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议唐代黄堡窑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器

2023-09-18 07:40王璟亚
陶瓷科学与艺术 2023年8期
关键词:刻花彩瓷纹饰

王璟亚

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 北京 100048

耀州窑是中国古代著名的民窑窑口,创烧于唐,在宋代达到鼎盛时期,以青釉刻花瓷器闻名,耀州窑址位于陕西省铜川市耀县(今耀州区)黄堡镇漆水河两岸。窑址经过多次系统发掘,其中唐代遗迹黄堡窑址出土的瓷器标本中,有一类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器较为特殊。它的工艺是在施加黑釉的瓷器上刻划出深及胎体的纹样,再以液体的浅色釉料(或化妆土)填入,是一种填彩工艺,烧成后在瓷器表面呈现出黑地白花的效果。根据考古报告,黑釉刻花填白彩数量极少,能复原的仅16件,在耀州窑的系统发掘中属空前绝后的种类。

虽然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器标本数量不多,但它的重要性在陶瓷史上是不可被忽略的。黑釉刻花填白彩工艺复杂,包括刻、填两个核心步骤,尤其“填”是唐代瓷器装饰中舍近求远的一种做法,十分耗费工时。普遍认为刻花填白的步骤与瓷器之外的器物工艺有所关联,带有瓷器向诸多器类工艺学习的痕迹。

黄堡窑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器仅在唐代“昙花一现”,且数量极少,瓷器的用途是什么,工艺如何借鉴了其他器物,为什么五代、宋耀州窑业鼎盛的时期没有继承黑釉刻花填白彩品种,相关问题应该予以关注。

一、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器概述

瓷器命名往往取决于其装饰手法,而瓷器的工艺是决定瓷器装饰的重要因素。瓷器的装饰手法大致分为釉装饰、胎装饰和彩绘装饰。釉装饰指通过在瓷器表面施釉,运用釉色、釉质、窑变、留白等方式塑造不同的平面艺术效果。胎装饰指通过刻花、划花、印花、贴塑、镂空等手法在瓷器胎泥上塑造立体纹饰的做法。彩绘装饰是使用不同颜色的釉料在瓷器表面绘制纹饰。黑釉刻花填白彩工艺先在胎体上刻花,再用对比明显的釉彩填入刀痕内,从工艺来看包含了胎装饰和釉装饰两种手法,具体如何归类则在后文着重分析。

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器主要的艺术风格体现在纹饰上,卷草纹、朵花纹、散点纹等纹饰具有西亚艺术风格(图1)。窑址出土的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器全部是日用器类,它们的纹样多位于口沿、鋬沿、器腹、肩腹交界等处,均为器物显著位置。

图1 西亚纹饰与刻花填白彩纹饰对比

根据现有考古资料分析,刻花填彩瓷器最早出现在黄堡窑中,是唐代制瓷工艺的创新。刻花填彩工艺与传统的瓷器装饰工艺有所差别。瓷器在诞生之初是为了以廉价材质代替贵重材质的器物,尤其是瓷器装饰往往能够以彩绘、贴塑、模印、刻划、施颜色釉等方法,仿造出金属器、玉器、漆器等器物的复杂工艺,相较之下为达到同一装饰目的,瓷器装饰手法突出了简便的特征。而刻花填彩工艺没有采用简便的方法。

刻花填彩工艺与镶嵌瓷装饰手法较为接近。镶嵌瓷是在胎体上戳印、刻划出纹样,再在纹样中填入不同颜色的粉料,施釉入窑烧成。中国瓷窑中的镶嵌工艺众多,手法包括绞胎镶嵌、戳印嵌粉、白釉剔地划花嵌粉、剔划花填彩等,材料包括黑、黑褐、棕红、化妆土等嵌彩。中国瓷器的镶嵌工艺在宋代到达繁盛时期。镶嵌瓷也是高丽陶瓷重要的种类之一,马岛二号沉船出水高丽镶嵌青瓷梅瓶、韩国国立中央博物馆藏青瓷镶嵌牡丹纹罐均为镶嵌瓷的代表。有文章在研究高丽镶嵌瓷时与黄堡窑刻花填彩瓷器作比较,认为刻花填彩瓷应是镶嵌瓷工艺的来源之一,其中面镶嵌工艺与黄堡窑刻花填白彩多有相似之处,具体做法是在胎体上涂抹厚厚的赤土层或铁彩,然后深挖出纹样,以白土镶嵌,施透明釉[1]。

