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永 胡钦晓
[提要]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构建中国特色文科学科体系是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标志,也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应有之义。中国文科建设历经新中国成立初期社会主义改造,改革开放前期恢复学科发展基础,世纪之交打造国家支持体系,新时代自主性、本土化重构的历史演变,探索出一条国家主导、群体参与的中国式建设发展之路。新文科的提出代表了中国文科发展新方向,彰显了国家实力和文化自信,符合学科发展规律、历史发展逻辑和经济社会发展需求。新文科建设以提升国家软实力为目标旨归,创建中国理论以阐释中国问题,生成中国话语以传播中国声音。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强调:“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既取决于自然科学发展水平,也取决于哲学社会科学发展水平”[1]。这就是说,一个国家如果没有能够产生特色理论和原创思想的哲学社会科学体系,就不可能走在世界前列。以文化自信的姿态构建具有中国特色文科(即哲学社会科学或人文社会科学)学科体系是中华民族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重要凭借,也是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标志,更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应有之义。近年来,学界亦将文科建设发展纳入关照视野,相关研究成果颇为丰富,其内容和视角多集中于具体建设层面,如建设指导思想[2]、如何处理与其他学科关系[3]、学科建设规划[4]、文科课程建设[5]、新时代背景下具体建设策略[6]等;或某一历史阶段的主要发展特征,如新中国成立初期的“院系调整”[7](P.83-123)[8]、改革开放后的发展不均衡[9]以及随着经济发展出现的学科危机[10][11]等。另外,在“新文科”提出后,研究多聚焦于对“新”的不同内涵的解读[12][13][14]和新建设路径的探索[15][16]等层面。关于文科建设发展的研究实属不少,但现实问题涉及较多,系统梳理相对缺乏,多数研究通过不同视角关注于某一具体层面或某一历史片段,鲜有对其建设发展的整体进行宏观阐述。因此,从统整的国家主体角度切入,系统梳理中国文科建设发展历程,既具有很好的现实意义,也具有重要的学理价值。
文科作为描述、研究、发展、建构人与社会的学科,是认识世界、改造世界、推动历史发展的工具,能够“帮助人们树立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提升理论认识和科学思维,探索社会发展和社会管理规律”[17],因而,文科建设被视为是“培根铸魂、哺育民族的标志性时代工程,是一项划时代意义的文化强基工程”[16]。由于文科的独特价值和特殊作用,党和国家历来重视文科建设发展,将其作为国家命题统筹谋划,不断探索符合中国国情的中国式建设方案,走出了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文科发展之路。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标志文科进入崭新历史时期——于民国时期学习效仿西方教育设立文理兼具的大学后,在数十年战乱频仍中保存一线生机的中国文科开启新的发展阶段,即服务于新生政权的稳固与国家建设。
新中国成立后,国家政治体制、社会制度、经济形势、教育模式都发生了根本性变化,高等教育界较早意识到了这种深刻巨变的气息。新中国成立前夕(1949年8月1日),中共中央东北局、东北行政委员会联合印发《关于整顿高等教育的决定》,认为中心工作已由过去的战争、土改转为全力进行经济建设和文化建设,巨大的建设与发展事业需要大批具有革命思想与现代科学技术知识的专业人才,这就要求我们办好高等学校,培养大批专门人才,特别是经济建设人才[18](P.351)。新中国的第一次全国高等教育会议强调,高等教育“为培养具有高度文化水平的、掌握现代科学和技术成就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高级的国家建设人才而努力”[19](P.126)。在百废待兴、百业待举、经济凋敝、民生基础薄弱的年代,面对复杂的国内外形势,发展国民经济、提升综合国力是最核心、最基础的工作,培养专门建设人才成为高校的首要任务。
