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禄专栏作家爱好美食和收藏
绍兴霉干菜颜值不高,人缘却很好。因为祖籍绍兴,霉干菜就早早地植入了我的味觉基因,霉干菜烧肉在我家过年必备,待客亦不失面子。
计划经济年代,食无肉的时候居多,妈妈从甏里抓一把霉干菜,加点老菜油和白砂糖,水汽升腾地蒸它半个钟头,也算下饭神器。霉干菜久贮不坏,含盐量高,素颜的蒸霉干菜可以吃好几天。霉干菜也可以与丝瓜或者番茄煮汤,要是加几只虾干头下去,味道更加鲜美。丰子恺在他的文章里回忆小时候在树荫下吃霉干菜虾头汤,激起了我的共情。
经十几个日头暴晒过后,空气中就弥漫起霉干菜略带辛香的气息。夏日的黄昏,看大伯大叔聚在桥头吃饭也是一乐,每人托着一碗“松花黄”的糙米饭,指缝间夹一根乌黑的霉干菜,扒一口饭,咬一口菜梗,大声说笑,传递出丰衣足食的满足。
每次告别故乡回上海,妈妈的行李袋里就塞满了亲戚馈赠的霉干菜,有时会有整棵的,如拖畚头子绞得紧紧的,菜梗上布满了盐花,细嗅之下有沉郁的霉香。一棵历经沧桑的霉干菜应该如此淡定。
上周我去市北拜访一个老朋友,畅饮神聊至中午,朋友拉我出门吃饭,还临时抓了三位陪客,半小时后在一家绍兴风味的饭店坐定。
一脚踏进饭店,我的鼻子就敏感地捕捉到了海菜股和臭豆腐的味道,点尝之后却有点小失望。服务员说,绍兴菜来到大上海,必须“入城随俗”,真要像在绍兴那般没遮没拦,客人都不敢上门啦。白斩鸡也是我喜爱的,“油罗罗、黄澄澄”的鸡皮,盖着雪一样白的鸡肉,搛一块在酱油碟里一滚后送进嘴里细嚼,一股鸡的原香顿时扑鼻而来,肌肉纤维也绵密而细嫩,但没有肉渣,也不塞牙,回味带了一点甘甜。一问,果然是越乡竹园里的走地鸡。
丰子恺在他的文章里回忆小时候在树荫下吃霉干菜虾头汤,激起了我的共情。
还有一道霉干菜鸭脯颇合吾意。我素来对鸭脯不感兴趣,此物只有欧洲人喜欢,但东道主力薦,只得接受。卖相不错,鸭脯刀面整齐,在霉干菜的衬托下泛着一层油滋滋的光泽。搛起一尝,倒十分鲜嫩,鸭肉中嚼得出霉干菜的鲜香。
这家饭店除了经典的霉干菜烧肉,还有霉干菜烧鳜鱼、霉干菜油爆虾、霉干菜煮蛏子、霉干菜炸虾球、霉干菜蒸猪蹄等等。厨师有情有义,将霉干菜的独特风味展现得淋漓尽致。如此,饭店就成了它的秀场。
厨师四十出头,一口绍兴话,听来格外亲切。他告诉我,霉干菜治肴,事先要在水里浸泡一夜,取其香而释其咸,有利于健康和菜肴提鲜。“这里卖得最好的是一只霉干菜烧乳鸭,是从本帮菜的八宝鸭中脱胎而来的,选山东、浙东一带的乳鸭,净膛后塞入馅料。馅料就是淡化后的霉干菜细末,加鸭肫、干贝、莲心、火腿、开洋等,再用糯米同炒以增加黏性,冷却后塞入鸭膛。鸭子表面涂上酱色,入油锅炸至酱黄色,然后烧至八成熟,上桌前再入蒸箱蒸透,最后淋上酱汁上桌。”
朋友看我有兴趣,马上点了一只尝尝,果然名不虚传。
临走时厨师奔出来送我一小袋霉干菜,今天我就用它做了一份霉干菜炒饭。
隔夜冷饭一大碗,打松待用。霉干菜浸泡后切成细末,盛在碗里,加一勺熟猪油,一小勺糖。再取一根安昌土猪香肠,与霉干菜一起蒸一刻钟。取出冷却,将香肠切成丁待用。炒锅中倒精制油,将香肠和霉干菜煸炒一下,马上倒入冷饭翻炒,直至食材全部松散,香气款款上升,装碗就可以开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