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里·吉福德/文 谢超/译
[摘 要]劳拉·塞尔认为,维吉尔的《农事集》以及农事诗这一文学类型一直不受重视,甚至没有得到生态批评家的重视,他们自一开始就把兴趣放在田园诗传统上。耐人寻味的是,一直在探索农事与田园之关系的是一批研究18世纪农事诗的学者,如大卫·法里尔和胡安·克里斯丁·佩里塞尔,他们指出二者既有区分亦存在重叠。我们需要以崭新的框架看待田园-农事传统,深入挖掘作品,此类文本必不会简单地将理想与担当、审美与实践、休闲与劳作、闲暇与事务进行两分化处理。吉福德在文中阐述道:农事与田园在某种形式上的融合所生发的后田园视角,能够超越单一形式的局限,而这一观点的具体验证便是对乔治·蒙比奥特的《野性》与伊莎贝拉·特里的《野化》中的田园和农事元素所作的比较研究。吉福德的结论是:若我们采用农事诗学作为一种阅读策略,或可注意到农事书写传统实则延绵不绝,直至今日。吉福德最后列举的几个案例也证明了这一点。
[关键词]农事诗;田园诗;后田园;生态批评
克里斯多弗·斯西里菲克(Christopher Schliephake)编撰的《生态批评、生态以及古代文化》(Ecocriticism, Ecology, and the Cultures of Antiquity, 2017)一书中收录了劳拉·塞尔(Laura Sayre)一篇名为《维吉尔〈农事集〉翻译史中的生态批评经验》(“Ecocritical Lessons from the History of Virgils Georgics in Translation”)的文章。塞尔在文中写道:“维吉尔的《农事集》以及农事诗这一文学类型仍然不受重视,①这表明我们对人与环境之间窘迫关系的理解还是顽固而狭隘。”②塞尔作此评述时可能想到了笔者的《田园诗》(Pastoral, 1999)一书。拙著20年前的首版确实有所疏漏,第2版(2020年)进行了补充,新增了一章有关农事文学的论述。在作出“仍然不受重视”这一论断时,塞尔的想法可能也包括了雷蒙德·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威廉斯在其《乡村与城市》(The Country and the City, 1973)一书中仅3次提到维吉尔的《农事集》,仿佛农事诗只是田园诗浩瀚江河中一条不起眼的支流。威廉斯承认“《农事集》含义复杂”,也注意到《农事集》第2卷末尾处的“理想化色彩”,并对此不无微词。但是,这一对现实主义的抵制倒也是威廉斯所欣赏的:“需要多加留意的不仅是《农事集》中的理想化色彩,还要看到这一理想化色彩并非从整个乡村的劳作生活中抽象出来。”①当威廉斯将乔治·伯恩(George Bourne)的《车匠工的小铺》(The Wheelwrights Shop, 1923)定义为“一半想象、一半真实的田园英格兰”时,②这种理想与劳作、基调与内容、抽象化与实践性之间的张力显得尤其突出。威廉斯对基于观察基础之上的现实主义的评价意义非凡,以至于他本人提出对乡村劳作的“直抒(unmediated)描写”一说。他还赞誉弗雷德·肯钦(Fred Kitchen)的《对牛称兄》(Brother to the Ox, 1939)一书为“极少数以直抒胸臆的方式呈现乡村劳工生活的作品之一”。③如今,没人会说哪部文学作品是直抒,特别是像《对牛称兄》这样书名别具一格的作品,更别提维吉尔这部具有体裁奠基意义的《农事集》了。这还只是我们能想到的两部作品。其实,威廉斯在《乡村与城市》一书中并未把握好农事诗传统,他对田园诗传统的批判同样失之偏颇,并且对此后的文学批评造成了消极的影响。
多米尼克·黑德(Dominic Head)在其《现代性与英格兰乡村小说》(Modernity and the English Rural Novel, 2017)一书中对农事诗只字未提,虽然书中有一章与农庄小说相关。《绿色文字》(Green Letters)期刊出版过“劳作的生态”(“The Ecology of Labour”)专辑,④当编辑们将《乌有乡消息》(News from Nowhere)与马尔戈·皮尔斯(Marge Piercy)的《时间边缘的女人》(Woman at the Edge of Time, 1976)聯系起来时,他们并未考虑到农事诗。以上提到的作品都能在某种程度上被视作生态批评:威廉斯的《乡村与城市》可谓生态批评的奠基文本;黑德是生态批评家,在书中使用了田园及后田园的概念分析文本;《绿色文字》期刊在副标题里将自己定义为“生态批评研究”。但是,这些作品所呈现的乡村劳作的讨论却没有提到维吉尔早在公元前3世纪就确立起来的传统。原因何在?塞尔在其文章的倒数第2段暗示这与“象牙塔”相关,⑤即学者们将自己与农业的实践细节或是农民的声音区隔开来,而他们心目中的田园诗似乎要放眼文学的复杂世界中更高大的层面。
可是对于当代生态批评家而言,农事文学的吸引力就在于其关注自然的劳作过程,怀着谦卑去观察各种现象,在面对不可预知的土地及其各类挑战因素时,寻找一种如栖家园的可持续生活方式。就像维吉尔在《农事集》中所言:“知宇宙之根本者何其幸也 / 掌握一切恐惧及命运之冷酷。”⑥显然,农事诗关注的是劳作的过程,是一种“知”和“掌握”技能的经历,亦是一种与自然的冷酷达成妥协的过程。同时,农事还要顾及培养关怀和责任与克服恐惧和命运之间的平衡。这便是塞尔所说的“人与环境之间窘迫关系”。①这一关系在塞尔看来被一种关于田园诗的批判狭隘化了,因为这一批判声音忽略了农事概念所提及的“可持续性”问题。显而易见,我们需要一种定义田园-农事传统的新框架,从而认可那些不再将理想与责任、美学与实践、休憩与劳动、悠闲与劳作简单对立的文学文本。
