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欲说还休》是高维晞著作的一篇散文,作者以细腻的文笔描绘了其对文中女子的喜爱与思念之情,具有极高的文学价值。本文依据王宏印教授提出的文学翻译“六条标准”,对黄俊雄先生翻译的《欲说还休》进行浅析,从词汇选择、句式构造、情感表达等方面探索其翻译手法与特点。黄先生的译本完美对标“六条标准”,生动还原了原文优美的笔触与细腻的情感,传达出了文章的思想内核,称得上一篇佳作,为以后其他的散文翻译带来了启发。
【关键词】《欲说还休》;文学翻译批评;“六条标准”
【中图分类号】H3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4-0096-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4.031
一、概述
《欲说还休》是中国著名作家、资深文学编辑高维晞(1933—2015)于2005年发表在《中国翻译》上的一篇散文。这篇散文篇幅不长,共1146字,抒写了作者对一位女子绵远含蓄的情感。文章语言简洁而有力,叙事流畅,抒发的情感悠长而细腻,意境深远。文章中大量使用了四字词语,用中文特有的如此构词之法,赋予了文章更鲜活的生命,读起来似有旋律之美。文中优美的语言、唯美的意境以及所蕴含深厚的情感,对该文英译工作者的翻译质量提出了极高的要求。
“信、达、雅”是中国近代著名翻译家严复所提出的翻译要求和原则,在中国翻译发展史上有很高的地位,至今仍是进行译本质量评判的重要翻译标准原则。在翻译文体方面,文学翻译与非文学翻译又有所不同。非文学翻译意在传达最准确的信息,不添加任何虚构的个人情感,而文学翻译的首要目的是对艺术的传播,相比之下其他信息的传播就相对次要。文学翻译需译者具备一定的文学素养,兼具“作家”和“杂家”两种素质,把握原作的艺术风格和思想内核,从作家的视角审视作品,体验和感受作家的感情和心灵,与作家产生强烈的“共鸣”,从而激发“再创作”的欲望,做到形式与内容的相统一。王宏印教授在《文学翻译批评概论》中提出了六条翻译批评标准,即:语言要素、思想倾向、文化张力、文体对应、风格类型、审美趣味,进一步细化了文学翻译批评作为一种独特的翻译文体所应追求的高度。本文以此为标准,探讨赏析黄俊雄译本《欲说还休》是如何达到、甚至超越文学翻译批评“六条标准”的要求,重现原文温柔细腻的文笔与情感,展现出文学翻译的严谨性。
二、《欲说还休》译文赏析
(一)语言要素
“译文的语言要素是构成文学翻译批评的标准要素之一,也是第一重要的问题。”(王宏印,2006)译文的语言应力求自然地道,同时保留原文的文学性和艺术表现力,既要有文学语言的一般特征,又要有生动的风格化体现。黄先生的译本语言文字生动形象,通俗易懂,准确传达出了文章的原意,同时又保留了文章文笔之美。高先生在文章开头写道:“一种忧郁的情怀,幽灵般不时悄悄浮上我的心间,拂之不去,驱之犹存,日久弥新,似要与我永世同在……”此话是奠定全文基调的一句话,作者用幽灵比喻常驻心间的忧郁情怀,挥之不去,历久弥新。在这句话中,“拂之不去”“驱之犹存”表达的都是同一个意思,但为了彰显原文韵律之美和用词之妙,同时还原行文句式结构,译者并没有将二者合并翻译,而是译为“I tried to shake it off,but it clung to my heart;I tried to kick it out,yet it lingered in my soul.”在该句翻译中,译者将原来的两个四字成语分别译为两个句式工整的短句,用“shake off”代“拂”, 用“kick out”代“驱”;“拂之不去”的是心间的忧郁(clung to my heart),“驱之犹存”的是灵魂的羁绊(lingered in my soul)。译者如此翻译,不仅生动还原了文章内核,更还原了文章的句式之美,音韵之美;译者在第一句中选用“but”作为转折,而在第二句中选用了另一个有相同意义的转折词“yet”,这样做避免了重复用词可能带来的审美疲劳,同时提高了译文可读性。
第8段中,作者这样比喻对文中女子魂牵梦绕的想念:“……然而又恁般冥顽不化,一霎,复又泛上心来”,在此句中,“泛”字的使用可算是点睛之笔,单一个字描写出作者心中对女子止不住的牵挂。译者在该处并没有将“泛”译为“come”“flout”或是“emerge”,而是选取了“appear”一词,将原句译为“You just like a spirit lingering around,momentarily you would appear in my mind again”。“appear”一词有“慢慢浮现”的意思,更着重于描绘感官印象,因此可以更好地表达这种想念是自然而然、不受控制的。
