传达进行初步连接,帮助观者建立猴子与中国文化联系的初印象。布歇笔下的猴子还具有纯正的法国血统,它端庄而优雅,带着一丝浪漫氣息。到于埃时期,它们开始披上长袍,和中国官吏混在一起,有时通过神情很难对其进行区分。
三、于埃:“猴戏图”的集大成者
于埃是18世纪法国“猴戏图”的集大成者,他继承了华托、布歇的绘画图式并在此基础上进行融合创新,拓宽了“猴戏图”的创作路径,将猴子形象与中国深度捆绑,让观者一看到猴子便想到中国。尚蒂伊城堡中的“大猴子室”和“小猴子室”的“猴戏图”是于埃中国风壁画作品的杰出代表,“壁画完全采用猿猴与中国人嬉戏的情景作装饰,色彩华美而热烈。”[6]于埃笔下“猴戏图”中的猴子作为画面主角登场,它们个个神采飞扬、充满人性,穿着东方服饰出现在满是中国物品的背景中,并与人物产生亲密的互动,这样的情景成为法国18世纪最标新立异的艺术作品。于埃的作品融合了法国巴洛克和洛可可的双重装饰风格,如他的“大猴子室”壁画体现的巴洛克成分居多,而“小猴子室”体现的洛可可成分居多。在“大猴子室”中有一幅《中国女神》,可以看出他对华托的借鉴痕迹,画面中心依然采用了华托经典的三角形构图,身穿衣服的两只猴子捧着香炉向中心位置的女神呈跪拜状。画中欧洲女性模样的中国女神双腿盘坐,两侧的大臣俯首跪拜,其中一位还戴着锥形帽子。
比较两幅画作可以看出,画面中心的女神服装、神态等相差不大,手中所持物体由拂尘换成扇子,于埃只是将两侧的男性大臣换成猴子,两只猴子的跪拜姿态与大臣并无二致。他为左侧的猴子增加了锥形帽的装饰,右侧手扶锥形帽子的大臣改成呈递香炉,凝望着女神的猴子。于埃不仅借鉴华托的构图,还借鉴其装饰手法,如在主体背后设置有花饰,弯曲缠绕的植物纹等构建成一个围栏状的空间。此外,于埃大量运用带弧度的S形、C形曲线布置藤蔓、羽毛、边框,这与华托笔下《中国皇帝》《中国神灵》等洛可可式装饰表现具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外,于埃冲破华托局限的帝王、神灵等宫廷题材,继承了布歇在题材上的转向,更多地是表现逸乐的风俗主题。“华托那里欧式画法中还留有不少中式画法的痕迹,如画面明显留有笔触”[7],还具有巴洛克时期的凝重。而布歇则彻头彻尾地展现了洛可可的轻松自如,即便是上朝、皇帝盛宴等严肃主题,他都加入小孩等图式加以缓解。布歇相较于华托模糊的中国元素已经有了巨大的进步,这从他的博韦第二套壁毯图案设计中可以看出,瓷器、阳伞等东方物件及中国人物面貌有了较高程度的还原,但他和于埃表现器物的众多、细腻的描绘还是有一定距离的。于埃笔下的中国元素特征,一是多,二是大,三是细,这些清晰的中国元素与猴子一起构成了于埃鲜明的“猴戏图”画作。
于埃笔下数量众多的中国瓷器展现以及充满人情味的猴子形象,在他的《炼金术士》中可见一斑。画面周围洛可可式金色边框和《中国女神》相似,一位身着中国官服的男子处于画面中央,他的背后有一整块绘有中国花鸟画图案的丝绸织品,掩映在丝绸后面的是三排物品,包括中国瓷器、玻璃器皿等。这幅绘画作品属于尚蒂伊城堡的“小猴子室”,而在尚蒂伊城堡旁就有模仿中国艺术品的制瓷工厂,还有漆器工厂等,这些可以近距离观察的艺术品成为于埃笔下大量展示的丰富创作来源。画面中的两只猴子也顺应主题需要,呈现着和主题相关的姿态动作,如左侧的猴子在仔细描绘瓷瓶上的花纹,似乎它就是制瓷工厂工艺师的化身,右侧的猴子则手执画笔在进行“中国风”的绘画创作。《炼金术士》展现了法国人对中国制造文化的一种学习模仿过程,猴子已然具备了诙谐优雅的人性气息,它们能够密切地参与人类的生活,所做的工作是人类才能完成的抽象复杂的工作。
《炼金术士》表现了猴子作为画家的一种职业身份,而于埃的另一幅《中国乐者》则表现了猴子作为音乐家的职业身份。画面依然采用三角式构图,一名身穿中国式长袍的男子斜躺在铺有精美坐垫的吊床上,一副轻松自如的姿态。处在高台上的两只身着人类服装的猴子分列在男子的左右配合着演出,左侧的猴子在演奏着竖式乐器,右侧的猴子在敲击着三角形乐器。于埃笔下的猴子在这里化身为乐队中分担不同表演工作的成员,它们各司其职,共同协作完成一项音乐演出。
四、结语
当然,于埃除了赋予猴子画家、音乐家的角色以外,还在尚蒂伊城堡的“大猴子室”“小猴子室”设计了诸如士兵、雕塑家、仆人、测绘师、侍卫等形象。他将“猴戏图”与中国元素相结合,表情各异的猴子活灵活现地变装出现在各种主题中,这使于埃在18世纪欧洲众多中国风格画家中脱颖而出,成为极具代表性的一位,也“使得尚蒂伊这个房间成为法国洛可可风格装饰最为迷人的范例和‘群猴戏’中无可争议的杰作。”[8]于埃拓宽了传统“猴戏图”的装饰图式,赋予了“猴戏图”全新的象征和内涵,继续在让·贝兰、华托、布歇的基础上推进,逐步将“猴戏图”的人性色彩表现推向成熟,与中国风格绑定得更加紧密。
参考文献:
[1][英]休·昂纳著;刘爱英,秦红译.中国风:遗失在西方800年的中国元素[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115.
[2]陈妤姝.中国性与东方性:18世纪法国“猴戏图”中的异域影响[J].装饰,2022(02):74-78.
[3]同[1],第25-26页.
[4]张国刚.从中西初识到礼仪之争:明清传教士与中西文化交流[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345.
[5]刘禹. 十八世纪法国“中国风”绘画研究[D].华东师范大学,2022.
[6]严建强.十八世纪中国文化在西欧的传播及其反应[M].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6:128.
[7]王才勇.华托与布歇的中国风绘画[J].贵州大学学报(艺术版),2020,34(01):8-17.
[8]同[1],第117页.
作者简介:
王为效(1996—),男,漢族,江苏宿迁人。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西艺术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