塞尔在文章末尾总结的《农事集》翻译带给生态批评的四条“经验”值得我们关注。我们也要进一步追问,这四条“经验”是否同样适用于田园文学?第一条“经验”抨击了传统上对人与环境之间窘迫关系的狭隘理解:“《农事集》一再强调,农业既是一种情感也是一种技术细节,两者等量齐观。”②笔者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自理查德·梅比(Richard Mabey)的《一致:英国未来中自然的位置》(The Common Ground: A Place for Nature in Britains Future, 1980)一书出版以来,最好的英国田园文学作品融合了美学与科学,且眼下的英国“新自然写作”(New Nature Writing)③可以说有时正艰难地平衡着“情感”与“技术细节”。然而,塞尔所谓的“技术细节”其实与农业相关,而非指土地经营、风景,抑或是与特定物种之间亲密且具有变革性的接触。从情感方面来看,塞尔指出,农事文学是一种对农事过程中“劳苦”和“愉悦”的诚恳且真实的回应。④的确,笔者想指出的是,这一有关人与环境关系理解的“狭隘性”——我们对“后田园”文学作品的定义或许也为这一“狭隘性”推波助澜⑤——使我们忽略了近年来出版的作品(小说、诗歌、纪实文学)中的当代农事特征,而这一特征代表着与农牧业实践息息相关的各种细节。
塞尔在文中还提到“所有在21世纪出版的《农事集》译本都以诗歌形式出现,其中3名译者本人就有诗作出版”。⑥她实际上在提醒我们,农事诗的诗歌属性并未过时。农事诗与田园诗一道,共同通向“宇宙中的更广阔的秩序”。⑦不过塞尔继而评论道:“农事诗的生态诗学属性显示一种独立于学术界的、与土地之间的联系。”农民就是“优秀的自学者,独立于知识分子之外。他们是诗人兼博物学家,掌握着一种极有可能遗失的知识,且这一知识被大学或是象牙塔所漠视”。⑧其实我们又回到了一种被塞尔形容为“观察与学问”混合体的专业知识领域之中。⑨田园文学作家的确在“观察”,但对代代相传的农业学问知之甚少。这里涉及真实性的问题。田园派作家竭尽全力要表现的真实,对农事书写者而言则属必备。农事文学作家对自然实践性的介入一定包含同经济影响相关的失败的风险,自欺欺人对于这些作家而言非常危险。塞尔说道:“如果农事文学向某事妥协,那它一定自知向某事妥协。它知道自己卷入帝国、权力与不公之中,也了解自身可以通过关怀和思索表现得更好。”①“关怀和思索”其实就涉及真实性问题,这是田园诗传统所忽略的。然而,农事诗中的“关怀”也可能因一位爱说教的甚至是寓言式人物过多的“思索”而大打折扣。
塞尔从《农事集》翻译历史中得到的最后一个“经验”具有两面性:从人文学的角度“理解科学的历史或是生态影响的历史”,以及农庄活动作为探寻理想的人与环境关系的文化重要性。②塞尔对文学与科学两者间根本性张力的阐释,是约瑟夫·艾迪生(Joseph Addison)1697年有关农事诗的著名定义的现代翻版:“农事诗就是给农牧业科学穿上一件赏心悦目的裙子。它在向读者提供通俗直接的农事指导的同时,也在以想象的方式言说自我。”③在21世纪,除了塞尔之外,还有其他一些富有想象力的、有关(可持续)“农牧业科学”的界说,其观点着重于农牧业对生态的冲击,由此形成的农业观或看来完全摒弃了艾迪生的说法。传统有关农牧业的观点受到如今“再野化”(rewilding)观点的挑战。因此,人们可能会问:乔治·蒙比奥特(George Monbiot)的《野性》(Feral,2013)一书究竟是农事文学还是田园文学?伊莎贝拉·特里(Isabella Tree)的《野化》(Wilding,2019)一书到底是农事文学还是田园文学?这两本书的副标题是否暗示读者该以农事文学抑或是田园文学的方式来阅读?《野性》的副标题为《于再野化的前沿探寻魅力》(Searching for Enchantment on the Frontiers of Rewilding),《野化》的副标题为《一座英国农场里的自然回归》(The Return of Nature to a British Farm)。让我们把田园与农事的对比看得更清楚一些:是“魅力”还是“自然”?是“再野化”还是“农场”?是“前沿探寻”还是“自然回归”?笔者在后面的论述中将回到这两本书,探讨田园文学与农事文学的分类以及阅读策略等问题。不过首先,笔者想基于大卫·法里尔(David Fairer)以及胡安·克里斯丁·佩里塞尔(Juan Christian Pellicer)两位学者的观点,讨论田园诗与农事诗的分类。法里尔与佩里塞尔研究了不同时期田园诗与农事诗的分类,由此得出的结论也有很大的差别。
阿拉斯泰尔·福勒(Alastair Fowler)将他所谓的“两种类型”(the two genres)定义为“有关一个趣味相似领域的互不兼容但又彼此交叠的设想”。④福勒认可这“两种类型”具有反差鲜明的特质:一个是有自我意识的牧羊人的声音,一个是诗人 / 农民的声音;一个是寓言式的,一个是教化式的;一个抽象,一个具体;一个是“永恒的春天”,一个是“四季的轮回”。⑤然而,考虑到田园诗与农事诗自奥古斯都文学时期以来就有的明显差别,福勒指出,农事诗如今被视为“只是燕卜逊所定义的田园诗的另一个版本”。⑥福勒注意到17世纪的情况正好相反,田园诗被认为是农事诗的一种类型。因此,农事诗这一“曾被菲利普·西德尼爵士(Sir Philip Sidney)怀疑其诗歌身份”的体裁一跃“成为或是接近文学类型等级的顶端”。①福勒引用亚历山大·蒲柏(后者当然与农人身份相去甚远)的观点,称赞农事诗为“《牧羊人日歷》(The Shepheardes Calender)中田园类型季节性的‘补充”。②这是一个“彼此交叠的设想”的例子,不论对读者还是作者来说都是如此。福勒谈到,在17世纪时,读者们的设想从伊丽莎白时期宫廷田园诗的寓言转化为赫西奥德式的农事体裁,即“薄田小屋的家业,朴实无华的庄园,以及一心想重返黄金时代同时又扎根本地的渴望”。这一设想继而又转变为维吉尔式的农事理想,即“锐意进取的宏大庄园以及有关国家改革的观念”。③有趣的是,福勒有关“矛盾”与“交叠”的论述与法里尔和佩里塞尔在讨论农事诗与田园诗时的观点不谋而合。
法里尔在其著作《18世纪英语诗歌》(English Poetry of the Eighteenth Century, 2003)中的《田园诗与农事诗》(“Pastoral and Georgic”)一章中对比了“讽刺的和有机的形式”:
作为一种刻板化类型,田园诗可以被反转、倒置、戏仿和操纵;但实现这些的前提便是作为刻板印象的田园诗。农事诗则不然。农事诗谙熟成长、发展、变化、偏离、混合等观念,且有纳古入新、拓展方向的天然偏好。换言之,田园诗的限定性与农事诗的开放性具有同等的创造力,但两者标示了不同的诗歌样式。④
法里尔在此并举田园诗的“限定性”和农事诗的“开放性”,而这一章随后还是聚焦在了农事诗“处理工业进化(Industrial Evolution)重大发展进程的能力”。⑤有鉴于此,读者很难相信,法里尔真的认为田园诗与农事诗可以等量齐观。实际上,法里尔随后有关农事诗多样性的论述也证实了这一观点。在2011年的一篇文章中,法里尔提出“生态农事诗”(eco-georgics),试图以此新概念“来帮助生态批评摆脱(绿色)浪漫主义的垄断式影响”,以及乔纳森·贝特(Jonathan Bate)在《浪漫主义生态学》(Romantic Ecology, 1991)一书中开创的田园诗批评模式。⑥“生态农事诗”的提出显示,田园诗对自然进程之动态发展的呈现被赋予象征性意义。当我们考虑到18世纪时期的田园诗样式时,这一点并不令人意外,“田园诗所描绘的绿色世界具有象征性……但农事诗所呈现的自然是更为细致观察的结果”。⑦与莎士比亚的田园戏剧相比,蒲柏的田园诗更能说明这一点。在莎剧如《皆大欢喜》(As You Like It)中,具有田园退隐象征意味的亚登森林(Forest of Arden)里,“冬季以及恶劣的天气”被视为饥饿给亚当带来的死亡威胁。法里尔所谓“合作比控制更适合”的论断,可能也适合莎士比亚描绘宫廷的田园戏剧。在这些剧中,弗雷德里克公爵、普洛斯彼罗和李尔王得到了许多经验教训。①但是,法里尔也谈到,生态批评对待农事诗的问题在于,它没有认识到“合作”乃是农事诗的必要元素,而是颇具讽刺性的臆断,农事诗是以“控制”或者至少是以利用为准则。法里尔的评价是很有道理的。
法里尔在文中还两度颇有见地地指出,农事诗注重“独创、努力、警醒、经验、尊重,尤其是农牧活动中的关怀”,②这就排斥了早期热衷于田园诗研究路线的生态批评家的观点。劳伦斯·布伊尔(Lawrence Buell)在1996年出版的《环境想象》(The Environmental Imagination)一书中认为,生态批评的“田园诗模式”在于使用一种新的“意识形态力量”将“自然环境再神秘化”。③法里尔对此观点持异议:“朴真的想法本就应该可以弃绝显然是背道而驰的观念,比如意识形态和神话。对于很多人来说,将良知和权威捆绑在一起,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④布伊尔在书中贵族式的口吻固然有其缺陷,但我们很难说维吉尔《农事集》就摆脱了意识形态和神话。此外,贝特提出,浪漫主义是“对心灵与自然共生的追寻”。⑤在法里尔看来,这一观点近似唯心哲学的神秘主义,“共生成为了一个隐喻,而非自然机制”。⑥法里尔承认,“浪漫主义生态批评的精神运作机制建立在田园诗基础之上,且仍然鼓舞人心”。⑦但他也谈到,农事诗能直面“田园诗所回避的东西,即时间、衰败与死亡”。⑧这一观点切中肯綮。虽然“枯萎的石南”也是自然的一种形式,但鲜有批评家将《李尔王》归于田园诗,尽管这部剧作包含田园诗经典的特征:退隐与回归,磨难与改变,对自然的诅咒和归家栖息,自大与无法逃避的死亡。然而,法里尔在文中恰当地指明了农事诗的生态内涵:如果“绿色浪漫主义”一词属于同义反复,那么或许它终究会与在策略上颇引争议的“生态农事诗”被划归为同一个阵营。
法里尔收录在《语境中的华兹华斯》(Wordsworth in Context, 2015)一书中的文章虽名为《田园-农事传统》(“The pastoral-georgic tradition”),但该文开篇却写道:“我们这里谈的并非单一的传统,而是两种在主题和原则上全然不同且相互对抗的类型。”⑨虽然法里尔在文中亦以通行做法概括了田园诗与农事诗的差别,如悠闲/劳作、永恒的阿卡迪亚/时间和衰败、沉着和谐/变动不居,但他也认为,田园诗与农事诗之间“简单的对立……可能过于绝对”。①法里尔在文中主要强调的是,“华兹华斯有时故意将田园风景与农事风景叠加”,②田园的和谐因为农事的辛劳而变得具体。华兹华斯在《家在格拉斯米尔》(“Home at Grasmere”)一诗中呼唤:“公认的生命之声,它能说起乡野间诸事,实际发生或感受到的诸事,有关切实的善,真正的恶。”③(法里尔亦在文中引用此句)他其实在接受一种笔者称作为“后田园”的对“人与环境之间矛盾”所负的责任。法里尔在2016年的一篇关于18世纪农事诗的文章中将这种“责任”称作“田园诗新的潜能”。④这并非神秘的理想主义——虽然对此华兹华斯完全能驾驭——而是一种对人与环境以及人与人之间关系“切实的善,真正的恶”的认可。理想主义与利他主义是实际的,也是可持续的。华兹华斯非常清楚这一点,正如他在《家在格拉斯米尔》中谈及乡村劳动群体时写道:谷地“這里匮乏的人,对能救济匮乏的人, 并非沉重的负担”,“外在形态,能扶助我们内心的一切”。法里尔认为,田园风景与农事风景“叠加”产生了复杂性。笔者想说的是,田园诗与农事诗的重叠产生了一种后田园视野,这一视野超越了田园诗与农事诗的局限。⑤
这一重叠式路径恰恰也是佩里塞尔所采取的,只不过他考察的文本范围超出了18世纪的农事诗。佩里塞尔并未将田园诗与农事诗视为两种对立的价值观念,而是将两者当作“对立观点”中的“交汇体裁”或是“交织的传统”;在其中,自维吉尔以降,“劳作的苦差”至少确保了人们“免于战争和腐败之苦”。⑥“将田园诗与农事诗仅仅与景观或是职业挂钩[悠闲/劳作(‘otium vs ‘labor)]是非常具有误导性的。”⑦佩里塞尔认为,“我们对田园诗与农事诗的赏读应该放在体裁交融的流动性语境之中进行,正是这种体裁之间充满活力的互动鞭策着古典文学乃至英语语言的进步”。⑧其实他和法里尔所见略同,即农事诗本身就是“一种众所周知的 …… 致力于多样性发展的‘混合类型”,非但如此,它还“包容了其他类别诗歌,如风景诗(topographical verse)和村宅诗(country-house poem)的元素”。⑨另外,佩里赛尔同样也用了“宽广”(capaciousness)一词来形容农事诗对于18世纪读者的魅力,当时的人们从维吉尔的《牧歌集》(Eclogue)领略其文字的优美,当然也欣赏其科学般的精准;⑩不过佩里赛尔在其2019年的文章中的确也指出过《农事集》中六处与事实“不符”或虚构杜撰的文字(例如蜂群在天然状态下从动物尸体中钻出来)。