(二)思想倾向
对于文学翻译而言,译者应力求将原文中的思想与作者的情感一同译出。当译者在传达作品内容时,应当尽可能地保持原作的思想倾向,而不是随意进行改变。这虽然很重要,但却很难做到。很多译者在有意或无意的情况下,会部分或全部地改变原作的思想倾向。(王宏印,2006)高维晞先生所写的这篇散文,通篇都体现着优美委婉的含蓄爱意,要将原文中优美的语言和婉转动人的情感用英文表达出来,是对译者极大的挑战。
黄先生在翻译时就深刻把握了文章的思想风格与情感。高先生在文中如此描写五月黄昏时姑娘在树下吟曲,“我”在一旁默默观赏的唯美画面:“……吟罢,无语相对,任晚风吹拂,良久不去。当月出东方,清晖透过花隙,斑斑点点在你脸上脉脉荡漾的时候,我读到了什么?”作者用其极高的艺术文笔三言两语勾勒出一幅绝美的黄昏赏景图。面对如此唯美的文学意境,译者继承原文作者细腻优美的语言表达,用“lost in silence”对照“无语相对”,描绘出文中二人沉醉在黄昏美景,姑娘一曲吟罢,“我”内心情愫萌动却含蓄害羞不敢上前搭话的细腻心思;同时将原文“任晚风吹拂”中被动化主动,让文中二人“embrace the evening wind”,从而变成动作的主动者,更为文章增加了一份美感;而原句中“读”这一字的用法更引人深思。“读”所对应的英文单词通常情况下是“read”,但译者却没有使用“read”一词而选择了“decipher”,意为破译难以辨识的文字或画面,好似在解读女子神秘的神情与作者着迷似的追随,更表达出了原文中朦胧唯美的意境。在原文倒数第二段开头,作者一连使用了两个“欲说还休”,用强调手法以表达强烈的情感。这份情感是否过于含蓄让你无法开口,又或者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两个“欲说还休”表达的是作者隐隐的遗憾,表达的是女子淡淡的忧愁。短短八个字,隐藏其中的情感耐人寻味。为了翻译出这其中的情感,译者首先按照原文进行了小句拆分,将第一个“欲说还休”与第二个“欲说还休”分开来译。第一个“欲说还休”,译者将其译为“you wanted to say it,but you did not”;第二个“欲说还休”,译者将其中的情感进行了进一步的升华,将其译为“you wanted to say it,but you never did”。译者将第一句中的“did not”换为“never did”,用“never”这一强烈的否定词还原了原文作者意在表达强烈的情感。這样一来,译文不仅在情感表达上与原文相一致,也在词语运用上更加多元化,使文章的艺术性和可读性更高。
(三)文化张力
文化张力是指在翻译过程中,原文与译文之间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这种距离的形成是由于原语文化与译语文化之间存在明显差异,而该种差异促使文化之间产生了张力。翻译中文化张力形成的几个因素分别有:文化错位与异化;对外来他者的文化态度;文化差异的政治性;跨文化交际与认识;以及文化政治与意识形态。文化张力要求译者对原文有深入的文化理解,并在翻译过程中恰当运用译入语的文化习惯和表达方式表现原文,而非“字对字”地进行直译。黄先生的译本充分展现了文化张力在文学翻译过程中的重要性,而这种文化张力可以帮助译入语读者更好地理解文章。原文中作者在第二段写道:“军营里总是阳盛阴衰。你面若桃花,身材苗条,性情温柔,如鹤立鸡群,更弥足珍贵了。”作者在该句描写中运用了大量的四字词语。“阳盛阴衰”“面若桃花”“鹤立鸡群”等四字词语在原文中用法巧妙,这些都是极其富有中国特色的四字成语,如果想要使译入语读者理解这些词语的意思,译者就必须进行一定程度的处理。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阴”和“阳”指对立的两方,“阴”指阴郁柔美的一方,常常与女性形象挂钩,而“阳”指阳刚有力的一方,常常与男性形象挂钩,“阳盛阴衰”指在一定社会环境中男性的数量多于女人。但如果将“阴”“阳”直译为ying和yang,很难使译文读者理解其中所表达的意义,因此译者放弃了对原文文本的直译,而将其处理为“men outnumbered women”,即在军营中男性数量远远多于女性。这样翻译虽不如原文用法巧妙,但在最大程度上传达了原文含义,通俗易懂。