为响应国家号召,中国高等教育开始了对旧时代大学的全面改造,“50年代初期的大学改革,是现代中国大学发展史上的一次大规模、彻底的改革……对旧的大学制度进行了根本的改造”[7](P.2)。为更好地满足国家建设对专业人才的需求,1952年秋,全国高等学校进入“全面”“系统”地学习苏联经验的阶段,即将大学变为培养专门人才的机构,进行大规模的院系调整,消减综合性大学,大量增设以理工科为主的单科院校,并将这种改革指导思想写入了国家第一个五年计划(1953-1957)中的教育事业计划:“以发展高等工科学校和综合大学的理科为重点……在专业的设置和发展中,一般地应以机器制造、土木建筑、地质勘探、动力、冶金等为重点”[20](P.89)。
对文科的社会主义改造即通过院系调整予以实现。以专业为例,“到1957年院系调整结束时,全国高校共有323种专业,其中工科183种、理科21种、农科18种、林科9种、医科7种、师范21种、文科26种、财经12种、政法2种、体育2种、艺术22种”[20](P.229)。可见,这一阶段对文科专业的改造是尽量让位于理、工、农、林、医等学科,包括“文科”“财经”“政法”等在内的现代文科专业所占总专业数的比例为12.38%。以系科为例,在当时看来与经济建设没有直接关系的心理学、人类学,甚至政治学、社会学被取消,1951年华东地区高等院校停办的系科中,文科系占了62.6%,华东地区1951年两次停止招生的系科中,“大部分是文科系,理工科的系一个也没有”[7](P.97)。经过建国初期大规模的院系调整,“中国成为当时世界上综合性大学、文科生和文科教育比重最少的国家”[8]。1962年的文科学生仅占大学生总数的7.6%,经过“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政策改造后,这一比例到1965年也仅为10.7%[21](P.58)。
新中国初期对文科的改造有利于集中优势资源培养“专才”,对于推动国民经济发展、提高民生福祉,进而维护新生政权安全稳定发挥了巨大作用,其积极意义和历史性贡献不容忽视。但同时也要看到,这一时期文科学科专业在整个学科专业体系中的占比大为缩减,造成了文科学科的整体性萎缩,这使中国文科脱离了近代以来形成的西方人文学科谱系,并在一定程度上隔断了中国知性教化和德性养成完美合一的教育传统。
事实证明,缺失人文精神的教育是不完整的教育,单纯靠培养专业人才发展经济也并非长久之计。进入改革开放后,党和国家及时调整教育方针政策,从夯实文科发展基础入手,开创性完成了大量奠基性工作,有力推进了文科的恢复和发展。
学科发展离不开国家层面的顶层设计和指导思想,文科建设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进入持续恢复和稳定发展阶段,得益于党和国家高层从认识论上明确了发展文科的重要意义和作用。邓小平同志在1977年8月8日召开的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上强调文科是科学的一部分,并要求:“文科也要进行理论研究”[22](P.53)。教育部1978年9月28日印发的《高等学校文科教学工作座谈会纪要》指出,“当前社会上存在的‘轻文’思想是一种偏见,应该通过宣传教育工作予以转变。会议认为,高等学校文科是培养马克思主义理论、文化建设和经济管理人才的重要基地,是理论、学术战线的一个重要方面军……就教育事业本身来讲,如果没有文科,那也是不堪设想的……办好文科是关系到提高整个中华民族的科学文化水平,促进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胜利实现的大问题。轻视文科的地位和作用,是十分错误的”[20](P.807)。同年,教育部在广泛征求全国89位著名学者、专家意见的基础上对学科专业设置进行了重新规划与恢复,于1980年首次提出了积极发展文科的问题[21](P.58)。从党的最高领导层到国家教育主管部门,一系列重要指示和具体举措在全社会,尤其是高等教育领域逐步树立起“文科同样重要”“现代化建设离不开文科”的正确导向和理念基础。
学科建设的主力军是高校,恢复高考制度是推进文科发展的基础性工作。1977年,在邓小平同志的坚持推动下,被中断多年的高考制度正式恢复。高考制度的恢复对文科发展具有重要意义:一方面,大学是文科发展的主阵地,恢复高考意味着大学的教学科研活动开始回归正常,相应的组织机构和制度架构得以恢复和重建,逐步构建起较为完备的文科学科体系,这是文科发展的前提性条件;另一方面,大学生是发展文科的生力军,通过源源不断选拔进入文科人才培养体系的大学生为文科发展提供了最重要的人才储备保障。事实证明,后来在文科领域有重大建树的专家学者相当一部分是恢复高考制度的受益者,他们引领中国文科发展数十年。
