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战龙,张兴无
1.北京师范大学 社会学院,北京 100875;2.中央民族大学 经济学院,北京 100081
巴战龙:兴无学长,自从我们在中央民族大学读硕士时认识起,虽然我们在不同学院、不同专业,但您广博的学识对我们影响很大。从您硕士毕业留校工作以来,我印象中您一直在给经济学院的本科生开课。请您先简要介绍一下您的本科教学情况。
张兴无:我目前在经济学院教授的主要课程是专业核心课程“宏观经济学”和专业选修课程“中国少数民族经济概论”,以及全校通识课程“经济学基础”。
通过宏观经济学课程的教学,我帮助学生搭建经济学理论体系的基本框架,为他们学习其他经济学分支学科和课程建立基础。我的目标是通过课堂教学,让学生感受到经济学学科的魅力,激发学生对经济学的兴趣。我发现,与其说经济学是学生最喜欢的专业,不如说是家长们最喜欢的专业。自我从教以来,每一届都有违背自己的兴趣,被家长送进经济学院的学生。他们缺乏经济学的学科兴趣,学习起来较为吃力,成绩始终不能有较大进步,这也容易让他们丧失学习自信。有的学生会埋怨父母,有的学生的家庭关系甚至受到了影响。但也有不少学生反映,我的宏观经济学课堂确实让一些学生喜欢上了经济学,建立了他们的学科兴趣点,我无意中也帮助这些学生修补了家庭关系。
早在十几年前就有教师提出应在本科生中开设中国少数民族经济概论课程,但其实是近几年才开设的。尽管中央民族大学的经济学是国家一流本科建设专业,但作为一所有特色的大学,我们的经济学教学特色在哪里?这是各类评估专家首先会提出的问题。中国少数民族经济是国家重点培育学科,评审专家们认为少数民族经济不应该仅仅是中央民族大学经济学院的科研特色,还应该成为它的教学特色。有了外来评估专家的建议,中国少数民族经济概论课程才走进本科生的培养方案。我在这门课程中不仅讲授关于民族地区经济的常识,还注重通过经济学内容的教学,让学生认识到民族地区经济在中国经济中的重要地位;各民族和民族地区对中国经济发展的贡献非常了不起。由于缺少专门针对本科生的教材,这门课目前主要借鉴的是研究生教材,开设学期也有点早(第三学期),学生的经济学理论基础还不够,因此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受欢迎。我设计了“中国民族经济手抄报系列展”,让学生分成小组自己动手,通过彩绘来表现、感知各民族和民族地区经济发展,以此提高他们对这门课的兴趣。
经济学基础是一门面向全校学生选修的通识课程。我通过这门课告诉他们:第一,选修“经济学基础”,你选对了;第二,经济学这个学科就是牛;第三,经济学很有趣;第四,经济学的原理很简单,学起来不难;第五,经济学应用范围广,涉及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有助于学生理性地认识、分析中国社会;第六,通过学习这门课,你会用崭新的眼光看生活、看世界、看人生。经济学基础这门课吸引的学生比较多,有的学生后来转学经济学专业,或报考了经济学专业研究生,或毕业后从事了和经济学专业相关的工作。
巴战龙:您也是经济学院中国少数民族经济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导师。接下来请您再介绍一下您的研究生教学的情况。