当然,这种被佩里赛尔称为“体裁交融”的重叠式路径,①也起到了反向效应,例如使得农事书写在田园小说中得到了读者的鉴赏。最著名的范例大概是托马斯·哈代(Thomas Hardy)的《还乡》(The Return of the Native, 1878)的开篇,那个在爱敦荒原上斫常青棘的樵夫十分清楚什么时候趁天色还亮就得收工了。不过哈代早期的小说则展现出更直接的农事知识。哈代在其出版的第一部小说《计出无奈》(Desperate Remedies, 1871)中写道:“庄户人家和园艺师都很明白茅草堆的特性,在没风的日子里点燃了,可以焖烧好多天,甚至好几个礼拜……。”②《计出无奈》里描述了一阵风烧毁了一家小酒馆的场景。在这部小说中,当主人公行走于田间洼地时,凭雨落作物的声响便能听出两旁是什么农田。③在第一部作品收获了不温不火的成功后,哈代认为第二部小说“写一个田园故事,是最安全的做法”。④《绿荫下》(Under the Greenwood Tree, 1872)一开始便以农事入手,其间细节来自于石匠的林地小屋(正是哈代的出生地)。作者写道:“对于林地人家而言,每一种树都有自己的声音,就像其与众不同的外形特征一样。微风拂过时,冷杉的呜咽清晰可辨,毫不亚于其摇曳的身姿;而冬青枝条纠缠在一处时就像吹起了哨子……。”⑤在第三本小说《一双蓝眼睛》(A Pair of Blue Eyes, 1877)中,哈代明确地将农事知识与田园兴趣作了区分:“对于那些喜欢沉思又饱经风霜、多半时间待在户外的西南部农民来说,大自然的脾性可不比诗人的嘴。”⑥在他这部早期作品里,哈代相当直接地借助角色之口记述了农人不靠钟表就能辨时:“据我所知,在恩德斯托干农活儿的早就懂了一整套看钟点的法子,别的庄子上的人也一个样。”⑦研究农事诗的学生会很认可《一双蓝眼睛》中的斯蒂芬·史密斯,他和哈代一样出生于乡村石匠家庭,颇有“随机应变的能力”,“可以很快掌握身边看到的任何种类的知识”。⑧找出这些表现乡村实用知识的句段,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就是把农事诗学当作一般田园小说的一种阅读策略。人们往往给哈代此类小说简单化地贴上“田园小说”的标签,而找出其中的农事书写特色便是要强调——正如威廉斯对《农事集》的看法——农事书写“并非从整个乡村劳作生活中抽象出来”。⑨
为了进一步阐释“交汇体裁”的复杂性,佩里赛尔倾向于“复合型描述标签来识别具体的种类和潮流”,例如他使用过“奥古斯都式形式农事诗”(Augustan formal georgic)、“都市农事诗”(urban georgic)、“本地田园诗”(vernacular pastoral)和“田园挽歌”(pastoral elegy)等术语。很难看出有什么样的复合型用语适合辨识哈代早期田园小说里那些生动的农事片段。不过佩里赛尔也引用福勒的话说:“体裁与其说是鸽子笼,倒不如说是鸽子。”⑩具体时期的种类和潮流大多要追溯到维吉尔这样的源头,但这样的讨论——这也是本书的宗旨之一——是有局限的,尤其是我们还要面对新近涌现的农事书写文本。21世纪的鸽子很少飞进维吉尔时代的笼子里。对于那些重新走向旷野或曰再野化(rewilding)的书写,我们不禁要问:应该在田园和农事交汇到什么程度时去阅读它们?甚至说,如此提问还有没有用?
实际上,有此设问便是开启了一项至关重要的讨论,要谈谈蒙比奥特的《野性》和特里的《野化》想强调什么,其价值观何在,讨论的内容在很大程度上事关这个国家的景观与农务的未来。其中,每个文本在多大程度上是理想化的,在多大程度上是脚踏实地的?农事书写那种“随机应变的能力”——照哈代的说法——是否能够与田园理想地达成妥协?再野化过程中的理想的底线又应设定在哪里?如果农事的应变能力中可以挖掘出一种后田园时代的责任,那么人们在现今英国农业的种种政治与政策可能性中,还能够称这一责任为“农务”或“畜牧”甚或“自然”么?这些从体裁交汇中产生的问题,是否有助于解读相关文本?威廉斯认为,理想化的情愫与21世纪的可持续“乡村劳动生活”的样貌之间存在着种种矛盾。在当下语境中,以上一系列问题在提出质疑的同时,也力图缓解威廉斯所说的矛盾。在所有这些文本中都能找到两种腔调:作为基本出发点的激进批判和迈向一种想象的理想的实用主义。批判与务实总是在英国农耕生活中与传统、动物、栖息地、土地使用及种种政治可能性发生着纠葛,而这两者在相互纠葛的过程中也努力达成应有的和解。
蒙比奥特的《野性》一书抨击了英国山区农民经年累月的畜牧业开发所造成的“羊灾(sheep-wreck)”,具备不少显著的田园诗特色。其副标题“探寻魅力”源自于作者出走都市去威尔士海岸的经历,他想倾听“高亢的音符”,无论是在海里还是游动着鲑鱼的溪水里,“文明宛如浴袍一般轻易地滑落”。①作者身处自然之际,仿佛被“传输”到一种直觉生活之境,如其所谓“挣脱开认知的束缚”,對狩猎-采摘的遗传性远古记忆得到了复活。②文至此处,语调也随之升腾。蒙比奥特坦言,书的主题满怀着憧憬,也着实提倡了一种生态理想,更确切地说是一种生态过程。然而该书也理想化地表现了一种“让(自然)循其自身的进程”。③尽管蒙比奥特称“并不想把进化史赋予浪漫色彩”,但他又建议要重新将大象和犀牛引进英国,这实际上在暗示应复归田园牧歌之国度。而有评论家却特别指出,对于“如何根据荒野意识形态来调节人类需求”等问题,该书缺乏实操性的内容。④《野性》做到了田园书写一贯尽力要做的事情——激发人们重新反思“人-环境困局”,蒙比奥特借助的途径是一种富于想象的理想主义,他最终称之为“希望”。⑤蒙比奥特坦陈道:“让我寝食不安的难题”在于如何补偿放弃耕作的农场主。⑥他的解决方案并不让人省心:“只为赚钱的人”可以出售土地,而那些仍依恋着农业生活方式的人则可以从政府获得“货真价实的绿色补贴 ……,以此让运转良好的生态系统恢复生机”。⑦
