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房疑案

2023-09-14 12:27刘万祥内蒙古
上海故事 2023年6期
关键词:雪峰母子槐树

○刘万祥(内蒙古)

01

一大早,驻村民警刘沛良,接到村主任王雪峰的报警电话,村头东侧荀半癫的土房塌了。

刘沛良赶到现场时,王雪峰正组织几个村民清理碎砖、瓦砾。

“咋回事?没刮风没下雨,这房怎么说塌就塌了?” 刘沛良拦住了王雪峰:“几点的事?”

“大清老早我听到响声的,觉得不对劲,冲过来一看就赶紧给你打电话了。”王雪峰苦着脸。

“荀半癫呢?” 刘沛良问道。

“没见着,估计是埋里面了。刘警官,你是知道的,村里几次要给荀半癫修缮房屋,他死活不让,这会儿出了事儿,可不能怪我们啊。” 王雪峰苦着脸说道。

“别废话,先救人。光靠我们几个挖到太阳下山也没指望,去把村里男人都喊过来!” 刘沛良脱掉警服,加入了清理废墟的村民之中。

荀半癫的死亡,属于意外事件,加之他的老婆和儿子,在两年前离家出走、下落不明,被列为失踪人口,此种情况下,只要村委会出个说明,刘沛良再给派出所写个报告,这件事就算完结了。因此,刘沛良回到驻村警务室后,洗了个澡,打算先睡一会,再工作。

睡醒之后,已是傍晚时分,刘沛良定了定神,打开电脑,着手写荀半癫意外死亡的报告。因为需要荀半癫亲属的资料,刘沛良翻出户籍底卡,仔细查看起来。

刘沛良任驻村民警两年有余,曾见过王小咪一回,不久之后她就和儿子一起失踪了,现在加上荀半癫的意外死亡,这一家三口真是命途多舛。凭着多年的工作经验,刘沛良总觉得此事另有蹊跷。他无心再写报告,走出警务室,下意识地走到了荀半癫倒塌的土房处。

王雪峰倒是挺有效率,那些碎砖、瓦砾,都被清理干净了,只剩下方方正正的黑色地面。

刘沛良站在地面中央,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圈,映着月光,他看到地面上有星星点点的白色,蹲下后,用手一拨拉,发现那些白点儿,是混在黑土里的石灰。刘沛良心中一动,用木棍往下挖,黑色地面的下面,居然全是一尺来厚的石灰。

村民家里的地面,大多铺了地砖,最不济,也用水泥抹平,唯有荀半癫家的地面,是被踩得硬硬实实的黑土。当时,刘沛良以为是荀半癫家庭困难所致,曾嘱咐王雪峰,让村里帮着弄一弄,不想荀半癫非但不领情,还手持一把大斧子,将准备施工的村民赶了出去。从那以后,村民同本就行为乖张的荀半癫更是断绝了一切来往,只有王雪峰,截长补短地到荀半癫家里送一些米面油之类的生活用品,说说闲话。

刘沛良小的时候,浸淫风水学多年的祖父还健在,老人家时常抱着刘沛良,跟他絮叨一些风水学方面的知识。刘沛良隐约记得,祖父说过,黑土里埋石灰,一般是用于墓葬,一个作用是硬化土质,防止盗墓;另一个作用,就是聚敛阳气,压制横死、冤死、惨死的鬼魂,不让其转世投胎。更可怖的是,一些居心叵测的术士,会用石灰掺杂琉璃碎屑,布设“死葬阁”之类的风水局,用以养鬼作祟。

刘沛良捻了捻土里的石灰,看来这个荀半癫还真不简单呐!这工夫,王雪峰夹着一叠烧纸,走了过来,见刘沛良也在这里,王雪峰一愣,旋即笑道:“刘警官,你怎么来了?”

“吃多了,出来散散步,老刘,你这是干啥?”刘沛良指指王雪峰腋下的烧纸,问道。

“嗨,这个荀半癫,无儿无女,死了,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我寻思他怪可怜的,给他烧点纸吧,也算给自己积点阴德。” 王雪峰摇摇头,解释道。

“老刘,你对荀半癫,了解多少?”

“怎么说呢,可以说了解,也可以说不了解……”王雪峰一面点燃烧纸,一面向刘沛良讲起了荀半癫的过往。

02

据王雪峰讲,十多年前,荀半癫从外地来到村子里,因为会木匠手艺,慢慢地,就在村子里落了户。那会儿还不是村主任的王雪峰,出于热心肠,撮合荀半癫入赘寡妇王小咪家。但这个荀半癫性格比较古怪,不大喜欢与人接触,整天就闷在家里,叮叮当当地鼓捣些木匠活。荀半癫岁数越大,自闭倾向越严重,王小咪亦难以忍受,多次找王雪峰反映无果后,两年前,带着儿子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讯。如今,荀半癫又意外身亡,这个家就算彻底没了。

“荀半癫是木匠啊……”刘沛良若有所思地重复道。

“刘警官,你怎么对荀半癫这么感兴趣呢?”