刻花填彩工艺与镶嵌瓷工艺不完全相同。秦大树认为镶嵌瓷是将泥条填入刻划纹饰中,更接近于金银器中的掐丝工艺,耀州窑黑釉刻花填白彩是以液体的釉料(或化妆土)填入,是一种填彩工艺,而非镶嵌工艺[2]。任志录在秦大树结论的基础上更细一步划分,认为镶嵌瓷是在胎上戳印、刻划,填入颜色再施釉烧制,而填彩瓷是在化妆土层做文章,不深及胎体,因此是一种釉装饰。镶嵌工艺与填彩工艺并无渊源[3]。

根据以上论述再结合对实物的观察,可以明确的是黄堡窑黑釉刻花填白彩是一种釉装饰,艺术效果来自两种釉色的融合,烧制时在窑炉高温下两种釉汁相融,纹饰边缘存在互相打破的情况。而高丽镶嵌瓷在填彩后还要罩釉,釉下的两种彩不易漫散,边界清晰,互不交融。两种不同的手法与装饰效果意味着镶嵌瓷可能在工艺上受到刻花填彩工艺的影响,但由于缺乏文献与实物的佐证,不足以证明二者有密切的传承关系。

二、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器的考古学分析

考古出土的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器目前仅集中在窑址。标本的出土位置或许能够提供一部分关于这类瓷器时代和渊源的信息。

黄堡窑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器标本出土于窑址的唐文化层。通过梳理考古报告,黑釉刻花填白彩标本主要出自Ⅰ区、Ⅱ区、Ⅲ区、Ⅳ区四个地点。从出土器型来看,Ⅰ区出土灯1、钵3、罐1、执壶1;Ⅱ区出土釜1、灯1、钵1;Ⅲ区出土钵1;Ⅳ区出土执壶6。考古报告所见素胎黑花瓷与黑釉刻花填白彩瓷纹饰的相似度最高,刻花填白彩瓷相同或邻近探方内均有素胎黑花瓷出土,且Ⅳ区出土素胎黑花瓷数量和种类最多[4],显示Ⅳ区是素胎黑花瓷产品的集中地。对比Ⅳ区出土的六件黑釉刻花填白彩标本,地层及位置信息都与素胎黑花瓷较为接近。因此,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和素胎黑花瓷是同处于一个时期的黄堡窑成熟产品。

与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器出土地点最近的两座唐文化层窑炉,分别是馒头型半倒焰式窑Y6和Y9(图2)。Y6坐西向东,窑床堆积约有七层之多,推测为窑建成后每烧一次,耐火材料有所损失,要重新铺垫一次,因此形成目前情况。Y9与Y6并列在一起,间距仅有0.6米,其堆积层数不如Y6,但也有使用痕迹。同时,报告中还提到Y6出土黑瓷占80%以上,Y9也出土黑釉标本[5]。这表明,两座窑炉都具备完善的烧窑条件,能够烧出成熟的器物。窑炉附近出土的标本,一般来说与其关系是较为紧密的,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器的黑色底釉发色均匀、釉层偏厚,是优质的高温釉,这与成熟的烧窑技术关系密不可分。不排除Y6和Y9窑炉所具备的黑瓷烧造工艺,为黑釉刻花填白彩提供了技术条件。

图2 Y6、Y9位置

窑址出土的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器全部是日用器类,有釜、灯、钵、罐、执壶等。各种器类的造型均符合唐代瓷器类型学标准。其中执壶造型具有断代意义,敞口束颈,丰肩收腹,柱状短流,条形曲柄,饼足,足墙外倾,施釉不及足。刻花填白彩瓷器的胎色呈灰青色,从标本断茬口处观察,胎质较细。釉色亮黑,釉层厚重,白彩微微发红,乳浊质感,大部分的器物施釉接近下腹部。