如果说高考制度的恢复对于文科发展侧重于提供生存空间和人才支撑的话,那么作为中国文科研究的最高学术机构“中国社科院”的成立则更注重学术研究方面的规划和引领。“文革”刚结束时,文科学术研究遭到严重破坏,许多具有重大现实意义的理论问题和实践问题无人敢于问津。1977年5月,在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基础上组建中国社会科学院,表明了党和国家对于开展文科学术研究的支持和鼓励态度,对于打破意识坚冰、破除学术藩篱、解除思想禁锢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中国社科院在成立之初,就高扬发展文科学术研究的大旗,迄今为止依然是最高层次的文科学术研究阵地。
学科内部建制的健全完善始终是学科建设的核心命题。改革开放初期,经历了特殊历史阶段的文科,其内部建制不成体系、学科要素基础薄弱。针对这一现实问题,党和国家及时采取相应措施,从专业建设、教材建设、学术期刊建设等多方面补齐学科要素缺项和短板,夯实文科发展内部基石(注:需要说明的是,虽然学科内部要素是学科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外部要素同样重要,本研究在论述整个文科建设历程时力图展现一个较为宏观整体的构造,所以并没有按照内部要素的框架展开,而是选择了既包括学科内部要素,也包括学科建设环境、政策措施等外部要素在内的整体视角切入,即主要阐述国家主体如何主导中国式文科建设的情况)。
专业建设是学科发展的重中之重,也是学科发展的重要指标。1978年6月8日至29日,在武汉召开了被视为吹响高校文科恢复发展号角的全国高等学校文科教学工作座谈会,本次座谈会把专业建设摆在了突出位置。《会议纪要》要求,高等院校要根据新的历史任务和自身条件统筹文科专业设置和发展数量,要整合力量、尽快恢复特殊时期被撤销的专业,充实加强被削弱的专业,增设急需短缺的专业,挽救有价值的专业,集中力量办好重点专业[20](P.808)。经过一段时间有针对性地恢复发展,综合大学的文科专业到1981年发展到65个。
教材是学科知识体系的重要载体,是学科教育的重要途径。全国高等学校文科教学工作座谈会就文科教材建设提出了分两步走的要求:第一步,解决急需。组织编选出汉语言文学、历史学、哲学、政治经济学、教育学等专业的主要基础课和专业课教材。第二步,着重抓教材质量的提高。解决财经各专业以及法学、考古学、新闻学、图书馆学等专业的教材,有组织有计划地编译出版一批外国教材。根据上述指导思想,会议制定了汉语言文学、历史学、哲学、政治经济学、教育学和图书馆学6个专业200余种教材的编选计划。1981年底,教育部又组织编选汉语言文学、历史学、哲学、经济学、社会学、政治学、图书馆学等专业教材60余种。据统计,1978年到1982年6月出版的高等学校文科教材有284种,其中,汉语言文学35种、历史学36种、哲学14种、图书馆学3种、经济学25种、经济管理59种、法学17种、教育学27种、英语22种、法语6种、德语13种、日语24种、俄语3种。文科教材有计划、高水平地编写对于文科恢复发展发挥了重要促进作用。
学术期刊和学会组织是展现学科成就、争鸣学术问题、凝练学科文化、汇聚学术共同体的重要平台,是学科发展的重要驱动力量。文科专业刊物和学术团体的发展壮大是文科发展的重要表征,在50年代创刊的《历史研究》《哲学研究》《经济研究》《文学研究》《法学》《戏剧研究》《学术月刊》等专业期刊不断发展的基础上,教育部于1978年11月15日印发《关于办好高等学校哲学社会科学学报的意见》,鼓励文科学报“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到1981年,仅高等院校出版的人文社会科学学报和专刊就达144份。同时,教育部大力支持建设文科研究机构,到1981年4月,全国高校共有哲学社会科学方面的学术组织和团体189个,成为推动文科发展一股十分重要和活跃的力量。
改革开放前期,文科建设在基本要素恢复基础上取得了一定成就,为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作出了重要贡献。但是,随着改革开放而来的市场经济大潮几乎席卷了社会每个角落,高等教育也被裹挟其中,与经济发展需求密切相关的理工科、技术类学科发展迅猛,文科中经济、新闻、法学、管理等应用性学科发展相对较快,而文学、历史、哲学、政治学等与经济发展似乎关系不大的文科基础学科发展缓慢,在与市场经济的博弈中处于下风。