“呵呵,这是我的工作嘛。”刘沛良一笑,王雪峰也笑了,两个人笑得似乎都有些意味深长。

夜已深,刘沛良睡意全无,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有《鲁班书》字样的网页。自古以来,木匠常与巫术联系在一起,《三国志》《子不语》等典籍中,都记载有木匠用鲁班尺、墨斗、舂尺等工具布下风水局,坑害他人的事例,此类勾当,被称为“厌胜”之术,也叫“魇镇”之术。荀半癫是个木匠,刘沛良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猛然间,刘沛良脑海中灵光一现:如果王小咪死了,就是鬼,鬼抱木,就是一个槐字,而槐树,历来是传说中自然界的至阴树种,是封印鬼魂的常用之物。难道,王小咪死了?

第二天,当刘沛良再次来到荀半癫原房址时,赫然看到,现场立着水泥搅拌机,王雪峰正指挥着村民,准备在荀半癫原房址院落上浇筑一个小型的水泥广场。

“村民们早就嚷嚷,晚上没有个活动的地方,这回好了,也算是废物利用吧。” 王雪峰朝一脸纳闷的刘沛良解释道。

“停、停……”刘沛良没有理会王雪峰,一迭声地叫停了正在施工的村民。

“刘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王雪峰有些不快,但脸上还是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荀半癫的死,包括他老婆、儿子的失踪,还有些疑点,这里很可能是第一现场,不能遭到破坏。”

“第一现场?你不是开玩笑吧?” 王雪峰脸色愈发难看:“刘警官,我就是个小小的村主任,没你那么高的警惕性,我这么做,是为了全体村民的利益着想。你因为自己的怀疑,就让停工,未免太草率了吧?”

王雪峰的话,软中带硬,一时之间,刘沛良也不好反驳。况且,那些村民听了刘沛良的话,大都嗤之以鼻,认为刘沛良是想立功,才故意小题大做。

村民这么做,原因很简单,大伙儿都想有个公共小广场锻炼、溜达,却又不愿意自家的宅基地被占用,如今荀半癫死了,用他家的宅基地和院落建小广场,所有人既无损失,又能获益,何乐而不为呢。至于荀半癫的老婆、儿子是死是活,与我们何干。

利益面前,最能考验人性,大到达官显贵,小到市井流民,无不如此。见村民们跟着王雪峰起哄,刘沛良大窘,情急之下,喝道:“这里,之前是不是有棵槐树?”刘沛良此言一出,王雪峰脸色大变,其中一个年老的村民,一脸吃惊地看向刘沛良:“刘警官,你怎么知道这里原来有棵槐树呢?”

其实,刘沛良并不知道槐树的事,他是无奈之下,抱着撞大运的心态,希望能镇住村民们,结果却一语成真,不禁喜出望外:“你们不知道的多了。告诉你们,荀半癫的死,以及王小咪母子的失踪,蹊跷得很!”

“大伙儿继续干,我是村主任,出了事儿我兜着。”可惜,村民们看了看王雪峰,又看了看刘沛良,一个接一个地溜走了。

刘沛良拨通建筑公司老同学的电话,不一会儿,挖掘机等机械就到了现场。掘开厚厚的黑土和石灰层,赫然出现了两具人形的森森白骨,白骨下面,垫着大量的木屑,从纹理上判断,应该是槐树的木屑。更瘆人的是,那些木屑上,弹出纵横交错的黑线,看起来就像一张阴森恐怖的网!

03

传说,槐树属阴,用其木屑下葬,自然是要锁住墓穴里的鬼魂,再用墨斗做“摄魂网”,就等于布设了两道防线,防止鬼魂逃出去。若非深仇大恨,谁会对已死之人,布下如此损阴德、减阳寿的毒手呢?