黄堡窑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器未出土在墓葬、城址中,但是墓葬和城址出土的唐代其他种类瓷器与之有参照意义。首先,随葬瓷器在唐代尤其是晚唐已经蔚然成风。“晚唐时期厚葬之风复燃……瓷器、文具等生活用品增加”[6]。其次,对比墓葬出土瓷器看,北方地区唐代墓葬出土瓷器在8世纪中叶发生明显变化,彩瓷、花釉瓷在8世纪末9世纪初开始流行[7],且北方隋唐墓葬中还有随葬日用瓷器的做法[8]。因此,墓葬中彩瓷数量的增加或许能够反映出晚唐日常用瓷中彩瓷的增加。还有研究将黄堡窑黑瓷与墓葬出土相同种类瓷器器型作对比,黄堡窑Ba、Bb型黑釉刻花填白彩执壶,与河南偃师崔防墓(840年)、崔凝夫妇墓(896年)、河南禹州新峰晚唐墓M235出土的执壶有相似之处。进一步明确了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器执壶种类的年代[9]。

综上所述,黄堡窑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器的时代基本可以确定在晚唐时期,此时黄堡窑多种瓷器种类繁荣发展,刻花填白彩瓷出现的时间段之短、数量之少、质量之精,说明其工艺的创新过程是建立在成熟的制瓷工艺、装饰手法基础之上的。

三、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器的装饰手法分析

黑釉刻花填白彩装饰是这一品种瓷器的代表性特征,这一小节讨论瓷器装饰的位置、装饰的花纹与装饰的工艺,从美术学和文物学的角度对标本建立新的认识。

黑釉刻花填白彩装饰纹样为散点纹、雁行纹、卷草纹、折枝花纹、朵花纹等。具体装饰工艺是在拉坯成型且上过釉的胎体表面刻花,用毛笔蘸白彩填在深及胎体的纹样内,填彩的时候没有刮、擦等手法刻意控制白彩的边缘,而是主要依靠滞涩的胎体和流淌性较低的白彩保持纹饰的清晰度。以黑釉衬托浅色纹饰的种类还有花釉瓷器,花釉为直接在黑色底釉上绘彩,没有刻至胎层的步骤。所以浅色釉层会和黑釉相融,纹饰边缘更加模糊。素胎黑花瓷,同样是利用黑白对比的艺术手法,在浅色胎体上以深色釉料绘制纹饰,虽然两者有部分纹饰相似度极高,但素胎黑花纹饰为毛笔绘就,笔触感较强,具有浓淡变化、飞笔等艺术效果。刻花填白彩需要刻出花纹,雕刻手法难以展现毛笔的灵活变化,因此以毛笔填入白彩时,纹饰往往会受限于刻花边缘而略显刻板。

黑釉刻花填白彩的装饰纹样多位于口沿、鋬沿、器腹、肩腹交界等处,均为器物显著位置,符合器物纹饰的装饰分布规律。特别要注意的是,唐代黄堡窑出土的白釉绿彩瓷灯、白釉褐彩瓷灯、素胎黑花瓷灯多在口沿处装饰纹饰,而两件黑釉刻花填白彩灯ⅡT7②:35、ⅠT19②:50的卷草纹饰则是在口沿以下的腹壁分布一周。五代至宋代耀州窑的纹饰多遍布器身,装饰位置较为稳定,纹饰显示出连贯性,此时瓷灯(或行炉)的装饰手法,或许在唐代黑釉刻花填白彩瓷灯上就已经初现端倪。

唐代黄堡窑遗址出土数量较多的彩绘瓷:白釉绿彩瓷、白釉褐彩瓷、青釉白彩瓷、青釉褐彩瓷、素胎黑花瓷。对比不同种类的彩绘瓷,它们与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在纹饰上存在一定的相似之处。白釉绿彩瓷ⅠT18②:28与黑釉刻花填白彩瓷ⅡT7②:36拥有相似的散点分布朵花纹;青釉白彩瓷ⅡT7②:54和黑釉刻花填白彩瓷ⅠT18②:22、素胎黑花瓷ⅠT14②:50、ⅠH16:54具有相同的朵花纹;素胎黑花瓷ⅠH16:71、ⅠT18②:42与黑釉刻花填白彩瓷ⅠT18②:44朵花纹类似;素胎黑花瓷ⅣT10⑤:145与黑釉刻花填白彩瓷ⅡT7②:35卷草纹相似。素胎黑花瓷纹饰最为丰富,与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器纹饰相似之处也最多。