张兴无:我讲授的研究生课程目前主要是“经济学理论前沿”,为中国少数民族经济专业的学生做具体问题研究提供理论支撑,内容主要涉及制度、行为与演化范式的经济学分析。某种意义上,可以将经济学的发展形象地看作亚当·斯密(Adam Smith)搭建了一个整体的框架,并给后来的研究者出了一些作业题目,后辈的经济学者就这些问题交出自己的答卷或者对问题本身做进一步的阐释,类似于在原来问题的基础上提出新问题,主流的成果就是新古典经济学,这也是经济学本科教学的主要内容之一。我选用的教材是基于对主流新古典经济学的批判,批评这些经济学家对亚当·斯密给出的问题回答得不好,包括在基本假设上远离现实、解释的覆盖面不够广、结论不符合现实等。简言之,就是主流教科书给读者展示了一个现实中不存在的乌托邦的市场,逐渐远离了亚当·斯密的问题,研究者应该回到亚当·斯密最初的问题,回到现实主义的经济学。到目前为止,经济领域中仍然有大量未被经济学家深入研究的内容——经济发展的历史经验、制度和传统行为等,这些方面普遍存在多样性,是我选用的教材反复强调的内容,这也正契合了民族经济学研究的特色。我希望通过我的教学,能启发研究生从民族经济的案例出发,找出问题,与现有的经济学概念或理论进行对话。换句话说,就是从经验和事实出发,关注经济社会问题的经验细节,尝试从特殊性中发现和建构一般性的经济理论。民族经济学研究的出路,不是从特殊到特殊,而是从特殊到一般。
中国经济学的任务是理解当今中国所处的伟大时代,这个时代改革的过程、绩效以及影响因素。改革开放是一个制度变迁的过程,我们需要从制度及其演化的视角理解我们所处的时代所面临的特殊的难题。我们的发展向何处去?就我的专业而言,民族经济学研究者要站在民族地区和各民族的发展、站在弱势群体和欠发达地区发展的角度,思考如何实现欠发达地区的发展和超越,如何缩小差距,实现相对平等;如何推进共同富裕,共同富裕的实现方式,共同富裕能走多远、达到什么程度,这些问题背后隐含着关于合作、竞争、博弈等经济学。在教学中引导研究生思考类似现实问题的时候,我注重引导他们厘清现有的经济学理论和概念能解释和解决哪些问题;哪些问题是现有的概念和理论难以给出满意答案的,需要尝试用新的学术范式来做出回答,需要后来的研究者另辟蹊径。总之,研究生教学要为学生未来的学术创新指引方向。
巴战龙:一般来看,研究生教学和本科教学有“异”有“同”。结合实践经验,请您谈谈这两种教学究竟有哪些“异”与“同”?
张兴无:研究生教学和本科教学的相同之处,我认为,它们都不应该被孤立地看作教“一门课”的活动,被单纯地看作知识和技能的传授。它们都应该借助教学引导学生主动学习,强调阅读的重要性以及师生交流。无论是本科教学还是研究生教学,都应该被视为作为整体的教育的一部分,以学生的成长为中心。除了专业知识的教授,还应注重将学生培养成为现代社会的好公民,涵养“士”的精神与学者胸襟。对于人文社会科学专业的学生,学者的胸襟意味着站位要高,视野要宽,应有文化抱负——为中国文化寻找出路、为世界文明演进思考解决方案。无论是在本科还是在研究生阶段,学生都应阅读经典的人文社会科学著作,理解近代人类文明赖以建立的根基,要有国际视野,就像北宋张载在《横渠语录》中所讲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例如,在关注俄乌冲突时,我们可以从自己的学科展开思考,人类如何通过合作而不是对抗甚至战争的方式解决我们人类面对的难题。对本科生和研究生来说,师生之间的交流,也是同样重要的。有的老师只注重和研究生进行交流,认为本科生比较肤浅,我认为这是不恰当的。师生之间的交流,特别是课后交流,对于本科生成长极其重要。
经济学的基本概念包括供给和需求。教学也要考虑学生的需求,本科生和研究生的需求有所不同,作为供给方,教师也应因材施教。