发现了白骨,事儿就大了,刑警大队的同行们就风驰电掣地到了这里,现场勘查、物证提取、DNA 检验……侦查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很快,两具白骨的身份就查清了,确实是失踪的王小咪母子。死因,系被斧子等钝器击打头部致死。

荀半癫,无疑是最大的嫌疑人。虽然荀半癫死了,但作为村里唯一同荀半癫接触密切的人员,王雪峰随即进入了警方的视线。

对王雪峰的询问,毫无进展,这亦是意料之中。直到有一天,刘沛良他们在案发现场组织回填时,意外地发现荀半癫房址之下,竟然是一处古墓葬,还有可供一人进出的盗墓洞,一切真相才大白于天下。

当王雪峰在警方的“陪伴”下,看着文物局的工作人员进驻现场开始考古发掘,顿时面如死灰。片刻之后,王雪峰一声惨笑:“我和荀半癫费尽心机,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看来,这就是天意、天意啊……”

原来,荀半癫在江湖上流浪期间,机缘巧合,得到一张太平天国时期传下来的藏宝图,而藏宝地点,就是这个依山傍水的村子。带着这个惊天的秘密,荀半癫来到了村子,借着给各家村民做木工活的机会,暗中寻找藏宝地。一来二去,荀半癫发现王小咪的房子,恰好就建在藏宝图所示的地方上。于是,心怀鬼胎的他,有意识地接近王小咪,伺机查看地形,寻找入口。荀半癫的举动,别人没在意,却引起了王雪峰的关注。说起这个王雪峰,早年间,也在社会上闯荡过一番,对于江湖上的一些邪门歪道,多多少少了解一些,荀半癫异常的行为举止,难逃他的眼睛。

观察了一阵子之后,一天傍晚,王雪峰带着酒菜,来到荀半癫租住的房子,两人酒酣耳热之际,借着酒意,王雪峰笑道:“兄弟,这钱嘛,不是一个人挣的,也不是一个人花的,对不对?”

“……”荀半癫狐疑地看着王雪峰,没有搭腔。

“跟我装糊涂?呵呵,你这一天贼眉鼠眼地往寡妇家里钻,总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不是为色,那就是为财了。老辈人都说,这地下可埋着不少古墓,就是找不到入口,我估摸着,你八成是奔着这个来的吧?”

荀半癫松了口气:“既然你看出来了,我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古墓是有,入口也大致找到了,只是……”

“只是什么?”王雪峰急不可耐地问道。

“只是入口在王小咪屋子里,不好下手。”

“那好办啊,我出面撮合你俩结婚,你搬到她家,这不就解决问题了。”王雪峰哈哈大笑,荀半癫也干笑着,两个人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算是达成了魔鬼的契约。

此时的王小咪,根本想不到,两个魔鬼,已经决定了她和她儿子的生死。

入赘王小咪家后,荀半癫故意假装不愿意与人接触,实则是怕村民来王小咪家,看穿他的秘密。同时,用做木工活的声响,掩盖其挖掘盗洞的声音。这一切,王小咪浑然不知,还逢人就夸荀半癫木讷老实,客观上起到了掩护荀半癫的作用。可悲的是,即便如此,荀半癫仍嫌王小咪母子碍事,在与王雪峰商议后,决定除掉王小咪母子。

此间,王雪峰从荀半癫那里,得到了几件从古墓里盗来的文物,大赚了一笔。利欲熏心的王雪峰,为了获得更多的文物,遂同荀半癫一道,用斧子砸死了熟睡中的王小咪母子。为了防止王小咪母子冤魂找自己索命,精通“厌胜”之术的荀半癫,锯掉了门前的槐树,用槐树木屑和墨斗,布下了“下阴”的风水局,将王小咪母子的尸骨,禁锢在地下,以绝后患。

共同实施犯罪的王雪峰,则四处散布王小咪母子嫌弃荀半癫穷、离家出走的假消息,将一起命案,成功地遮掩了过去。

04

没想,荀半癫被倒塌的房屋砸死,也算是遭了天谴——他常年累月挖盗洞,导致房屋下的土层疏松,并形成空洞,再加上荀半癫为了保住秘密,坚决不让村里维修房屋,时间久了,地基不堪重负,导致了房屋坍塌。

荀半癫为了宝藏,绞尽脑汁,杀人害命,最终落得个为宝藏陪葬的下场。

当刘沛良告诉镣铐加身的王雪峰,荀半癫的真实目的并不是盗墓,而是寻找太平天国遗留下的宝藏时,自感被荀半癫隐瞒的王雪峰,先是目瞪口呆,随即破口大骂,恨不能让荀半癫活过来,先枪毙、再活埋一回。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王雪峰一脸不甘心地盯着刘沛良,像一个红了眼的赌徒。

“从你给荀半癫烧纸那天晚上,知道为什么吗?”刘沛良略显隐隐地一笑:“我偶然看到你夹着的烧纸里,有纸扎的人偶,你说,我不怀疑你,怀疑谁?”

王雪峰骤然瞳孔放大,旋即软软地瘫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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