鉴于当下根本不会有这种充分、丰厚的补贴,特里于《野化》中所描述的对萨塞克斯一处田产的再野化,在很多方面都站在了《野性》的对立面。蒙比奥特极力要澄清的是,他无意鼓吹在英国低地废弃农业,而这恰恰是特里及其丈夫查理·伯勒尔出于经济考量被迫在西萨塞克斯的耐普堡田庄所要做的。很有讽刺意味的是,该书据实记录了放弃先前从事农业生产的全副流程及其后果,反倒使其成为一种不同的农事文本。在尽力促成“让(自然)循其自身的进程”中,特里记述了林地放牧的生态效益,这常常是意想不到的。①蒙比奥特也认识到,在人类干预之前,英国的顶级植被形态便是林地牧场,而非森林,而且啃食长草的马类与啃食短草的牛类之间的互补关系,使得马有力地促进了牛类的繁盛;也可以说,犀牛促进了野牛的繁盛,或者野马促进了欧洲野牛的繁盛。于是耐普田庄引进埃克斯穆尔高地的小马,放其与古老的英国长角牛并肩吃草(引入野牛是不可能的,因为遛狗人有权穿越田庄间的公共小径)。这便是特里书中有关农事的关注点及制约因素的例子。另一个例子是英国环境食品和乡村事务部(DEFRA)要求每一头长角牛犊在出生后都要在耳部打上标记。要找到怀孕母牛在林地牧场里选择的产仔地点并不容易,这就导向了对公牛的圈养,以将漫无目的的查寻工作简化为可控、务实的时间量程。②此种切实可行的放牧方案既尊重古老的畜牧业传统,又基于现实条件,却未见于蒙比奥特的田园想象。对于田庄来说,销售“野生”牛肉和申请围栏补助都是出于经济上的必要考量,但其实该书着重要谈的是,这种新型农牧业,包括作为额外收入来源的野生动物观游,都出人意料地重新呈现出欣欣向荣的生物多样性景观。或许这便是最耐人寻味之处——在不适合传统混合农业的土地上退耕还牧,而就地开发的游玩项目便成为现代版农事活动。
尽管这一变化令人振奋,我们还是感到耐普田庄不够野化。还能够且应该更野。有朝一日我们希望得见野猪和河狸,甚或野牛和驯鹿。如果地面上留有足够的动物尸体,还能吸引来被忽视的腐食动物,这样可以把矿物质补回给土壤。③
关于最后这一想法,维吉尔若地下有知一定会很赞许,尽管他更加乐见自己所描绘的充满寓意的蜂蜜“奇迹”,而那维系生命的蜂蜜则酿自于大自然的死亡与腐朽之中。毕竟是海神普罗透斯发现了他那头公牛的尸体在地上兀自生发出了一窝蜜蜂。这一无常的变幻,其实正是特里所追寻的目标,即化腐朽为神奇,让自然在耐普田庄重新焕发出意想不到的“奇迹”。
将野生动物观游业作为现代版农事活动,此种理念还可以衍生出更宽泛的问题。威廉斯可能会问,在这片仍属家庭拥有的田庄上,由什么人、在何种经济与权力语境下从事这一工作?阶级利益的问题在这里无可避免,尤其书中还提到再野化的动物是从马球场被驱赶过来的。④这反过来又揭示出伦理问题,设置围栏的再野化项目也许最终还是归结于动物园的性质,服务于人类中心主义的自然窥视癖。或许不可避免的是,现代农事版野生动物观游,在再野化的初期阶段起到的作用便是格雷厄姆·哈根(Graham Huggan)所说的“高度代偿性活动,其间观看动物的愉悦与对动物的失去或消亡的忧虑意识相抵消”。⑤耐普田庄所提供的野生动物景观是通过再野化而恢复的,这无可厚非,但其隔绝性与稀缺性仍提醒观者,围栏之外动物的家园还是失落了。其实特里也承认,还在务农的邻居们对耐普田庄的再野化感到惊骇,感到“这是对每一位有自尊心的农夫所付出的辛劳的侮辱,是对土地的无良浪费,是对不列颠性本身的冒犯”。①如此便出现了令人啼笑皆非的局面:由这种现代版农事活动所引发的,其实却体现了田园式的怀旧。哈根引述了艾德里安·皮尔斯(Adrian Pierce)有关澳大利亚生态旅游的评价,例如为“观鲸”而设立的追逐鲸鱼的项目之所以受到重视,是因其符合人类经济利益,“完全取决于我们自身那种信奉消费的世界观”。②于是,正如围绕耐普田庄存在着相互竞争的农事活动形式,怀旧的形式和功用也各有千秋,就像珍妮弗·拉丁诺(Jennifer Ladino)在《重拾怀旧》(Reclaiming Nostalgia, 2012)中描述的那样,而对于生态损失的痛悔,亦可视作耐普野生动物观游这种农事活动的积极效应。
皮帕·马兰(Pippa Marland)造的新词“新农事”(new georgic),是为了凸显既生产食物又不失生物多样性的再生式田庄。“从《野化》及其关于生态恢复的励志故事中显现的,是一种更正过的农事意识,它诚然保留了畜牧养殖及庄稼种收,但也致力于让所处的景观逐步自我恢复。在此过程中,土地本身被视为具备了言传身教的功能,赋予其人类居民知识和教育,并以此为起点,将农事与自然界的利益统为一体。”③耐普田庄把对美的欣赏和对野生动物的敬畏作为工作的基石,对其庄户和生态旅游者都是如此,他们对该项事业都抱有理想主义的追求。就此而言,笔者认为在特里的书中,农事与田园显然是交叉重叠的。笔者仍然倾向于将这种错综复杂的状况称为“后田园”,因其既务实可行又志存高远。马兰的“新农事”的绝好范例是詹姆斯·利班克斯(James Rebanks)的《英国田园》(English Pastoral, 2020),她把对该书的讨论打造成为一个成功的案例研究,证明“新农事”一语能够“理解并支持那些日益将自然活动与食物生产一视同仁的田庄经营”,而且在这一概念中,农事和田园是高度重合的。④
如果说《野化》和《野性》展示了田园和农事的重叠特点,如果农事可以作为一种笔者一再推举的有益的——尽管也是有问题的——阅读策略,那么我们就有可能留意到一种时至今日仍生生不息的农事写作传统。斯蒂芬·哈里森(Stephen Harrison)开了一张直接引用过《农事集》的诗人名单,包括弗勒·爱德考克(Fleur Adcock)、范索普(U. A. Fanthorpe)、卡萝尔·安·达菲(Carol Ann Duffy)、彼得·麦克唐纳(Peter McDonald)、杰弗里·希尔(Geoffrey Hill)等。⑤此外,某些诗集也应位列其中,最明显的莫过于特德·休斯(Ted Hughes)《摩尔镇日记》(Moortown Diary, 1989),该诗作便来自于德文郡农庄生活里的点点滴滴。可是同出德文郡的还有爱丽丝·奥斯瓦尔德(Alice Oswald)的《达特》(Dart,2002),诗人根据对沿达特河而作的人群的访谈写下了这本诗集。