本科教学目标应该是让学生系统掌握一门学科的知识体系,并为学生未来发展创造多种可能性。因此,本科教学首先应体现系统性,特别是学科基础课;教师应通过课堂上的系统讲解,给学生一个完整的学科理论框架,这一点非常重要。对于经济学专业的本科生,我不仅注重课程内容的系统讲解,课后还要布置习题,有小组作业和个人作业。通过做习题,强化学生对学科理论的系统化认知。小组作业往往和热点经济问题相联系,同时引导学生关注社会,培养合作能力。布置个人作业的目的,除了注重系统的学科知识体系的搭建,还包括通过看作业、检查作业成绩和课堂表现的一致性,判断学生的学习状况、学习效果,发现在学习上有问题和有困难的学生,并及时给予关心和必要的帮助。
对于本科生,教学不仅应该关注本学科系统的理论框架的搭建,也应该关注如何为学生未来的发展创造更多的可能性,注重学生批判性思维的养成。不要小看本科生的能力和学术志向,教师应该在教学中围绕教材的内容和现实问题,引导学生关注教材中某些已有理论的不足,思考这些理论未来的突破方向和可能的突破点,以及在该方向拿到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可能性,以此激发起学生的学术兴趣。本科生容易产生困惑,比如不能确切知道自己到底适合学什么。大类招生之后分专业时怎样作出选择?考研时选择什么专业。实际上迷茫的学生不在少数。我在课堂教学之外,给本科生推荐书单,组织读书会,引导学生通过阅读找到自己的学术兴趣点,我把这些活动也看作本科教学的一部分。这就要求强调基础课程和基础能力的重要性,特别是汉语的写作能力、英语水平和数学训练,这些能为学生以后改学其他学科打下很好的基础,为他们的未来发展提供更多的可能性。
而研究生教学,在经历了本科阶段系统化学科知识体系的传授后,应该以问题为导向,体现专业的“专”。以问题讨论为主,围绕特定的教科书、参考文献,师生之间形成批判性的学术讨论。如果缺少问题意识,研究生在论文开题时很可能会遇到麻烦,迟迟找不到好的或者合适的题目。毕竟选题选的不是题目,而是问题。研究生教学要回应时代的问题。当然,在研究生教学中,研究技术和手段的训练也极其重要,这是毕业论文躲不开的。研究技术和手段的新颖也是体现论文创新和工作量的重要方面。
巴战龙:据观察,我发现社会学各分支学科知识的同构性实际上非常高,所以我认为社会学本科教学的重头戏就是把理论、方法和学科史三门课上好,而不必把各分支学科都上一遍。您认为经济学本科课程教学体系有哪些特点?
张兴无:经济学类和你所说的社会学差不多。经济学类本科专业主要包括经济学、财政学、金融学、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数字经济。经济学类专业的课程教学体系包括学科基础课程、方法课程、分支学科课程,学科基础课程(理论)一般包括政治经济学、微观经济学、宏观经济学、财政学、金融学、国际经济学;方法类课程包括高等数学、计量经济学、统计学。这些是每一个经济学类的本科生都要学习的。不同的经济学类本科专业,按照和自己专业的紧密关系,把分支学科课程区分为专业核心课程、专业选修课程,例如财政学、金融学。大体上,经济学都是这样来设计自己的本科教学体系的。最核心的经济学基础课程,你所说的理论这块,就是政治经济学、微观经济学、宏观经济学。考研时理论经济学考的就是微观和宏观经济学,有的学校“理论经济学”考试内容还包括政治经济学。学科史在经济学教学中一般不受重视,因为经济学自诩为一门“科学”,就像物理学史和数学史在物理学、数学教学中不受重视一样,往往被视为过去的知识。经济学类的不同专业的本科生,在就业时差别并不明显,保研和考研时,跨到另一个专业是正常现象,例如经济学的跨到金融学,金融学的跨到政治经济学,都很常见。这也说明,经济学本科课程体系的重头是理论和方法这两块。经济学是一个庞大的学科,分支学科太多了,不可能都学一遍。学生根据自己的兴趣,有选择地学几门就可以了。
巴战龙:近年来,高校人事制度改革如火如荼,主要的趋势是用绩效考核和竞争淘汰的制度设计来提升学术活动和刺激学术产出。在这种背景下,您为什么还长期执着于本科教学?
