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宝亮
寒风撕裂着黑夜,也撕裂着一家人的心。
老陆的母亲在腊月廿九日深夜登往天界,把她的年轮画在八十九岁零六个月。
三声爆竹禀报天地。老陆的家人给母亲沐浴净身、穿戴寿衣寿帽、点灯烧香、摆上“头饭”,等待入殓……儿孙们看着裹在殓布里却尸骨未寒的孤魂,一阵阵酸楚从胸中上窜,肝肠寸断,喷涌的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滴。
第二天上午,母亲尸骨入殓,儿孙们披麻戴孝围着灵堂忙乱。
不仅一家人忙乱,小区的家家户户也跟着忙乱。二十多年前,一百多户从大石山区迁徙而来的农户,根据政府规划,在圩镇边上组建而成一个安置小区。平时每遇丧事,除非分不开身,家家户户不请自来,主动帮忙。主人登门请求只是行个礼数。但是,年关到,家家都在忙着过年的事,如何不遗憾地送走母亲,愁坏了老陆一家人。
老陆还是一家一户登门求拜。邻居们陆陆续续到来,每个人自行戴上孝布,这是前来帮忙的邻里和亲友对死者的敬重,也是办理死者后事的通行证。
老陆一边招呼大家吃零食一边很吃力地说,春节来临,我母亲却给我们出难题,今年小区算是没春节了,给大家添麻烦了。我现在六神无主,大事难当啊,劳驾各位帮忙了。
邻居们不断安慰道:常言说死者为大,她选择这个时候升仙自有她的理由,我们遵从她。她老人家辞阳归阴,适逢春节,我们不就少了一点春节的热闹吗?无论是在外的人或守家的人,春节大家团圆,人手多,办事方便,大家算是换种方式春节聚会罢了。如果是平时,有的人还不一定能回来。
于是,大家各自分头忙去了。
中午,几个年轻人已经把灵堂布置好,小区的花圈、女婿的花圈、宗亲会的花圈也摆放在灵堂两侧。每遇小区有人去世,小区管理小组都送上一个花圈,这是几年来年轻人提倡的礼仪。
屋外,租来的餐具、桌椅、篷布、炉灶陆续运来,可是却不见对门开门,年轻夫妇也不见身影。这场后事需要隔壁两家及对门一家让出一楼的场地用于接待亲友。到了晚上,还没见那对夫妇的影子,给人一种很不和谐的感觉。大家很不理解。
“是不是对主人有什么意见?”有人问。
“不可能,老陆家对两老非常客气,有好吃的都会有他们的份儿,难道他们的老人不在了就忘恩负义?即使有意见这个时候也不能躲起来。”
大家一边忙碌一边追忆老陆母亲留下的印记。老陆母亲对邻里可谓客气到极点,有好吃的先送邻居然后才到家里人。那次老陆家杀一头香猪,宰猪灌血肠是农家不变的习俗。血肠刚上锅,老人家先切下四盘送给对门和隔壁家,让他们趁热吃。老陆却忙着割肉条,他老婆上楼顶摘菜去了。等老人家回到厨房,发现装在簸箕里的一串血肠给狗叼到地上了,一半落到垃圾里,她忙喊,死鬼,你真是死鬼,你这样了我们还吃什么?老陆操起木棍跑进厨房,狗已无踪影了。香猪的血肠他们一口没得吃。过后邻居知道这事,不好意思反复给她道歉。“没事的,狗抢我们吃,怕是天意。”她自嘲了之。
老陆一家原来住在山里,大集体的年代,乡亲们到镇上赶集要翻山过坳步行三十多里路,每次赶集基本是两头黑。每到赶集之日,经常有那些住在还比她家远得多的人,赶集回来天黑了,要进家讨一口水喝或借一节火把赶路。因此,每逢赶集日,老陆母亲总不忘交代儿女晚饭要多加一瓢水,为饿肚子晚归的人准备着。饭本来就稀了,还加一瓢水,这饭的分量可想而知,但总比没有的好。她因此得了“一瓢水待客”的雅号。
“不仅是老陆母亲,也不管优秀不优秀,小区有老人在,有时帮看看门,照顾一下小孩,或是坐成一堆聊天,都是给小区带来温暖,是小事也是大事。”
“谁终究都会有这么一天!等到他们有这一天,我们也躲起来。”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真正到他们有这一天的时候,你还得屁颠屁颠地来,要不人家戳你鼻梁呢。”
“大家就少说点吧,有你们这么多人帮忙我已经很感激了。”老陆给大家提醒。
“我们可以搞个孝老积分管理制度,不仅仅限于丧事嘛,平时大家对于老人的需求,能帮就帮,把服务时长和服务性质量化,谁有孝心,谁做的好事,每年春节公布,给予表扬。”年轻人提议。
“这个提议好啊,现在不是提倡志愿者服务吗?我们小区自己发展我们的孝老志愿者队伍,自己管理。”有人附和。
“以前不是年轻人提倡给去世的老人送花圈吗?小区的大事需要年轻人用现代的方式来管理。当然,传统的文明不能丢。”
大家边交流边做,该做的没一项落下。祭奠仪式准时进行,前来探丧的亲友得到热情款待,邻居们忙了一天回去洗洗,夜了,换上干净衣服,来到布置好的灵堂内,在刺骨的寒夜里陪伴孝男孝女守灵。
母亲遗体于正月初二下葬。望着半山腰上新隆起的一座坟茔,老陆潸然泪下。
中午解孝完毕,老陆手里拿着一沓账单,这些账单都是采购员去赊账,由主家去结账,他现在要逐一去结算。
老陆把剩下的十箱矿泉水拉到老李商店退货时,老李拉老陆的衣袖,附在他耳边说,你家对门那对年轻夫妇,他们朋友的父亲大年三十上午急病,多亏他们从山里把老人送到县医院动手术,要不就没救了。现在他们还帮忙照顾那位父亲。
“哦,那他们也应该得到孝老积分呀!”老陆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