小说创作则有来自于威尔士的两股力量:卡南·琼斯(Cynan Jones)的《漫长的干涸》(The Long Dry,2006)发生于一日之内,通过一头走失的母牛将一个农庄小家庭里的矛盾浮现了出来,而汤姆·布洛(Tom Bullough)的《阿德兰兹》(Addlands, 2016)则跨越了一个家庭70年的农庄生活,其间囊括了丰富多彩的农事细节。⑥在新近作品中,最值得探讨的农事书写当属蒂姆·皮尔斯(Tim Pears)的“西部乡村三部曲”(The West Country Trilogy),其完结篇为《获救赎者》(The Redeemed, 2019)。对坎伯兰山区牧羊业寄予深切尊崇的小说家则是玛丽-埃尔莎·布拉格(Marie-Elsa Bragg),她的《走向梅尔布雷克》(Towards Melbreak, 2017)关于艰辛的牧羊生活的描写跃然纸上。吉姆·克雷斯(Jim Crace)的《丰收》(Harvest, 2013)以圈地运动这一历史经验为素材,用底层民众的口吻敘事,使之成为乡村变化的寓言。谁又曾预料利班克斯的《牧羊生活》(The Shepherds Life, 2015)会在已出两部续作后仍然热卖?另一方面,BBC电视台节目“乡村档案”(Countryfile)的热度又催生出当代农事作品——亚当·亨森(Adam Henson)的《乡村档案,亚当的农庄:我的面朝土地的生活》(Countryfile, Adams Farm: My Life on the Land, 2011)。与此同时,经营餐馆的休·费恩利-惠廷斯托尔(Hugh Fearnley-Whittingstall)在其《河屋之年》(The River Cottage Year, 2003)中让园艺的农事维度发挥出了特别的功用。在爱尔兰曾有过关于改变小规模传统农庄经营手段的激烈辩论,很多人家对此记忆犹新,而约翰·康奈尔(John Connell)的农事回忆录《牛书》(The Cow Book, 2018)在这些家庭中引起了极大的共鸣。在英格兰“新自然”作家中,海伦·朱克斯(Helen Jukes)的《蜜蜂的心脏有五处开口》(A Honeybee Heart has Five Openings, 2018)可谓独树一帜,她记述了如何参照维吉尔的《农事集》来推测她的城市花园里蜂巢的选址。
上述所有文本均可被称作农事诗,这表明仍然需要区分出农事这一类型,尽管佩里塞尔已摆明了自己“体裁交融”的立场。①田园诗是对乡村劳动成果的体现,而农事诗公认的混杂性的核心则为乡村劳动种种具体的操作细节。如果说田园-农事关系是变动不居的,并在不同程度上有重合的方面,那么这一关系的两个极致需要进一步界定清楚,只有这样才能以更明晰、更复杂的方式推进讨论。我们需要的阅读策略是对作品的不同特点与文学操作保持敏感,且不论作者如何声称。因而以上所说的进一步界定,与其说是作简单的分类,不如说是对源于上述阅读策略的种种反馈的合理列布。这也是对文本或文本片段所能达到的自然观的表述语汇。在这些自然观中,有些或可以归结为后田园,因为它们可能以田园或农事的类型出现。法里尔认为,生态批评一向把关注的焦点投给田园传统,而其承自威廉斯的对农事的排斥则造成了不利后果,即罔顧农事写作的多种特色与深刻见解。法里尔的看法无疑是正确的。我们希望生态批评家能重访维吉尔的《农事集》中的丰富语言及挑战,并找寻出藏在貌似平实的景象之后的延续不断的传统。笔者最近问过爱尔兰诗人迈克尔·朗利(Michael Longley):你认为自己的诗作该归属田园传统还是农事传统?他在否认因循任何传统之后说道:“不过我倒想写写蜜蜂。它们对我们那么重要,不是么?”至少我们在讨论当下的传粉危机时,维吉尔所谓的“微小世界”(a world in miniature)能告诉我们很多,而我们的地球正倚赖着这个微小世界而存在。②
(原载于Terry Gifford, “What is Georgics Re-
lation to Pastoral?”in Sue Edney and Tess Somervell, eds., Georgic Literature and the Environment: Working Land, Reworking Genre, London: Routledge, 2023, pp. 13-25. 此次翻译已获作者授权。译者在此文翻译过程中得到东南大学韦清琦教授的指导和帮助,谨致谢忱!)
责任编辑:胡颖峰
[作者简介]特里·吉福德(Terry Gifford),英国巴斯斯巴大学环境人文学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西班牙阿利坎特大学荣誉教授,英国及爱尔兰文学与环境研究学会(ASLE-UKI)创始人之一
[译者简介]谢超,文学博士,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湖北武汉 430079)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当代英国气候变化诗歌研究”(19CWW020);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普林斯顿诗歌与诗学百科全书》翻译与研究”(21&ZD280)
①本文出现的“农事诗”(georgic)与“田园诗”(pastoral)是两种文学类型,不只局限于诗歌这一文类,而是泛指与农业生产、乡村风景及田园生活相关的小说、戏剧、诗歌、纪实文学等各种文类。——译者注
②Laura Sayre,“‘How to Make Fields Fertile: Ecocritical Lessons from the History of Virgils Georgics in Translation,” in Christopher Schliephake, ed., Ecocriticism, Ecology, and the Cultures of Antiquity, Lanham: Lexington Books, 2017, p. 194.