张兴无:我能坚持在本科教学上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大致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因为我觉得学生很可爱,在社会的各个群体中,学生是最纯洁也最有活力的;我欣赏在他们身上体现着的正义感和对美好社会的追求。我不想让年轻人太失望;如果他们都失望了、躺平了,这个社会也就失去方向了。第二,是出于我对教育的理解。没有光,就没有自然世界;没有爱,就没有人类社会。家庭是传递爱的场所,爱从父母传递给儿女。学校是社会传递爱的场所,爱从老师传递给学生。爱不能顺畅地从父母传递给儿女,家庭就会出问题。同样,爱在学校不能有效地传递,教育就会出问题,社会也会随之出问题。父母给我们的爱,我们无以回报,只能把爱再传递给自己的儿女。老师给我们的爱我们也无以回报,我们把老师给我们的爱再传递下去。我在本科读书期间,遇到过不止一位好老师。他们给予我的关心,至今令我难以忘怀。我的数学老师曹之江教授当时是内蒙古大学的副校长,行政工作繁忙,但是有一段时间,他每周都会拿出时间和我交流,谈我们读的书,谈社会问题,谈中国历史,也谈马列。那正是我很苦闷的一段时间,是曹教授帮我走出了思想困境。曹教授作为学校领导,都可以拿出时间陪学生,我只是一个普通任课教师,知道学生有问题,哪能不去帮助学生?我在读研究生期间,同样遇到人生境界很高的老教授,例如中国农业大学原副校长王立诚教授。曹之江教授、王立诚教授是我的人生楷模,他们身上的精神激励着我。认识他们,从他们那里得到的无私的关爱,使我明白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精神并不仅仅存在于《论语》《孟子》《易经》等著作中。如果这些图书是文化的载体,那么文化可以保存到博物馆里,但是博物馆的文化是“死”的文化。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精神的真正载体是我遇见的这些高尚的老师,是曹之江教授、王立诚教授这些老师把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精神一代代传递下来,传递给我们。与家庭中“爱”的传递不同,大学教育中“爱”的传递,是与专业知识和文化精神的传递相伴随的。
在中央民族大学,按照录取分数来看,不论本科生来自哪个省(自治区、直辖市),他们的素质都不会太低,学习上也不应该出现较严重问题。如果有较严重的问题,这些学生很可能也正面临思想或情感上的困惑,甚至痛苦。如果我们把教学看作教育的一部分,通过日常教学活动,发现这些学生并给予必要的帮助,就不仅仅是班主任(或辅导员)的责任,也是任课教师的职责。遗憾的是,事实上一些任课教师认为教学就是教学生“学”,是传授专业知识,认为把课讲好就万事大吉了。换句话说,这些专业课教师把教学活动看作孤立的,并没有赋予课程教学以“教育”的职能,没有把教学看作是整体教育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放弃了在教学活动中识别出需要帮助的学生,而这些学生就像溺水的人,在茫然和无助中渴望着有人能伸出一只手,拉他们一把,给他们一点希望。我的本科教学关注班级的“两头”,一“头”是班级里学习最主动、最积极学生,另一“头”是未来最有创造力的一拨学生。对他们,主要是激励,给他们介绍更多的学习资源,让学生站得更高,看得更远。班级里的所谓“差生”,其实他们不是真的差,有的中学成绩相当骄人,他们只是在学习中暂时遇到“困难”,有的是遇到了自己人生中的“坎”。他们需要把专业知识补上来,但更需要的往往是来自老师和学生的肯定和爱。心灵的距离拉近了,老师才能帮助到这些学生。心灵的距离不能拉近,老师费力帮助也未必有明显的效果。帮这些学生,比帮助那些优秀的学生更难,也不容易见效,这也是一部分老师放弃这些工作的原因之一。在当今的考核体制下,如何解决这些后进学生的问题,实在是一言难尽。但是,一所高校培养学生的质量不能只看最前面的几位高材生,而是应该两头兼顾,这和一个善治的社会需要做好扶贫事业是一个道理。补齐短板真的很重要。
巴战龙:我本人以及我周围的同事,都不时感到明显的职业倦怠,为提升教学质量而不断改进课堂教学的动力略显不足且时断时续。您是如何坚持不断改进本科教学的?