进入20世纪90年代,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不断成熟和文科建设实践经验的不断丰富,党和国家对市场经济条件下如何处理经济发展与文科建设的关系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全面认识和实现人文社会科学的功能和作用。人文社会科学是一个以人类社会及其发展为研究对象的庞大学科群……把人文社会科学为经济建设服务理解为所有学科的研究都去追求直接的经济效益,是十分片面的”[23](P.813)。同时,也逐渐认识到市场经济下发展文科既需要政策支持,也需要经费投入,更需要文化滋养,国家开始以政府资助、重点工程、国家计划、加强文化建设等方式系统支持文科发展。
以建设高水平大学为目标的“211工程”和“985工程”,集中优势资源和力量进行重点学科建设都是其主要内容。“211工程”作为建国以来由国家立项在高等教育领域进行的规模最大、层次最高的重点建设工程于1995年11月正式启动,其核心内容之一就是要面向21世纪建设一批重点学科,既包括信息、生命、新能源等高新技术学科,也包括人文社会学科,要求努力建成“布局和结构比较合理的重点学科体系”[24]。“985”工程同样是以重点学科为抓手,“通过持续重点支持,加快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高水平大学建设。力争到2020年前后,形成一批达到国际先进水平的学科”[25]。“211工程”和“985工程”在20世纪末启动,为重点文科发展提供了充足的资金支持和广阔的发展空间,延揽汇聚了一批高水平文科专业人才,产出了“一批具有重要影响的哲学社会科学创新成果,提供了一批高质量的咨询报告和政策建议,在我国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重大政策和法律法规制定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26],极大地推动了文科发展繁荣。
以培育建设重点学科为突破口的“211工程”和“985工程”,在推动文科学科实力整体跃升上显示出强大的后劲。在本世纪初,中国高校的文科学科尚无法进入世界各大排行榜,但经过重点工程的重点建设,取得了明显成效。根据美国“基本科学指标数据库”(ESI)2012年公布的数据,北京大学的一般社会科学、经济学与商学进入全球大学和科研机构的前1%[27](P.776);2014年,上海交通大学的社会科学进入ESI全球前0.4%[28](P.895),复旦大学在QS世界大学学科排名中,哲学列第17位,政治与国际关系列第19位[28](P.889)。虽然不能以单纯的学科排名衡量学科的发展,但可以通过该维度直观地反映学科的进步和被认可度。
党和国家把文科建设视为国家事业统筹推进。从20世纪90年代建设“国家文科基础学科人才培养和科学研究基地”到本世纪初实施“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繁荣计划”,国家支持体系不断成熟完善,文科建设提质增效明显。2003年,启动实施了包括课题攻关、人才培养、学术奖励、基地建设、信息化建设等一系列配套计划在内的“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繁荣计划”,就此,高等院校繁荣哲学社会科学的热情和激情被极大地激发出来,这为文科加速发展从多个层面提供了动力。尤其对于学科发展至关重要的人才,该计划给予了前所未有的支持力度:启动学术带头人、学术新人培养计划,设立哲学社会科学特聘教授岗,将高校文科教师列入“骨干教师培养计划”等,允许并鼓励高校设立享受院士待遇的哲学社会科学资深教授岗位[29]。对文科专业人才的高度重视和强力支持,为文科长远发展积累了最宝贵财富,奠定了最坚实基础。第一个实施周期,高校文科在各个领域均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比如:2003-2007年,共立项哲学社会科学重大课题攻关项目195项,设立了几乎覆盖所有重要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领域的151个重点研究基地,“截至2006年底,高校哲学社会科学教学和研究人员达到364063人,具有高级职称的教师129411人,其中,教授36138人、副教授93273人,分别占总人数的9.92%和25.62%”[30]。
