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砥
“金石气”一词,在今天已经成为书法美的比喻。我们通常说“书存金石气”,即在书法创作过程中,有意识地表现出古代金石文字雄厚古朴的气象。但这种气象并非金石原始文字所固有的,也非金石刻铸之前书法家所书写的本来面目。金石气的产生,与以下两点有很大的关系:一是拓片的视觉效应,二是风化而成的斑驳。
我们欣赏和学习金石文字,不可能直接面对那些生满铜锈的青铜器或破损的古石。犹如我们欣赏篆刻艺术不是欣赏印章而是欣赏钤在纸上的印蜕。事实上,只有当金石文字被纸和墨拓出来时,它的美才能真正体现出来。
拓片是金石气显现的媒介。拓片最直接的视觉印象是强烈的黑白对比。本的好坏对金石气的显现也有一定的影响,初本多因拓工的精良及纸墨色的古雅而使文字更得古气,这是后来粗糙的本所不能比拟的。另外,金石原本文字的粗拙及其后生的驳泐加强了文字自身的力量。细腻而完整的拓片文字,其视觉效果远不及粗犷而苍茫的文字。在中国书法史上,虽然不是所有的金石拓片都有斑驳,但斑驳给金石文字带来的意外之美是有目共睹的。
其实,这些金石文字的原本笔法与我们今天习惯的用笔没有多大区别,只是由于汉字字体的演变,使较古的秦汉与后来的书法大相径庭。对学书者来说,重要的不是去考究本文字的原貌,而是培养一种审美能力,能够对既成拓片和想象中的古文字作出比较,这才是对金石文字的真正认识。
岁月的风蚀给金石文字带来的美,使它区别于存留至今的古代墨迹文字。但直接用毛笔而不经过任何手段去表现这种美,显然十分困难。为此,有必要对这种后生的美作出分析,以便用于创作。
一、这种后生的美,首先表现在破坏了原有文字线条的单调与均匀。在行草书尚未成熟的先秦至汉魏的篆隶时代,由于文字结构的局限性,人们只能把美倾注于某种富有装饰意味的笔画中,如篆书线条的粗细一致,隶书的蚕头燕尾等。这些古人眼中的美,实际上大大束缚了书法美的表现。这也是书法史上为什么篆隶作品远远不及行草书风格多样的原因所在。
自然的风化使原本均匀和重复的线条一下子丰富起来。后生线条的惇厚造就了金石气雄强的性格;线条边缘的自然残损使金石文字古朴而生动;自然的斑驳使每一根线条及线条与线条之间产生一种变化而和谐的美。
二、残破对金石文字的改变,还表现在文字结构上。纵览六朝以前的金石文字,多以一种严正的面貌出现。这和金石刻辞大多为官僚们歌功颂德的内容有关。碑石文字的形式为其内容服务的规定性,注定了这种形式的单纯与呆板。如果说某些碑版文字结构稍有变化,那也只是文字发展的自然特征或书写者不懂书法使然,而不是书写者们对这种结构美的真正领悟。残损使文字结构变得奇拙而含蓄,东汉的《张迁碑》即是一个典型。
三、金石的残损,给拓片中的文字章法赋予新的生命。书法在自觉阶段以前,文字的基本形式为篆隶两种。楷字到唐朝才臻完备。这些都是金石铭文的主要取材。由于其局限性,书法家在布白时只能运用较为固定的格式。只有少数金石文字出现章法散落,如散氏盘金文、秦诏版及某些墓志,但大多是无意识的。
斑驳为金石文字的章法灌注了生机,使拓片表现出一种整体效应,是对金石文字古朴朦胧美的追加。当然,并非所有的斑驳都能造就美。斑驳之为美的条件,是其自然性与文字恰到好处的融合。如此,才是“金石气”的自然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