张兴无:这一点,其实我也和大家差不多一样。我在教学方面也不是一直干劲十足,时不时也有犹豫。是学生课堂上期盼的眼神,一句“今天我们就讲到这儿”后面跟着的掌声,是学生向我吐槽“水课”时的愤懑和无奈,让我无法不关心教学的品质。
我的恩师曹之江教授特别注重教学,他把很多精力投入数学教学中。曹教授后来获得首届国家级高校教学名师奖,当时整个数学界只有11位教师获奖。他有一部著作叫《谈数学及其优教》,专门探讨数学的本质以及如何实施有效数学教学,我不止读过一遍。高等数学枯燥、难教、难学,是大学教学中的普遍认识。但是曹老师认为,没有枯燥的数学,只有枯燥的数学老师。他能把抽象的数学内容讲得平实易懂,把看似枯燥乏味的数学内容讲得生动有趣。这激励着我不断改进自己的教学。同样的,没有枯燥的经济学课程,只有枯燥的经济学老师。相比之下,经济学是一门贴近现实的、有趣的学科,相比于数学,经济学更好教。虽然近几年基本在学院都获评为教学优秀奖,但是说心里话,我的教学质量提升空间依然很大。我做得还不够,有时也感到惭愧,这并不是谦虚,是事实如此。
此外,就本科教学的内涵而言,我从最初的只重视课程的知识教学,到重视课后与学生的交流,通过交流影响学生成长;再到引导本科生参与科研训练,通过科研训练提升学生的各方面能力;本科教学的内涵在不断改变和充实中。
巴战龙:您还特别重视对本科生科学研究素养的培育和提升,指导学生先后获得北京市“挑战杯”特等奖、首都大学生创新大赛一等奖、全国大学生创新方法应用大赛一等奖,您也获得了大学生课外学术科技作品竞赛北京市优秀指导教师。请您分享一下指导本科生进行科学研究的经验。
张兴无:指导本科生进行科学研究是从学校开展大学生科研训练项目开始的。当时教务处具体负责该项工作的老师找我讨论项目如何实施和推进,我也逐渐参与其中。基于我在中国少数民族经济专业做班主任、带研究生的经历和经验,我尝试在本科生中实施“民族经济研究人才培养创新模式”。我们学校的办学宗旨是为党和国家解决民族问题培养人才,所以我尝试针对原有的经济学教学模式的不足进行革新,在经济学教学中融入“中国元素”“民族元素”,将经济学教学与社会实践活动、“双创”活动相结合,培养关注民族地区经济发展问题、有志于服务民族地区的大学生,进一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指导本科生科研训练的过程包括选题讨论、立项答辩、前期研究、暑期实地调研、中期汇报、后期撰写报告、结项答辩,一般历时1年零3个月。
在选题上,我倾向于鼓励学生围绕农村农业发展问题、扶贫(反贫困)问题(现在是乡村振兴问题)、民族地区和少数民族经济发展问题、和女性有关的经济问题、和弱势群体有关的经济问题,等等。当然这些问题是有明显的交集的。做研究要有志于推动社会、经济和文明进步,要有人文情怀,研究的问题要以小见大。选题不能仅仅突出甚至炫耀计量分析的技巧,首先要研究真问题。
我指导本科生做科研特别注重实地调研,特别注重引导他们关注身边的经济学:小组成员可以先关注自己的家乡或临近区域的经济发展问题。这样,对调研点的情况可以有较详细的了解,容易获得真实情况和相关数据;避免出现实地调研时才发现实际情况和预想情况差别太大,影响项目的正常推进。
我的指导经验表明,要特别注重上下届学生的“传帮带”。每次暑期实地调研前或者结项报告撰写和结项答辩前,我都安排上届的学生和下届学生进行交流。从学生自己的视角,找出每一个环节应该注意的事项,比单纯由指导老师来提醒,效果更好、更明显。这一经验,屡试不爽。
巴战龙:现在欧美高等教育研究中兴起了“教学学术”(Scholarship of Teaching and Learning,SoTL),就是教师在自己所教授的课程中,针对教学实践问题和学生学习问题开展的学术研究。中国学界的学术译介和经验研究已经开展起来,尤其是在高校中日益受到教师和管理者的关注。您认为这种“教学学术”能否促进高校高质量教学体系建设?假如在中国当下情境中开展高校“教学学术”研究,需要特别注意些什么?