在社会科学繁荣计划实施的基础上,2011年前后,国家又密集出台了一系列支持政策。2011年11月7日,教育部印发《高等学校哲学社会科学繁荣计划(2011—2020年)》《高等学校哲学社会科学“走出去”计划》等多个文件。同时,教育部《关于深入推进高等学校哲学社会科学繁荣发展的意见》等文件也相继出台。组合拳的效应很快显现,高等学校在国家多元政策支持下,课题立项、专著出版、论文发表,尤其在国外学术期刊发表论文的数量都有明显增长(见下表)。
表 普通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与发展课题、成果情况统计
2010年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随着经济硬实力跃升而来的是文化软实力的大幅提升和文化自信的不断彰显。文化自信是文科发展的动力源泉和心理基础。钱穆先生在他最后一篇文章中就曾预言:“此下世界文化之归结,恐必将以中国传统文化为宗主”[31]。面对世界未有之大变局,中国学术界越来越意识到从本国优秀传统文化中汲取营养的重要性,越来越发现中国传统智慧对破解全球困境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越来越敢于在国际上发表自己的见解和观点。中国学者在国外期刊发表论文数量的逐年递增,从一个侧面说明中国学术思想影响力和话语权正在逐步扩大,中国学者逐渐进入与全球对话的时代。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视察曲阜并发出大力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伟大号召,中国学界的文化自信更加坚定,文科发展迎来重大战略机遇期。
与文化自信相辅相成的是本阶段的文科建设开始致力于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文科学科。正如陈平原教授所言:“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尽可能地打开大门,迎接八面来风;21世纪的中国学界,可能会更多考虑如何自立门户、自坚其说”[32]。比如,在学科体系方面,马克思主义理论学科经过长期建设,于2005年增设为一级学科,下设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马克思主义发展史、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等5个二级学科,成为文科学科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学术研究方面,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传承创新中华优秀文明重大课题研究等均取得了标志性成果;学术规范方面,先后制定出台强化学术规范和学术道德的系列文件,积极探索构建符合中国国情、具有中国特色的学术规范体系。
随着中国进入新时代,中国文科建设进入新文科阶段。习近平总书记2016年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把我们对文科的认识提升到更高层次;同年,国家启动“双一流”建设。如果说“211工程”和“985工程”是两次体现国家意志的系统工程,那么“双一流”建设则是“第三次体现国家意志的高等教育发展计划”[33]。“双一流”建设打破了原来重点工程建设的身份壁垒,激发了学科发展内生动力,一批具有中国特色的文科进入发展快车道。如果说,2016年习近平总书记的重要讲话精神为新文科建设提供了思想基础、理论基础和发展机遇,那么,“双一流”的启动则为新文科建设提供了现实基础、实践基础和广阔空间。2019年是“新文科建设元年”,4月份教育部召开“六卓越一拔尖”计划2.0启动大会,标志着新文科建设正式开启。
“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既是中华民族新的历史征程,也是中国新文科建设的时代语境。中国式现代化的逻辑理路是立己达人、美美与共,不仅面向中国,更具有全球视野和世界关怀。中国式现代化是具有世界意义的人类文明新形态,前提和根基是中国立场、中国智慧、中国方略,即中国本土化实践和原创性贡献。