作者紧接着将文中女主人公的形象描绘为“面若桃花”,意在说明女主人公的脸庞像桃花一样烂漫芬芳。但西方国家的英语读者大多不熟悉桃花是一种怎样的花,更不熟悉“桃花”在中国文化中唯美的含义,因此译者有必要选取一种西方读者了解的、有相同指义的花类——玫瑰来代替,因此,用“beautiful as a rose”来比喻女主人公姣好的面容便是再好不过的。 “鹤立鸡群”在中文里指一个人的仪表或才能在一众人中显得很突出;“鹤立鸡群”也通常用来比喻女子气质出众,引人注目。但由于西方文化中“鹤”并没有被赋予此层含义,译者便选取了在西方人眼中代表完美、甚至于爱情的意象——凤凰(phoenix)。这样一来,译文不仅表达出了女主人公出众的气质与外表,更从侧面刻画出了作者对女主人公“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心意。在原文第三段中,作者写道:“……你们双双坐三轮车驶向市区的时候……有人说是乘人之危……”到底什么是“乘人之危”呢?结合上下文不难看出,一位“大个子男人”看上了女主人公,有意与她结合,但人们却认为这个男人无非是想在特殊时期讨好女主人公,因此译者将此句译为“he exploited the crisis of a relationship”,来表现他好似确实有此目的。接着在第四段中,作者写到“我曾无意中瞥见……我想,你真的可能属意于他了。”一般来说,“属意于某人”有很多种表达,比如“fall in love with”或者“fall for”等,但译者并没有选择其中之一,而将其译为“you had really made your own choice”,译者在此强调出女主人公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用含蓄的语言既表现出了女主人公的心意,又侧面反映出了作者的遗憾。
又如在第八段,作者这样描写漫长岁月中“我”对女主人公的情感:“真如古人云:‘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也是极具中国文化色彩的一句诗词,用来形容离愁相思之情从眉间落下,却又隐隐绕上心头,无处消散。如果对原文进行直译,译入语读者恐怕很难理解为什么是“眉头”和“心头”,从而使句子丧失了其语义内涵,甚至显得驴唇不对马嘴。因此,译者放弃了直译,将此句翻译进行了归化处理:“Just like our ancestors said,hardly had I closed my eyes when I saw you again”,从而达到与原文相似的表达效果。作者在第十自然段中写女方对其的祝福:“代我祝他吉星高照。”“吉星高照”一词极具中国文化色彩,如果进行字对字的直译,英语读者很难理解其中的奥秘,但如果过度解读,又会使文章看起来累赘费解。因此,译者最终选择了译入语文化中简单又对等的表达“I wish him good luck”。
(四)文体对应
“文体是为了表达或变现一定的思想内容而设计的一定语言艺术形式,而这种语言形式是具有规范性和典范性的。”(王宏印,2009)《欲说还休》属于散文文体,该文体最主要的特征是“形散神不散”,语言上清新明丽,生动活泼,富有乐感。为了较为完整地传达原文思想与内涵,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应在语言、句式、结构、修辞等方面忠实地重现原文的内容与风格。黄先生的译本在文体对应的层面十分优秀,充分还原了原文的语言之美、句式之美。原作者在第五段写到,两人默默坐在黄昏中,“我”望着不远处,在微波荡漾的月光中的女主人公的脸庞,“……我读到了什么?是无字的诗,立体的画,是揭示人生奥秘的神谕……”譯者在进行英译时连用三个“It was...”来与原文三组排比短句进行对应:“It was a poem written without words.It was a three-dimensional picture.It was holy teaching that exposed human secrets.”这样一来,译文不仅很好地传达了原文语义内容,更在句式上向原文看齐,还原出原文的语言之美,句式之美。在文章结尾处,作者感叹“人们的感情千变万化”,其中“千变万化”算是中国独有的词语,译者为了体现散文本身语言的优美,将其译为“Human fee lings change day in,day out”,最大程度上还原了中文中四字词语自带的美感,同时在句中编入韵脚,使句子读起来更有节奏感;而“时间会酿造悲剧,更能培育奇迹”被译为“Time can turn out tragedies,but wonders more so”,用“wonders more so”避免了英语句式的重复使用,还原了原文美感。
(五)风格类型
对于翻译而言,忠于原文的文体十分重要。不同文体有各自独特的语言特征与结构,进行文学翻译时应尽量保持原作的风格和表达方式。文学作品的语言手段不只是语言外在内容的媒介,同时也是作品的美学手段,可以直接或间接地构成文学作品的美学结构。散文的风格类型在很大程度上体现着作者内心的感受以及对事物的看法,译者在翻译过程中需要反映出原文的风格类型。王宏印教授认为,译者在翻译过程中进行再创作,不必拘泥于原来的表达方式,可以创作出新的表达方式。
