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哲一 袁承程 魏 雪 黄钰雯 王 怡 刘黎明
1 中国农业大学土地科学与技术学院 北京 100193
2 河南师范大学公共政策与社会管理创新研究中心 河南新乡 453000
3 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 上海 200433
4 中国农业大学园艺学院 北京 100193
生产性景观以生产材料作为景观要素,是一种能提供物质产出、休闲游憩、科教与文化意义的景观[1]。随着城镇化的推进,“去农业化”的城市建成环境和快节奏的生活激发人们对生产性景观的向往[2],生产性景观逐渐介入建筑屋顶、社区花园乃至城市公园等场所,并衍生出多元价值[3]。城市公园中的生产性景观不仅具有生产农作物与改善生态环境的功能,还能满足游客对田园风光的向往,唤起其对乡野的记忆或想象,以及对根植于土地的农业文明的怀旧,从而与环境建立积极的情感联系,即场所依恋[4]。在当前城市公园“人本化”营建导向下,明晰生产性景观价值对场所依恋建构的路径,对于城市绿地系统可持续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近年来,国内外学者对生产性景观的社会文化感知与情感效应开展了系统研究,主要关注社区农园和社区花园对身心健康和社会关系的影响[5-6],缺乏对城市公园生产性景观相关效应的实证研究;与此同时,场所依恋研究逐渐成为热点,目前已应用于城市绿地[7]与河流[8]等对象中,但鲜有研究涉及城市公园中的生产性景观这一对象的场所依恋现象。鉴于此,本研究旨在解决以下科学问题:城市公园生产性景观的多元价值对游客场所依恋具有哪些影响关系?其影响路径和强度如何?针对此问题,选择北京三山五园“园外园”作为研究案例,构建生产性景观价值与场所依恋的关系模型,运用量表设计和问卷调查获取研究数据,采用结构方程模型分析生产性景观价值对游客场所依恋的影响路径与强度,以丰富相关研究成果,为面向场所依恋提升的城市公园生产性景观管护提供参考。
选取北京三山五园“园外园”的北坞公园、中坞公园和两山公园作为研究区域,以公园内的稻田景观作为研究对象。“园外园”地处颐和园与玉泉山的西南部,历史上曾分布着众多村庄与农田,并以京西稻种植闻名。京西稻是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曾为皇室专用“御稻”,种植范围遍布北京西郊。20世纪中后期,城镇化发展和水资源紧缺导致稻田面积急剧减少。2015年开始,为保护地区历史文化遗产,海淀区开展“园外园”地区景观提升工程,以公园绿地为基底,整合部分稻田景观打造生态文化游憩带,公园中稻田总面积约12 hm2。优美的田园风光和良好的可达性提高了该区域的自然游憩价值,园内设立的农耕主题展板亦展示了该地区独特的稻作农业技术体系和文化传统,吸引了诸多游客前来开展休闲活动,选择此区域进行研究具有一定典型性与代表性。
2.1.1 城市公园生产性景观
1)概念内涵。根据国土空间规划的地域空间类型划分,生产性景观可分为城镇空间、农业空间和生态空间中的生产性景观[9]。城镇空间中的生产性景观属于城市绿色基础设施的一部分[10-11](表1),本研究对象为城市公园生产性景观,是一种为城市居民提供游憩、教育和康体服务的文化景观[12]。
表1 城镇空间中生产性景观的尺度、类型与特征[9-11]
2)价值维度。景观价值是人与景观之间互动的结果,Brown[13]曾总结出14种景观价值,包含游憩、自然、文化、生命可持续等。在生产性景观研究中,夏哲一等[1]通过实地调研,将Brown提出的价值类型划分为自然游憩、科学教育、历史文化3个价值维度。本研究沿用该价值类型划分,并对不同价值维度阐释如下:首先,城市公园中的生产性景观常以当地适宜种植的农作物为造景元素,体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思想,这种和谐的人地互动关系对身心健康调节和疗愈具有积极影响[14],具有自然游憩价值。其次,在城镇化不断推进的背景下,生产性景观可视为一种宣传教育方式[12],让游客获得科学知识并提升资源保护意识[15],具有科学教育价值。最后,生产性景观是在悠久历史长河中不断演变形成的文化景观,体现了与农业活动紧密相关的农耕文化,承载了个体经验与集体记忆,满足城市游客对田园和乡村生活的向往[4],具有历史文化价值。根据张卉等[16]的研究,景观价值感知的不同维度之间并非单纯的指向关系,而是存在内部联系,各维度互相影响和重构,可形成独特的感知心理结构。本研究尝试将这一发现应用于生产性景观,并提出假设H1:城市公园生产性景观价值的3个维度之间相互影响,即自然游憩价值与科学教育价值(H1a)、科学教育价值与历史文化价值(H1b)、自然游憩价值与历史文化价值(H1c)之间相互影响。