①Raymond Williams, The Country and the City, London: Chatto & Windus, 1973, p. 28.
②Raymond Williams, The Country and the City, London: Chatto & Windus, 1973, p. 313.
③Raymond Williams, The Country and the City, London: Chatto & Windus, 1973, p. 314.
④《绿色文字》(Green Letters)为英国及爱尔兰文学与环境研究学会(ASLE-UKI)的会刊,专门发表与生态批评及环境人文学相关的前沿论著。——译者注
⑤Laura Sayre,“‘How to Make Fields Fertile: Ecocritical Lessons from the History of Virgils Georgics in Translation,” in Christopher Schliephake, ed., Ecocriticism, Ecology, and the Cultures of Antiquity, Lanham: Lexington Books, 2017, p. 195.
⑥Virgil, The Georgics, translated by L. P. Wilkinson, London: Penguin, 1984, p. 50.
①②Laura Sayre,“‘How to Make Fields Fertile: Ecocritical Lessons from the History of Virgils Georgics in Translation,” in Christopher Schliephake, ed., Ecocriticism, Ecology, and the Cultures of Antiquity, Lanham: Lexington Books, 2017, p. 194.
③有关“新自然写作”相关信息,参见Jos Smith, The New Nature Writing: Rethinking the Literature of Place, London: Bloomsbury Academic, 2017.
④Laura Sayre,“‘How to Make Fields Fertile: Ecocritical Lessons from the History of Virgils Georgics in Translation,” in Christopher Schliephake, ed., Ecocriticism, Ecology, and the Cultures of Antiquity, Lanham: Lexington Books, 2017, p. 194.
⑤露絲·布莱尔(Ruth Blair)在文章中也提到了这一点。参见Ruth Blair, “Introduction: Why Pastoral?” Australian Literary Studies, vol. 30, no. 2, 2015, pp. 1-10.
⑥⑦Laura Sayre,“‘How to Make Fields Fertile: Ecocritical Lessons from the History of Virgils Georgics in Translation,” in Christopher Schliephake, ed., Ecocriticism, Ecology, and the Cultures of Antiquity, Lanham: Lexington Books, 2017, p. 194.
⑧Laura Sayre, “‘How to Make Fields Fertile: Ecocritical Lessons from the History of Virgils Georgics in Translation,” in Christopher Schliephake, ed., Ecocriticism, Ecology, and the Cultures of Antiquity, Lanham: Lexington Books, 2017, p. 195.
⑨Laura Sayre,“‘How to Make Fields Fertile: Ecocritical Lessons from the History of Virgils Georgics in Translation,” in Christopher Schliephake, ed., Ecocriticism, Ecology, and the Cultures of Antiquity, Lanham: Lexington Books, 2017, p. 194.
①Laura Sayre,“‘How to Make Fields Fertile: Ecocritical Lessons from the History of Virgils Georgics in Translation,” in Christopher Schliephake, ed., Ecocriticism, Ecology, and the Cultures of Antiquity, Lanham: Lexington Books, 2017, p. 194.
②Laura Sayre,“‘How to Make Fields Fertile: Ecocritical Lessons from the History of Virgils Georgics in Translation,” in Christopher Schliephake, ed., Ecocriticism, Ecology, and the Cultures of Antiquity, Lanham: Lexington Books, 2017, p. 195.
③Joseph Addison, “An Essay on the Georgics,” in W. Frost and V. A. Dearing, eds., The Works of John Dryden,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7, p. 151.
④⑤Alastair Fowler,“Georgic and Pastoral: Laws of Genre in the Seventeenth Century,” in Michael Leslie and Timothy Raylor, eds., Culture and Cultivation in Early Modern England: Writing the Land, Leicester: Leic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92, p. 83.
⑥威廉·燕卜逊(William Empson) 的《田园诗的诸多类型》(Some Versions of Pastoral, 1935)为现代文学批评的里程碑式作品。燕卜逊在书中指出,田园诗传统不仅包括有关牧羊人生活的诗歌,还应包括那些“有关某类人,但又不被这类人书写或是为了这类人书写的作品”。燕卜逊认为,莎士比亚的《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Troilus and Cressida, 1602)、刘易斯·卡罗尔(Lewis Carroll)的《爱丽丝漫游记》(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 1865)以及一些无产阶级小说也应归为田园诗作品。——译者注
①Alastair Fowler,“Georgic and Pastoral: Laws of Genre in the Seventeenth Century,” in Michael Leslie and Timothy Raylor, eds., Culture and Cultivation in Early Modern England: Writing the Land, Leicester: Leic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92, p. 84.
②Alastair Fowler,“Georgic and Pastoral: Laws of Genre in the Seventeenth Century,” in Michael Leslie and Timothy Raylor, eds., Culture and Cultivation in Early Modern England: Writing the Land, Leicester: Leic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92, p. 85. [《牧羊人日歷》(The Shepheardes Calender, 1579)为英国诗人埃德蒙·斯宾塞(Edmund Spenser)仿维吉尔《农事集》创作的田园诗作品。——译者注]
③Alastair Fowler,“Georgic and Pastoral: Laws of Genre in the Seventeenth Century,” in Michael Leslie and Timothy Raylor, eds., Culture and Cultivation in Early Modern England: Writing the Land, Leicester: Leic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92, p. 86.
④David Fairer, English Poetry of the Eighteenth Century 1700-1789, London: Longman, 2003, p. 80.
⑤David Fairer, English Poetry of the Eighteenth Century 1700-1789, London: Longman, 2003, p. 98.
⑥David Fairer, “‘Where Fuming Trees Refresh the Thirsty Air: The World of Eco-Georgic,” Studies in Eighteenth Century Culture, vol. 40, 2011, p. 203.
⑦David Fairer, “‘Where Fuming Trees Refresh the Thirsty Air: The World of Eco-Georgic,” Studies in Eighteenth Century Culture, vol. 40, 2011, p. 205.
①弗雷德里克公爵(Duke Frederick)、普洛斯彼罗(Prospero)和李尔王(King Lear)分别为莎剧《皆大欢喜》、《暴风雨》和《李尔王》中的人物角色,这三部剧都与宫廷和流放相关。——译者注
②David Fairer,“‘Where Fuming Trees Refresh the Thirsty Air: The World of Eco-Georgic,” Studies in Eighteenth Century Culture, vol. 40, 2011, p. 205.
③Lawrence Buell, The Environmental Imagination: Thoreau, Nature Writing, and the Formation of American Culture,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6, p. 31.