素胎黑彩瓷是唐代黄堡窑中十分特殊的种类,装饰风格为黑白强烈对比、纹饰抽象而富有动感。有文章指出素胎黑彩瓷借鉴了唐三彩、长沙窑彩瓷的某些工艺技法和图案布局[10]。也有研究认为素胎黑彩瓷纹饰直接受伊斯兰陶器影响[11]。还有研究认为素胎黑彩瓷与长沙窑纹饰来源同源[12]。而长沙窑部分产品具有鲜明的外销瓷特征,因此,可以认为黄堡窑素胎黑花瓷直接或间接地与外域文明产生了对话,黄堡窑产品兼有销往内陆和海外的这一观点已经得到了论证[13]。有学者也对黄堡窑素胎黑釉瓷器的用途进行推测,认为它们主要有两种用途:供给寄居中国的阿拉伯人使用;作为外销瓷,销售到中亚、西亚、北非和东非的伊斯兰国家[14]。纹饰与装饰手法与之相似程度如此之高的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器或许也有相同的用途,更待新的考古成果证实。

四、黑釉刻花填白彩工艺分析

中国古代器物在设计过程中,常会互相借鉴工艺,瓷器对漆器、金银器、玉器等器物的借鉴已经被广泛认同。例如镶嵌瓷中的珍珠地划花装饰被公认为是模仿了金银器鱼子纹地錾花装饰;亦有观点称划纹内填彩的工艺模仿了金银器掐丝工艺[15];还有文章探讨了刻花填彩工艺与金银平脱工艺的关系[16]。上文说到,黄堡窑刻花填白彩瓷器的工艺十分独特,为了全面了解这项工艺,本小节将视线投向瓷器之外,与漆器进行横向对比,为黄堡窑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器装饰手法溯源,并阐释其艺术审美。

中国制漆工艺历史悠久,河姆渡遗址新石器时期文化层中就出土了漆椀,器壁上的红色涂料就是最早的髹漆工艺;战汉时期漆器广泛应用到日常生活中,品类包含漆盘、漆耳杯、漆案、漆棺、漆盒等,工艺涉及彩绘、戗金、雕漆等;晋唐漆器更加丰富,出现了夹纻造像、漆屏风、彩绘漆乐器、漆家具等,常见的工艺有嵌螺钿、金银平脱、雕漆、填彩、堆漆等。漆工艺度过了漫长的历史,装饰手法复杂多样,下文将通过分析部分漆工艺以寻找刻花、填彩的渊源。

填漆工艺。《髹饰录》记载:“填漆,即填彩漆也。磨显其文,有干色,有湿色,妍媚光滑。又有镂嵌者,其地锦绫细文者愈美艳。”镂嵌填漆的做法就是在漆地上直接镂刻出低陷的花纹,并在花纹内填彩漆。高濂《遵生八笺》中也有提及这一做法,“宣德有填漆器皿,以五彩稠漆堆成花色,磨平如画。”明人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填漆刻成花鸟,彩填稠漆,磨平如画,久愈新也”。可知填漆的装饰手法有刻花和填彩两个步骤,填入的彩漆与原本的漆地厚度不同,还要“磨平如画”使之处于同一平面内。反观黑釉刻花填白彩,在刻痕中填入厚厚的乳浊釉彩,亦为保持纹饰与器表平齐的做法,釉汁在高温下会流淌,足以填平刀痕,达到“如画”的光滑表面。这里顺便要提一下款彩工艺,它与填漆工艺类似,在漆地上刻凹下去的花纹,里面再填入漆色或油色,以及金或银。与填漆的区别是,款彩的纹饰不与漆地齐平,抚之微微下凹。遗憾的是,关于填漆、款彩器物的文献与实物证据目前都只见于明清,缺乏唐代的例证。仅在汉代漆器的刻铭中得以窥见填漆的早期痕迹[17]。

雕漆工艺。将天然漆料在胎上数遍髹涂,少者几十层,多者三五百层,累及合适厚度,再用刀雕刻花纹。雕漆根据漆色的使用又分为剔红、剔黑、剔彩、剔犀等,清宫旧藏元代“张成造”剔红栀子花纹圆盘就运用了雕漆工艺。髹饰录载:“(剔红)唐制多印板刻平锦朱色,雕法古拙可赏,复有陷地黄锦者。”王世襄认为,“平锦朱色”四字应该连读,与“陷地黄锦”类似,是一种雕漆装饰手法,意思是高度与花纹平齐的朱色锦地,和木刻书的“印版”相似。因此原文应解释为:“唐代的剔红多用像木刻印板似的、花纹与红色锦地平齐的做法,它的雕法古拙可爱。另外也有花纹与地子有高低之分的陷地黄锦的做法。”唐代剔红多纹、地同色,高低不分,说明它尚处在早期阶段,符合剔红工艺开始流行这一情况[18]。刻花填白彩瓷器装饰中纹、地平齐与文献中唐代雕漆“平锦”的做法具有相同的艺术风格。