2.1.2 景观价值与场所依恋
场所依恋指人与场所之间的积极情感纽带[17]。参考Williams等[18]的研究,场所依恋可划分为场所认同与场所依赖2个维度。场所认同是一种情感性依恋,反映场所作为情感赋予的重要性;场所依赖则是一种功能性依恋,反映场所为特定活动提供的支持条件[18]。Harrington[4]发现美国人常把农业与乡村相联系,而城市与城郊地区许多人为创造的生产性景观是对理想化乡村特征的视觉表征,可称为一种“虚拟的乡村性”,表达了人们对田园牧歌式生活的尊重和依恋。Pearson等[10]发现在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家的首都,城市绿地中均对生产性景观进行了保护,目的是保留国家乡村意象,其重要象征意义与场所依恋建构密切相关。本研究将生产性景观价值划分为自然游憩、科学教育和历史文化价值,故提出假设H2:自然游憩价值对场所认同(H2a)与场所依赖(H2b)具有显著正向影响;假设H3:科学教育价值对场所认同(H3a)与场所依赖(H3b)具有显著正向影响;假设H4:历史文化价值对场所认同(H4a)与场所依赖(H4b)具有显著正向影响。
2.1.3 场所依恋
场所依恋的两个维度之间存在相互联系。Jorgensen和Stedman[19]认为场所依恋属于一种环境态度,而态度由认知、情感与行为3个因子成分构成,正向认知与积极情感能激发人的主动行为[20]。古丽扎伯克力等[21]分析发现,在Williams和Vaske[21]的场所依恋二维结构划分中,场所认同将态度中的认知与情感成分结合在一起,场所依赖则与行为成分相对应,故场所认同可影响场所依赖。王坤等[22]、陆相林和孙中伟[23]的研究亦发现游客对旅游区的情感越强烈,对其提供的功能的依恋程度也会越强,越容易产生积极的游憩行为,故提出假设H5:场所认同对场所依赖具有显著正向影响。综合假设H1~H5,构建本研究的概念模型(图1)。
图1 研究假设与概念模型
量表包括景观价值量表和场所依恋量表。场所依恋量表采用Williams和Vaske[18]的成熟量表,将场所依恋划分为场所认同与场所依赖两个维度,共设定10个题项[17,24]。
因研究对象具有一定的独特性,对于景观价值量表而言,可借鉴的成熟量表较为缺乏。因此,为保证题项设置的合理性,遵照量表开发规范[25]设计城市公园生产性景观价值量表。开发流程包括如下4个步骤:1)阅读文献,整理景观价值测量项,得到初始题项;2)分析文献,剔除不涉及城市绿地或生产性景观的题项;3)邀请3名专家对剩余题项进行筛选;4)根据城市公园中生产性景观的特征和案例区“园外园”的实际情况,对筛选出的题项进行表述调整。经过上述步骤,最终的景观价值量表共包括3个子量表和9个题项(表2):1)自然游憩价值子量表参考Brown[13]的研究中对美学、游憩和疗愈价值的测量项,结合城市公园生产性景观创造的人与自然互动性,设定3个题项X1~X3;2)科学教育价值子量表参考Su等[15]、何思源等[26]对农业景观的研究,结合研究对象提供的多样化科普教育作用,以及案例区种植作物京西稻被认定为农业文化遗产的现实背景,设定3个题项X4~X6;3)历史文化价值子量表参考Plieninger等[27]的研究,选取其中对于文化/历史/遗产的测量项,结合生产性景观的历史特征,以及案例区种植作物的文化符号象征,设定3个题项X7~X9。
表2 验证性因子分析
各题项采用5级李克特量表进行测量,1~5分别表示“非常反对”至“非常赞同”。所有题项经预调研测试后均得到保留,并用于正式调研。
考虑到游客活动的集中程度,正式调研时间选择水稻作物成熟期,于2020年9月12日—10月6日开展实地调查。采用方便抽样方法进行面对面问卷调查,同时有意识地避免过多抽取同一团队和同行的游客,以保证样本的代表性。共发放并回收问卷510份,剔除回答项有缺失的问卷后得到有效问卷441份,有效率为86.5%。
使用SPSS 25.0进行数据统计,使用Amos 24.0进行结构方程模型分析。首先,对样本特征进行统计分析;其次,对问卷中景观价值和场所依恋各维度得分进行描述性统计;再次,对测量模型进行信度、效度检验和验证性因子分析,检验量表的有效性及维度划分的准确性;最后,对结构模型进行拟合优度检验和路径分析,对假设H1~H5及其子假设进行检验。