④David Fairer,“‘Where Fuming Trees Refresh the Thirsty Air: The World of Eco-Georgic,” Studies in Eighteenth Century Culture, vol. 40, 2011, p. 201.
⑤Jonathan Bate, Romantic Ecology: Wordsworth and the Environmental Tradition, London: Routledge, 1991, p. xvii.
⑥David Fairer,“‘Where Fuming Trees Refresh the Thirsty Air: The World of Eco-Georgic,” Studies in Eighteenth Century Culture, vol. 40, 2011, p. 211.
⑦David Fairer,“‘Where Fuming Trees Refresh the Thirsty Air: The World of Eco-Georgic,” Studies in Eighteenth Century Culture, vol. 40, 2011, p. 214.
⑧David Fairer,“‘Where Fuming Trees Refresh the Thirsty Air: The World of Eco-Georgic,” Studies in Eighteenth Century Culture, vol. 40, 2011, p. 215.
⑨David Fairer,“The Pastoral-Georgic Tradition,” in Andrew Bennett, ed., William Wordsworth in Context,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5, p. 111.
①②David Fairer,“The Pastoral-Georgic Tradition,” in Andrew Bennett, ed., William Wordsworth in Context,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5, p. 115.
③以上詩句采用了秦立彦译本,下同。参见威廉·华兹华斯:《华兹华斯叙事诗选》,秦立彦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译者注
④David Fairer, “Georgic,” in Jack Lynch, ed., The Oxford Handbook of British Poetry, 1660-1800,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6, p. 466.
⑤Terry Gifford, Pastoral, London: Routledge, 2020, pp. 167-200.
⑥Juan Christian Pellicer, “Pastoral and Georgic,” in David Hopkins and Charles Martindale, eds., The Oxford History of Classical Reception in English Literatur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2, pp. 289-290.
⑦Juan Christian Pellicer, “Pastoral and Georgic,” In David Hopkins and Charles Martindale, eds., The Oxford History of Classical Reception in English Literatur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2, p. 291.
⑧Juan Christian Pellicer, “Pastoral and Georgic,” in David Hopkins and Charles Martindale, eds., The Oxford History of Classical Reception in English Literatur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2, p. 290.
⑨Juan Christian Pellicer,“The Georgic,” in Christine Gerrard, ed., A Companion to Eighteenth Century Poetry, Oxford: Blackwell, 2006, p. 406.
⑩Juan Christian Pellicer,“Georgic as Genre: The Scholarly Reception of Vergil in Mid-Eighteenth Century Britain,” in Silvio B?r and Emily Hauser, eds., Reading Poetry, Writing Genre: English Poetry and Literary Criticism in Dialogue with Classical Scholarship, London: Bloomsbury Academic, 2019, pp. 87-88.
①Juan Christian Pellicer, “Pastoral and Georgic,” in David Hopkins and Charles Martindale, eds., The Oxford History of Classical Reception in English Literatur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2, p. 306.
②Thomas Hardy, Desperate Remedies, Ware: Wordsworth Editions, 1871, p. 143.
③Thomas Hardy, Desperate Remedies, Ware: Wordsworth Editions, 1871, p. 261.
④Richard L. Purdy and Michael Millgate, eds., The Collected Letters of Thomas Hardy, 7 Volumes,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78-1988, vol.1, p. 12.
⑤Thomas Hardy, Under the Greenwood Tree, Ware: Wordsworth Editions, 1872, p. 3.
⑥Thomas Hardy, A Pair of Blue Eyes, Ware: Wordsworth Editions, 1877, p. 173.
⑦Thomas Hardy, A Pair of Blue Eyes, Ware: Wordsworth Editions, 1877, p. 111.
⑧Thomas Hardy, A Pair of Blue Eyes, Ware: Wordsworth Editions, 1877, p. 75.
⑨Raymond Williams, The Country and the City, London: Chatto & Windus, 1973, p. 28.
⑩Juan Christian Pellicer, “Pastoral and Georgic,” in David Hopkins and Charles Martindale, eds., The Oxford History of Classical Reception in English Literatur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2, p. 290.
①George Monbiot, Feral: Searching for Enchantment on the Frontiers of Rewilding, London: Allen Lane, 2013, p. 268, p. 33.
②George Monbiot, Feral: Searching for Enchantment on the Frontiers of Rewilding, London: Allen Lane, 2013, p. 33.
③George Monbiot, Feral: Searching for Enchantment on the Frontiers of Rewilding, London: Allen Lane, 2013, p. 9.
④George Monbiot, Feral: Searching for Enchantment on the Frontiers of Rewilding, London: Allen Lane, 2013, p. 7.
⑤George Monbiot, Feral: Searching for Enchantment on the Frontiers of Rewilding, London: Allen Lane, 2013, p. 268.
⑥⑦George Monbiot, Feral: Searching for Enchantment on the Frontiers of Rewilding, London: Allen Lane, 2013, p. 181.
①George Monbiot, Feral: Searching for Enchantment on the Frontiers of Rewilding, London: Allen Lane, 2013, p. 9.
②Isabella Tree, Wilding: The Return of Nature to a British Farm, London: Picador, 2019, p. 254.
③Isabella Tree, Wilding: The Return of Nature to a British Farm, London: Picador, 2019, p. 292.
④Isabella Tree, Wilding, The Return of Nature to a British Farm, London: Picador, 2019, p. 107.
⑤Graham Huggan, Colonialism, Culture, Whales: The Cetacean Quartet, London: Bloomsbury Academic, 2018, p. 100.
①Isabella Tree, Wilding: The Return of Nature to a British Farm, London: Picador, 2019, p. 98.
②Graham Huggan, Colonialism, Culture, Whales: The Cetacean Quartet, London: Bloomsbury Academic, 2018, p. xiv.
③④Pippa Marland, “Rewilding, Wilding, and the New Georgic in Contemporary Nature Writing,” Green Letters, vol. 24, no. 4, 2020, pp. 421-436.
⑤Stephen Harrison,“Classics and Poetry in England after 1960,” in Kenneth Hayes, ed., The Oxford History of Classical Reception in English Literatur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9, p. 510.
⑥了解更多內容及更多文本,参见Terry Gifford, “Contemporary British Georgic Writing,” Ecozon@, vol. 12, no. 2, 2021, pp. 134-149.
①Juan Christian Pellicer, “Pastoral and Georgic,” in David Hopkins and Charles Martindale, eds., The Oxford History of Classical Reception in English Literatur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2, p. 306.
②Virgil, The Georgics, translated by L. P. Wilkinson, London: Penguin, 1984, p. 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