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风,一起飞

2023-09-14 15:21田田
莫愁·智慧女性 2023年9期
关键词:伊文思琳娜纪录片

田田

纪实电影发展史上,尤里斯·伊文思算得上跨世界领域的践行者。他被称作“飞翔的荷兰人”,其妻子玛索琳娜·罗尔丹恰如一双翅膀。

在浪漫的时代相遇

20世纪60年代初,玛索琳娜独立制作了纪录片《阿尔及利亚零年》。正逢伊文思的《瓦尔帕莱索》在巴黎放映,她赶过去向这位大师请教电影制作的相关问题。伊文思要了她的地址。一周以后,他抽出时间将一束鲜花送到了她家门口。又过了四个月,他们才在一次摄影展上再次相遇。伊文思邀请玛索琳娜共进午餐,两人相谈甚欢,一致认为这是奇妙的缘:玛索琳娜本来从事市场调研,看了伊文思的《西班牙土地》后决心转行电影;伊文思从法国导演让·鲁什的《夏日纪事》里看到街头采访玛索琳娜的镜头,便对这位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幸存者印象尤深。当时,他忍不住告诉鲁什:“我恐怕爱上她了!”

伊文思性格随和,小他30岁的玛索琳娜偶尔任性,他将这些归于她所经历过的不幸而尽力包容。那时,伊文思因拍摄《印度尼西亚在呼唤》辞去荷兰特派电影专员的职务,他居无定所、四处流浪,两个行李箱是全部家当。1965年9月,玛索琳娜跟随伊文思前往鹿特丹拍摄《鹿特丹:欧洲之港》——这是伊文思“重返故乡”的里程碑。拍摄期间,不懂荷兰语的玛索琳娜冲破壁垒,主动担纲导演助理的职务。

因为遇见伊文思,玛索琳娜愈加觉得巴黎是个浪漫又理性的城市。在她的建议下,他们定居在圣佩雷斯路拐角的一处公寓里。伊文思把其中一个房间涂成火苗一样的红色,为的是体现彼此共同崇尚的“时代精神”。

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婚后,伊文思回归战争纪录片制作,他想借此成为“运动的一部分”;在与阿伦·雷乃、克劳德·勒鲁什等人合作的《远离越南》集锦片里,这种正义的立场鲜明可见。1967年的越南战场上,玛索琳娜随伊文思躲在两三米深的地下室里。一场轰炸结束后,玛索琳娜受了轻伤。伊文思劝她回去,但她拒绝,“作为妻子我应该听从你的安排。可作为电影搭档,我必须陪你完成任务。”拍摄《天堂,地球》时,伊文思和玛索琳娜探索了“直接录音技术”;到了《十七度纬线》,他们开始安排演员对着摄影机讲话,由此达成“即时性”电影。法国“五月风暴”来临,伊文思适时完成《人民与枪》,以影像与语录交替剪辑的方式彰显着左翼色彩。玛索琳娜同步组建激进团体,配合丈夫秉承革命精神。跟伊文思在一起,玛索琳娜总是不断冒险;也正因为他们紧密相依,一种属于不朽者的情绪日渐渗透成主调。

1968年7月,巴黎电影业处在新旧观念交替的“混乱状态”,玛索琳娜傾向“新派”,把他们的公寓变成激进青年的聚会基地。不同派别争辩不休时,伊文思干脆躲到咖啡馆里消磨时光。玛索琳娜对此颇有微词,可当他们静下心来彼此体谅,迥异的观点反而有所契合。伊文思早年在中国拍摄过抗战纪录片《四万万人民》,曾在北京电影学院讲授电影课。他向妻子讲述中国见闻,玛索琳娜对他的“第二故乡”心生向往。20世纪70年代,这对夫妻应周恩来总理的邀请赴中国拍摄《愚公移山》,几年时间里一起克服语言不通等困难。伊文思坚持“让人民说话”,但影片上映后仍有声音质疑其中的真实性,这让他陷入长时间的自我怀疑。玛索琳娜安慰丈夫:“我们保持了拍摄的独立性。我们是忠于自己的。”

纪录片往往远离商业回报,伊文思和玛索琳娜的经济时好时坏。日子捉襟见肘时,伊文思曾接手法国电视台在南美洲的拍摄项目获取酬劳,有时还不得不用房产抵押短期贷款或售卖照片维系开支;玛索琳娜时常兼做市场调研员补贴家用。伊文思对拮据的状态充满歉意,玛索琳娜轻声告诉他,“我看重的从来都是精神富裕啊。”

跟着风,一起飞

随着年龄增长,伊文思饱受病痛折磨,每年需要入院多次。1983年,他因髋部关节炎接受治疗,手术初愈,持手杖模仿了一段卓别林的表演。玛索琳娜笑得眼噙泪水。她知道伊文思是“永远前卫”的人,却一直压抑身上的“诗人气质”。这次,当伊文思告诉她想要追随内心“更新自己”时,玛索琳娜点头认同。她记得丈夫对“风”情有独钟——少年时代试图自制飞机驭风而行,又先后拍摄《致西北风》《南法的风》……“为何不用风作为叙述载体呢?”玛索琳娜脱口而出。1986年,他们一起外出组建拍摄团队。圣诞前一周临时返回巴黎,伊文思突患肺炎,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五天。玛索琳娜搭了个行军床守在他身边。伊文思后来说,他在昏迷时总能听到濒死之人的絮语;可即使在昏迷状态,也能看见妻子来回的身影。第二年年初,伊文思匆匆赶回摄制组。玛索琳娜没有阻止,她知道拍摄才是他永恒的生命力。伊文思再次入院,玛索琳娜只能修改他的出镜事宜,有时须借用替身上场。《风的故事》完美诠释了伊文思的艺术之路,并获得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

伊文思的90岁生日庆典在鹿特丹举行,庆典后的某个傍晚,这对夫妻紧挨着坐在比利时拉图科乡下的长椅上。“我们最近的这部影片是关于风的,那么下一部讲述关于火的故事吧。”玛索琳娜故作轻松地说。伊文思有些犹豫,但仍尽力举起手回应:“是的。”不久,他住进巴黎莱乃康医院,玛索琳娜妥善保留丈夫住院期间那些笔迹颤抖的纸条。伊文思过世后,玛索琳娜经营了一家电影公司,专注拍摄类似《风的故事》这种介于现实和梦幻之间的作品。

伊文思逝世21周年,荷兰博物馆举办了他的电影回顾展,玛索琳娜出席全部影片的放映,而且在每部影片放映前后与观众进行长时间的交流。最后一场电影开演前,玛索琳娜席地而坐与观众合影。她觉得身边的年长者有可能曾与伊文思擦肩而过,她也像伊文思那样对身旁的年轻人饱含厚爱。

玛索琳娜亦延续丈夫与中国的挚情。2014年上海伊文思纪录片展览活动进行时,玛索琳娜要求和伊文思的大照片合影,“他是我的爱人,我还爱着他。”2021年,纪录片《伊文思看中国》在中央电视台播出之时,玛索琳娜已经去世三年。她在步入90岁高龄时安详而去。这一对亲密爱人,必然在另一个轮回里一起飞翔。

编辑 王冬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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