镶嵌工艺。根据所嵌纹饰的材质有不同称谓,例如螺钿、嵌金银、嵌百宝等。螺钿与嵌金银工艺起源较早,并且在唐代有大发展。洛阳庞家沟西周墓曾出土嵌蚌泡漆豆和漆器托残片[19]。河南洛阳唐墓出土高士宴乐纹螺钿铜镜[20],以薄螺钿裁为高士对坐、花树、鹦鹉、山石、随从等造型,兼以阴刻细线纹饰丰富细节,纹饰以镜钮为中心,布局满盈,花树附近可见漆层残片,与螺钿片等厚。西安理工大学曲江校区李倕墓(唐开元二十四年)也出土了两件螺钿铜镜[21]。这两件螺钿铜镜漆层保存较为完整,能够明显看到漆层与螺钿片等厚。漆工中的另一种镶嵌是金银嵌,工艺历史可推至商代,河北藁城台西村遗址出土的一件漆盒上,发现半圆形金饰薄片,原本为贴在漆盒上的金箔[22]。金银平脱是金银嵌的一种,流行于唐代,是将镂刻了花纹的金、银薄片镶嵌在漆器上,表面依旧平齐的髹饰方法。《新唐书》卷六记载,唐至德二年十二月“禁珠玉、宝钿、平脱、金泥、刺绣”[23],说明此时平脱已经十分流行。唐代嵌金银漆器实物有现藏日本奈良正仓院的金银平脱琴[24],采用了片嵌和线嵌的方式,塑造高士饮酒对坐、《琴铭》诗文等图案,纹饰与漆地保存较好,表面确如《髹饰录》所载“磨显揩光”之状态。除此之外,唐代的平脱工艺还见于屏风、匙筯、盘、瓶、叠子、觚、合、碗,可见平脱工艺适用于丰富的器物种类。深色漆层和浅色纹饰的明显对比,也是镶嵌工艺的显著艺术特点,刻花填白彩瓷器与之具有相同的视觉效果。

通过分析唐代漆器装饰工艺与艺术风格,对唐代器物装饰中刻花、填彩工艺有了更加充分的认知。从而在美术史与考古学背景下,审视唐代工艺传播与承袭关系,以刻花填彩瓷器为例,对唐代瓷器与漆器所处的时代问题提出新的依据。

五、结论

唐代黄堡窑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器工艺中有修刻胎体的手法,但由于填入的白彩足够厚,最终呈现的视觉效果与胎装饰关系不大,所以黄堡窑黑釉刻花填白彩应该还属于釉装饰瓷器。黑釉刻花填白彩装饰技艺高超,施釉均匀厚重,似为多次上釉,是唐代瓷器中较为高级的做法。

唐代的漆器装饰几乎都在同一平面内完成,强调图案的形状和质感,而较少关注立体、凹凸起伏带来的视觉差异。反观黄堡窑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器,纹饰同样与器身平齐,或许是受到同时期漆器工艺的影响。同时,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器的釉层不透明,釉面黑而均匀,与邢窑、越窑追求釉质莹润的做法不同,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器在制作目的和艺术风格上与黑漆嵌螺钿、黑漆银平脱器物相似,但工艺与用材较之更为低廉。这一做法符合成本低廉的工艺品往往模仿成本昂贵的工艺品的逻辑。[25]

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器看似销声匿迹,实则在诸多窑口中都有所体现,例如宋代耀州窑、磁州窑、鹤壁窑、段店窑、韩国西里窑、韩国珍山里窑都变相继承了刻、填的工艺手法和黑、白釉色对比的视觉特征。正如叶喆民先生言“唐代以后瓷器装饰上的多种技法,都可以在唐瓷上找到它们发展的脉络及渊源所在”[26]。

综上所述,唐代黄堡窑黑釉刻花填白彩瓷器可能是窑厂阶段性创烧的一批珍贵的仿漆器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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