原文作者在文中主要运用叙事手法对大量人、事、物进行了细节描写,刻画出真挚情感,同时全文行文流畅,语言优美,情感表达自然,读起来使人共情,仿佛沉浸在作者的世界里。为了使译语读者有相同的感受,译者也对文中的一些表达做了处理。如在第8段开头,作者写道:“漫长的岁月,你并没有褪色。总是浅浅淡淡,浅浅淡淡,缥缥缈缈,缥缥缈缈的。”作者重复使用了两次“浅浅淡淡”和“缥缥缈缈”,不但描写出了女性的温婉知性,更赋予其一层神秘感,同时赋予整句韵律之美。为了使译文同样能达到如此高度,译者首先做了句式上的处理,改变了原话语的结构,按照译入语的习惯,取消了词语重复,将“浅浅淡淡,浅浅淡淡”译为“dim and vague”,将“缥缥缈缈,缥缥缈缈”译为“now visible,now invisible”;而关于“漫长的岁月,你并没有褪色”,如果深入理解,就可以发现并不是人的容貌在岁月中没有变化,而是指文中的女子在“我”的记忆中没有变化,“我”依然保留着对其美好的回忆。因此,译者将此句译为“you never faded in my mind during those long years”,既表达了原文的含义,又保留了原文的意境。
(六)审美趣味
审美趣味是读者阅读文学作品最基本和最常见的动机之一(刘云虹,2021),而译者的价值取向也对翻译结果有很大影响。黄先生的译本充分把握了原文的审美价值,打破了语言差异和文化隔阂,体现了译者极高的艺术修养。高先生在原文中写道:“你低头寻思片刻,并不作答,然后戚戚一笑,翩然离去,留下一个千古之谜。”黄先生将该句译为:“You looked down,lost in thought for a moment.Instead of answering me,you gave me a smile and tripped away,leaving behind a lifetime mystery.”在英语文学中,押韵作为一种经常出现的修辞手法多出现于诗歌、散文中,以加强语言的表现力与感染力,同时也可以为语言增加一份韵律美。在翻译该句时,黄先生用“away”和“mystery”进行元音押韵,为译文增添了美感,尾韵的应用将文章作者的感情与意象结合,体现了语言艺术的魅力。
三、结语
文学作品翻译质量直接影响译入语读者的阅读感受与文化传播的质量,好的文学译本不仅是对原著形与神的完美再现,更是对原语文化内涵的再现,正如许渊冲先生所说的:“要创造‘美’,要讲究‘意美、音美和形美’,希望读者能感受到美,‘知之、好之、乐之’。”“文学翻译不单是译词,还要译意;不单要译意,还要译味。”《欲说还休》是高维晞创作的一篇抒情散文,文章语言简洁优美,运用了大量富有想象力的比喻修辞,抒发的感情绵远悠长、耐人寻味。本文通过王宏印先生提出的文学翻译六条“翻译批评标准”,赏析了黄俊雄译本《欲说还休》是如何生动优美重现原文内容与情感的。黄先生的译本在语言上地道自然、生动形象、通俗易懂;在思想与情感表达上优美婉转、耐人寻味;在文化传递上张力十足、富有魅力;在文体上忠实原文;在风格类型上尊重原文表达方式,做到了经典重现;在审美趣味上充分彰显原文艺术价值,打破文化隔阂。总的来说,黄先生的译文在忠实于原文的基础上,灵活调节原语与译入语的动态对等关系,使译文语言自然流畅,层次分明,情感丰沛,是一篇十分优秀的文学翻译作品,值得其他译者学习借鉴。
参考文献:
[1]冯庆华.实用翻译教程(英汉互译)(增订本)[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8.
[2]高维晞.欲说还休[J].中国翻译,2005,(01):89-90.
[3]黄俊雄.读者为先[J].中国翻译,2005,(01):91-92.
[4]刘嫦.论文学翻译批评学科构建的框架体系[J].天府新论,2011,(02):152-155.
[4]刘云虹.中国文学外译批评的审美维度[J].外语教学,2021,42(04):76-82.
[5]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
[6]王宏印.文学翻译评论稿[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
作者简介:
弋子萱,女,汉族,山西运城人,西安外国语大学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应用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