在441个有效调查样本中,男性(48.3%)与女性(51.7%)比例均衡;年龄以36~45岁(30.6%)与18~35岁(24.1%)为主;文化程度以大学本科与大专为主(47.9%);月收入则以5 001~10 000元(31.5%)以及10 001~15 000元(24.5%)为主。
景观价值和场所依恋各维度得分均值如图2所示。景观价值的3个维度中,自然游憩价值均值最高,科学教育价值次之,历史文化价值最低。场所依恋的两个维度中,场所认同的均值低于场所依赖,但差距较小。
图2 景观价值与场所依恋维度与题项均值
量表信度与效度检验结果表明,5个潜变量的Cronbach's α系数均大于0.7,总量表的KMO值大于0.9,Bartlett's球形检验显著(P<0.001)。因此,量表具有良好的建构效度,可进行因子分析。
测量模型验证性因子分析结果(表2)表明:19个题项的标准化因子载荷均大于0.6,说明各观测变量对于潜变量的解释良好。各潜变量的组合信度(CR)均大于0.7,说明量表具有较高的组合信度。平均方差抽取值(AVE)中科学教育价值大于0.36(属于可接受水平),且接近0.5的标准值,其余值均大于0.5,说明量表具有较高的收敛效度。区别效度检验结果则表明,除场所认同与场所依赖的相关系数(0.842)稍高外,AVE值的算术平方根均大于其他潜变量之间的相关系数,结果在可接受范围内,适用于结构模型分析。
3.4.1 拟合优度检验
样本正态性检验结果表明,偏度系数绝对值均小于3,峰度系数绝对值均小于8,数据呈正态分布,可采用极大似然法进行估计。拟合优度检验结果显示,各拟合指标均达到参考标准,模型拟合良好(表3)。
表3 模型拟合优度检验
3.4.2 路径分析
研究假设检验结果(图3)表明:1)景观价值中的自然游憩价值与科学教育价值、科学教育价值与历史文化价值、自然游憩价值与历史文化价值之间相互影响显著(P<0.001),故假设H1全部成立。2)景观价值对场所依恋的影响路径中,自然游憩价值对场所认同(P<0.01)、场所依赖(P<0.001)均有显著正向影响,故假设H2全部成立。科学教育价值对场所认同有显著(P<0.01)正向影响,但对场所依赖的影响不显著,故假设H3部分成立。历史文化价值对场所认同(P<0.001)、场所依赖(P<0.01)均有显著正向影响,故假设H4全部成立。景观价值对场所依恋的影响路径系数大小则表明,历史文化价值对场所认同的影响最强,而自然游憩价值对场所认同的影响最弱。3)场所认同对场所依赖有显著(P<0.001)正向影响,故假设H5成立。
图3 结构方程模型结果
城市公园中生产性景观的自然游憩价值是生产性景观依托的公园所提供的基础价值[1],易被游客感知。然而,自然游憩价值仅属于功能性需求,如在“园外园”稻田景区进行休闲和体育锻炼等活动时,其对场所依恋的建构作用较弱。生产性景观建设中,可将自然游憩价值的强感知作为依据,在农田景观要素周边适当增加游憩基础设施以满足游客期望,同时更应提升生产性景观中对游客场所依恋影响强度更高的非游憩类价值。
与此相反,生产性景观的历史文化价值是景观的内在特征,与隐含于生产性景观背后的农业发展及当地文化印记有关,属于游客与景观重复互动后形成的深层价值感知,对场所依恋具有较强影响。根据Harrington提出的“虚拟的乡村性”观点[4],生产性景观独特的历史文化象征意义可以看作城市对于乡村特征和田园生活的想象与理想化的视觉表征,被视为对“场所的观念”的依恋。生产性景观建设中,应以“历史文化价值→场所认同”的正向影响路径为指导,充分挖掘景观的历史文化内涵,设立不同形式的指示牌、宣传栏等文化标识系统,对生产性景观的历史文化传统进行介绍与说明,从而强化游客的场所认同。
本研究选择北京“园外园”中3个公园的稻田作为城市公园生产性景观的代表,仍存在一定的特殊性。例如,该地区承载着京西稻文化保护的重要价值,而一些郊野公园中农田的历史文化价值不够突出[28],这可能会引起研究分析的不确定性。为避免案例区对模型设定与应用的影响,后续研究应针对不同地区和不同特征的城市公园生产性景观案例进行比较研究,分析不同景观要素、价值与场所依恋的深层联系,从而提高研究的准确性和解释力。
1)城市公园生产性景观的自然游憩价值与历史文化价值对场所认同与场所依赖有显著正向影响;科学教育价值对场所认同有显著正向影响,但对场所依赖的影响不显著。
2)自然游憩价值的感知程度最强,但对场所认同的影响最弱;历史文化价值的感知程度最弱,但对场所认同的影响最强。
3)场所依恋维度中,场所认同对场所依赖有显著正向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