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新
改造后的华山景区成为新的城市景观,2019年12月。吕廷川 摄
济南:
你好。
原谅我对你直呼其名。或许,叫你泉城,显得更亲近。不过,这个昵称也不过百年,民国时,许多人爱管你叫水都。你将来会不会有别的名字?不好说。济南,原指济水之南,济水都没了,当年的河道里流的是黄河,按理说你也可以叫河南,不中,还是不中。
不管叫啥,你都和水有关系。贾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城市若有性别,在表格上,你肯定得填“女”,看照片也能分辨出来,就是特别端庄一小妮儿,荷花枝招展,柳眉清目秀,被周边一圈山东大汉追求:身强力壮的淄博,高大威猛的泰安,聊城靠文化那股水靈劲儿,滨州使孙子兵法斗心眼,德州拿着刚出锅的热扒鸡,都难获芳心。
洪家楼教堂,2014年2月。吕廷川 摄
海棠依旧,趵突泉公园万竹园,2021年4月。吕廷川 摄
“济南潇洒似江南”,这话不虚。颜值上能和你门当户对的,还真得是苏杭。有的小城虽美,却只能看个新鲜,卡在山里,或夹在水中。不过,你不是那种第一眼美女,也不怎么在乎梳妆打扮,平日多为素颜,只有细看,常看,才能看出你的好。是的,越看山越清,水越秀,越看越像加了滤镜,能把人的眼睛看得生出滤镜来,情人眼里出济南,看着看着,不觉就把你看成了情人。
我第一次看到你,到现在,已经二十七年了,和你朝夕相处了四分之一世纪。听起来不短,说起来也不长。和你的历史没法比。你之前的事,我了解一些:近万年前,就有人在你这里生活,打磨石器,砸大梁骨吃,然后把泥捏成瓶瓶罐罐,烧硬了,盛水。四千多年前,最热闹的,是今天产小米的龙山,一大堆手艺人,按“非遗”的标准烧黑陶。两千多年前,“公会齐侯于泺”,“泺”字第一次载入史册,大家记住了趵突泉的美。人们开始“济南”“济南”地念叨,还是从汉朝置济南郡开始,治所在平陵,和龙山很近。后来,王莽出生在此,再后来,曹操年轻的时候,还在你这里做过相。
一座城市,出名与否,文人很重要。所以,你得感谢李白和杜甫,尤其是少陵兄,唐朝时你改叫齐州,他还是说“济南名士多”。李白不喜欢“白发死章句”的山东老学究,但在你这里感受到了鹊华的仙气。到了宋朝,你升为济南府,一口气出了李清照和辛弃疾两位大词人。女性文学家里,易安前无古人,后面得到了张爱玲,才有她百分之三四十的才情。琼瑶阿姨学了点皮毛,把夏雨荷在济南落户,给大明湖带来不少游客。遥墙出生的辛弃疾,则有点苏东坡和岳飞合体的感觉。蒙古人来的时候,南方人赵孟頫在这里又写又画;本地人张养浩写舜祠,写白云楼,写“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去过白雪楼,不是公园里那个,而是明朝李攀龙建的,在鲍山,去之前要先把诗隔着水飘过去,写的不行,不让船渡。
大明湖梅溪桥,2022年6月。吕廷川 摄
一只睡醒的猫,大明湖路,2014年10月。吕廷川 摄
迎接演艺明星的女孩,济南国际机场,2006年7月。吕廷川 摄
小雨中一对情侣,百花洲,2022年7月。吕廷川 摄
家住泉畔,黑虎泉,2009年9月。吕廷川 摄
传统与时尚,汉峪金谷 ,2016年4月。吕廷川 摄
清时,你比之前还热闹。皇帝没少来打卡。趵突泉里面那块“爷孙碑”,一面康熙,一面乾隆。乾隆第一次过来,他最爱的富察氏带病随行,从运河一路到德州,人突然不行了,把乾隆伤心得“四度济南不入城,恐防一入百悲生”,这比他大多数诗都好,真情流露。同样落寞的还有蒲松龄,他来一次,落榜一次。从贡院墙根街溜达出去,去大明湖散心,写诗,也写《聊斋》。后来,收集蒲松龄手稿最多的路大荒,也住大明湖边上。刘鹗也爱上过你,通过《老残游记》,给你留下了“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签名。
我最喜欢民国时的你,摇身一变,突然有了成熟的风韵。男人剪了辫子,女人放开小脚,仿佛迎来空前的自由。那时的你商埠林立,官贾云集,各路文人你来我往,挺让人神往。那时,我爷爷来过这里,回去给我讲你的好,揭块石板都有泉水。那时,我根本没见过泉水,对你的印象,也无比凌乱。
十六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你。不过,来你这里上学,已经十八岁了。就在文化东路,火车站下车,坐18路公交车,十二站,下车再走三四百米。那时轻易不敢“打的”,“面的”起步五块,够点一盘土豆丝,加一瓶啤酒。那时我对你的了解,主要通过山师东路,每一个小饭馆都熟悉,闭上眼睛,用鼻子闻着味也走不错。但是,除了这里,就哪里也不知道了。
再后来的事,我写过很多,你也都见过吧?“魏道泉城”这七八年,我想起来点么,就写,像做梦一样。人年龄一大,梦也多,要能都记下来,得是几十本《红楼梦》,但我几乎全忘了,只留下一点儿残念,比老残还残,写成这一篇篇散碎文字,但愿它能留下来,为那些一起做梦的人。
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