新文科建设的时代语境决定了新文科的内涵、特征和历史面向。新文科既体现了“人文精神的主题变化”和“学科的融合交叉”[12],也表现出“战略性”“创新性”“融合性”和“发展性”[15],还指向“新的研究问题、新的研究方法、新的理论视角”[13],更重要的是展现出新的思维理念、格局视野和使命担当。新文科彰显出融合思维、跨界理念、和谐共生愿景,不但要突破建设单一学科传统的、狭隘的思维模式,而且要打通整体知识脉络,突破文化界限和地域划分;不但要倡导践行多边主义、共建共享、合作共赢的理念,更要摒弃单边主义、霸权主义、零和博弈的思维,站在人类文明的高度,打破封闭与隔离,实现人类文化的协同[34]。中国已经从世界的外围逐步走近世界舞台的中央、世界坐标的中点,新文科寓意着文科建设将从追随到引领再到辐射影响,再现中国大国气象,新文科的提出体现了文科学科“应有的学术自觉与时代担当”[35]。中国新文科建设发展进入到无先例可以模仿、无他国经验可以借鉴的时代,当“以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高度,积极参与国际交流与对话”[36],不仅要解决关系中国国计民生的重大课题,更要聚焦关系全球人类命运的时代课题。
中国新文科要肩负起国家与时代的使命,既要从传统文科发展中汲取营养,也要注重学科发展与人才培养的有机结合,还要充分利用人工智能、大数据、区块链等最新前沿科技丰富文科学术范式,不仅要打通文史哲,还要实现文理工等学科的真正融会贯通。这里需要指出的是,由于新文科建设关涉内容复杂丰富,本研究中不可能面面俱到,所以在新文科的本土化重构中重点阐述的是人文社会科学方面的角色担当。
英国学者马丁·雅克(Martin Jacques)曾富有前瞻性地指出:“1978年,代表的不仅是历史上最引人瞩目的经济转型的开始,更重要的是这场转型是由共产党主导的……象征着一个也许会被证明更加非同寻常的时代拉开序幕”[37](P.338)。历史已经证明马丁·雅克的预言,中国在非同寻常的时代,进行了非同寻常的伟大实践,取得了非同寻常的历史性成就,中国式路径稳步发展,中国没有像西方国家预想的那样变色、变性,而是自我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的不断增强。同时也要清醒地认识到,中国式现代化推进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更深层次的问题和矛盾,重点领域改革、城乡区域发展、社会民生保障等都面临不少困难和不足,尤其是现阶段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转化迫切需要研究和解决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高质量发展遭遇诸多卡点瓶颈的问题。一系列涉及全域的中国问题既具有中国个性特色,亦有世界共性特征,解决好中国问题不仅有利于中国发展,也有利于世界进步。
中国式现代化是在不断推进矛盾和问题解决过程当中实现的,科学阐释中国问题是新文科的天然使命。经过20世纪80年代我国文科借用西方学科体系、理论体系、话语体系和评价体系阶段后,现在整个中国精神气候、文化气候、学术气候发生着深刻变迁,一个全面的、立体化的本土化时代正在到来[38],中国文科建设也从依附移植逐步走向独立自主。现有的西方逻辑与理论范式由于脱离特定的历史语境,已经无法解释中国当代问题域,更难以指导中国恢宏的现代化实践,迫切需要中国创造自己具有强大阐释力的新术语、新概念、新理论。中国新文科建设应充分借助根植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实践现场,近距离沉浸式融入改革发展的得天独厚的场域优势,深入系统挖掘新发现、新方案、新资料、新故事,努力创建解决中国问题的特色理论体系。
新文科建设的根本目的“不仅在于丰富学科内涵,更在于推动社会发展”[39]。推动社会发展、研究解决中国问题绝非单一学科可以完成,而需要多学科、跨学科、交叉学科、横断学科等学科协作模式,“经济学问题也不只是经济学家才有权研究”[40](P.106),政治学家、社会学家、教育学家、历史学家等都有权研究,而且都应该去研究。新文科建设当以学科集群形式,打造融通的理论体系,在充分汲取融汇整合具有基础作用的优秀传统文化、中坚作用的革命文化、固本作用与引领作用的社会主义先进文化[41]丰富养料的基础上,扎根中国大地,以宏大与精微相融通的视角、民族性与世界性相统一的立场、中国实践与世界视野相结合的气度,深入民主政治、市场经济、和谐社会、文化更迭、生态文明等领域,“聚焦国之大局、国之大要、国之大事、国之大计开展前瞻性、战略性、全局性、储备性研究”[42],在研究问题中产生理论,在解决问题中修正理论,用与时俱进的创新理论更好地解决阐释中国问题。