张兴无: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在对高校和教师的评价中,存在着强调科研轻视教学的倾向。重新强调教学特别是本科教学,是一种有益的、合理的矫正。“教学学术”这个概念的提出,意在强调教学与科研本质上都是学术的,且是相互依存的。概念的提出者希望,当教学成为学术,教学便重新寻回了在大学中的地位,从而有助于教学与科研矛盾的化解。这对高校管理者和普通教师来讲,是大家共同的愿望。“教学学术”无疑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提升高校教学质量,但是能在多大程度上提升高校教学质量则不好说。这个问题更多的不是依赖“教学学术”,而是依赖于高校职称评聘的规则。也就是说,激励机制非常重要。
在1976年,美国两位经济学家——鲍尔斯(Samuel Bowles)和金蒂斯(Herbert Gintis)在《资本主义美国的学校教育——教育改革与经济生活的矛盾》一书中,通过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的教育与经济,就已明确指出,学校教育与经济结构之间存在“对应”关系,学校教育维系着经济结构和社会秩序的合法性。基于资本主义社会中教育和经济之间的这种“对应”关系,鲍尔斯和金蒂斯得出结论认为,任何真正意义上的根本教育变革“都必须与整个社会的革命性转变结合起来”。虽然他们分析的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的教育与经济,但这对于我们理解中国教学与改革,也是有所启发的。在社会经济体制基本不变的背景下,根本性的教育变革很难想象。我认为,大学教师教学学术的发展在促进教师个人发展与高等教育质量的提高等方面具有重大而深远的意义,但在教育体制和考核激励机制基本不变的背景下,教师职称晋升主要看科研项目、科研成果和论文发表的现状若是没有改变,那“教学学术”不论怎么发展,作用都会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巴战龙:现在高校中出现一种现象,部分“中老年”教师认为当下的高校教学难,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中老年”教师和“00后”学生的文化背景差异过大造成的。您对此怎么看?您是否发现“00后”学生文化与“90后”学生的文化有明显不同?
张兴无:这个问题我倒是没有注意过。“00后”学生是成长于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的一代,在日常生活和朋友圈中有属于“自己的”交流语言,有时我也看不懂他们在表达什么;但我没有感觉到“00后”学生难沟通。对于“中老年”教师,自己家的孩子有不少就是“00后”。如果说1999年出生和2001年出生的学生有很大区别,那明显就夸大其词了。如果非要找区别,也是有的。比如,大多数“90后”的朋友圈我看得懂,“00后”就不一定了,大概这就是他们的“文化”有所不同。和“00后”接触多了,就能听懂他(她)们在说什么,毕竟大家还是在说中文。关键是师生有没有足够的沟通,要多沟通。比如我也是刚学了一个词——“润了”,我感觉这是他们对待社会治理的一种态度,他们在表态。当然,我也曾向“00后”的学生提问,想了解他们如何评价自己与“90后”的区别。有的“00后”表示与“90后”相比,他们更愿意敞开自己,展示自我,自我意识强,权利意识更强。这或许就是他们之间“文化”上的不同吧。
巴战龙:兴无学长,感谢您百忙之中接受访谈。
张兴无:感谢您给我机会总结自己对教学工作和学生工作的一些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