习近平总书记在二十届中央政治局常委同中外记者见面时的讲话中指出,要客观真实向世界讲好中国故事。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期,中国国际形象被扭曲、被误解、被肆意抹黑或被“模糊化”,其主要原因是我们在国际话语体系中处在“有理说不出、说了传不开、传了没人听”的尴尬境地,面对西方话语霸凌,我们没有强大的自我表达、自我证明、自我言说的能力,国际话语权与国家综合国力、国际大国地位不相匹配。时至今日,西方国家依然凭借其话语优势制造“中国威胁论”等谬论,中国负责任的大国形象时常受到歪曲。同时,我们也要看到中国话语本土建构与中西话语权翻转已经具备了国家硬实力支撑,现在亟须软实力的提升。话语权产生的主要策源地是文科学科体系,因此,新文科建设的另一主旨和紧迫时代课题是将中国特色理论体系转化、提升、凝练为中国特色话语体系,将已经扩大的话语圈形成话语权,将“中国的发展优势转化为话语优势”[43],更好地展示中国、阐释中国、传播中国。
中国特色话语体系的根基是理论体系,只有创生出具有一定成熟度、纯粹性、科学性、原创性、阐释力的理论,才能形成具有影响力、传播力和主导力的话语。新文科建设应以统整的学科体系切入“中国问题域”,以多学科的交互印证探究中国问题的本质与实质,以系统性知识和多元研究方法寻求中国问题的有效破解之道。在破解问题的过程中,改变学科发展、学术观点的后发模仿状态,把发生在中国辽阔大地上广泛而深刻的社会变迁、宏大而独特的改革发展纳入研究视域,从而先发性地设置议题、创新思想、表达观点,形成逻辑严密、论证充分、内涵外延清晰、站得住立得稳的核心概念和理论范畴,并用中国特色本土化话语元素和表达方式准确表述出来,全面分析中国问题,客观展现中国成就,真实提供“中国智慧”,在令人信服地阐释中国的基础上有效地影响世界。
学术大师和文化巨匠是话语的重要创造者和言说者。这是一个需要巨人而且应该产生巨人,也能够产生巨人的时代。曾几何时,中国为人类贡献了多位站在世界思想之巅的巨人,影响了中国和世界数百年。近代以来“国中人物,皆暴起一时,小成即堕”[44](P.73),难以成就大师气象。进入现代社会,随着学科建制的日益细化,学科分化之势愈演愈烈,知识碎片化、割裂化导致的结果是专家层出不穷、大家难觅踪影。新文科肩负着重构中国特色学科体系,培养具有世界影响力的中国学人的历史使命。自古至今,学术大师和文化巨匠无一例外都是海纳百川的思想精英和知识集大成者,新文科志在打造回归“通人之学”后的新学术共同体,创建富有思想竞争力、学术话语权的中国学派,在逐渐丰盈的中国学派中培养学术大师和文化巨匠,在世界舞台上发出具有导向性、引领性、推动性的中国声音。
任何话语影响力的发生都需要科学的传播策略。中国声音必须“通过传播来影响世界、影响人”[45]。新文科建设对于提升中国话语传播力具有独特优势,能够发挥政治学、社会学、民族学、教育学、心理学、中国语言文学、外国语言文学、新闻传播学、翻译、中国史、世界史等学科群的集群优势,精准定位并提升话语传播链条的每一个环节。譬如,通过高质量的翻译将中国理论、中国故事按照国际通行范式译介成世界公共文化产品;通过深入研究接受方的政治经济、民族心理、历史文化,制定更易于对方接受的传播策略;通过对传播方式、途径、介质的不断提升优化,使中国声音更具感染力和穿透力等。人才是生生不息的本源力量,新文科对专业传播人才的培养是提升中国话语传播力的基础性工作。同时,以新文科为基础,“设立国际性学术组织、加强国内外智库交流、推动海外中国学研究、支持参与国际学术讨论等”[46]也是有力传播中国声音的重要途径。
中国文科在数十年的建设过程中,其路径选择随着时代变迁而不断演变,以符合历史逻辑和国家社会需求。从服务国家战略为主到学科自身发展与社会功能发挥相结合,从国家意志改变文科建设方向到在遵循学科发展规律的基础上顶层引导、整体参与,从夯实基础、完善要素到重点建设、提质增效,从借鉴模仿他者模式到独立原创本土特色学科体系,文科建设路径的演变折射出党和国家、高校、社会、学者等对文科建设的规律性认识不断深化,并推动中国文科逐步实现从弱到强、从小到大、从默默无闻到铿锵有力、从世界学术体系边缘到中心地带的历史性转变。
在中国文科建设路径历史演变过程中,保持不变的是始终镌刻着中国特色和底色,即把文科建设作为国家事业纳入国家体制,在国家主导下“组织和动员中国知识界整体性地参与”[47],始终把文科建设与中国波澜壮阔的社会主义事业紧密结合起来,这是中国文科建设不断取得进步的根本保障。新文科代表了中国文科在新时代的发展方向,是文科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国家实力的象征和文化自信的体现。新文科建设已呈现出诸多新气象,我们有理由相信,未来中国文科在国家硬实力的支持下,以科学理性为指引,顺应学科发展趋势和内在规律,一定会日渐成熟、更趋强大,越来越成为中国文化软实力的主要支撑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