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学斌
雪妮子是浪柴河镇姜大户的四儿媳妇,貌美如花,一九三一年秋天,她投河死了。
姜大户是满族正黄旗人,祖上跑马圈地占了大半个浪柴河镇。到朝廷允许长白山一带放垦开荒,姜家又圈下上千垧的好地,盖房子办作坊,买山场伐木头,成了富甲一方的大户。到姜大户这辈,人丁兴旺,生了六个儿子,个个有出息,矿警队的、东北军的、当镇长的……
其中姜老四正是浪柴河镇镇长。姜家家大业大不差钱,夫妻恩爱没话说,镇长的媳妇,咋会轻易寻死呢?
就在前不久,一个中队的日军进驻浪柴河镇,扼守东满、南满、吉东的交通要道,姜老四听县长的安排,把日本兵迎进了浪柴河镇。
有見过世面的人告诉姜老四,日本兵像种马似的,见着女人就往上扑,祸害死人也不给偿命,无法无天的。小心起见,姜老四安排媳妇雪妮子让镇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躲了起来,雪妮子也回了娘家。
日本兵在镇上待了一个月。中队长叫多田,帽子戴得端正,衬衫领子雪白,说话不带脏字。姜老四放了心,就捎信让雪妮子回来。
雪妮子是唱转桌子戏的,爱打扮,在浪柴河镇,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接着姜老四的信,雪妮子心里踏实了,原来日本兵也是有规有矩的。雪妮子特意打扮一番,也没叫娘家人送,自己从娘家赶了回来。
中秋时节,长白山正是五彩斑斓,路边的山上,野果子挂满了树,庄稼地里,熟透的高粱像落地的红云。雪妮子赶路到了浪柴河镇边上,热出了一身汗,突然遇上三个乱逛的日本兵,都喝得跟红眼耗子似的,闻着雪妮子身上桂花油的香味,瞅着雪妮子白里透红的脸蛋,顿时兽性大发,围上去抱着雪妮子就一通乱摸乱咬,雪妮子挣扎、喊叫,让日本兵捂住口鼻闷得晕死过去。
三个日本兵把雪妮子拖到浪柴河边的打鱼人窝棚里,快黑天才出来。雪妮子醒过来,挣扎着穿上衣裳,爬到河边,翻身滚进了浪柴河里。
姜老四得到消息,后悔得拿脑袋撞门框,起了拇指肚大的血包,拎着打野鸭子的洋炮就要找那三个日本兵拼命,姜大户拦着不让。姜老四趁人不备跑出了家门,姜大户派护院骑马撵上姜老四,把他按倒捆上,押了回来。
姜大户自个儿到军营找中队长多田要人,要求严惩凶手。没想到,多田醉醺醺地说:“我们从大日本来到这冰天雪地,忍寒受冻,目的就是为了保护你们,建设王道乐土,实现大东亚共存共荣。皇军勇士千里远征,很不容易,你们早就该派女人慰劳皇军,满足皇军勇士的需求。你的儿媳妇死了,我的满心同情,可是这个女人为什么想不开呢?支那人实在愚蠢!”
姜大户皱眉听完,上上下下打量多田一番,牙齿咬着腮帮子里头的肉,笑了,弯腰说:“太君说的也是。”
浪柴河镇有句话:不怕老姜头暴,就怕老姜头笑。
姜大户在二月二这天理了发,刮了脸,大脑袋光溜溜的。
二月二龙抬头,理发是图个新年过后面貌一新,做好春种的准备,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分精神一分财。姜大户容光焕发地走在街上,逢人就打招呼,说是到军营去慰劳皇军。两个小半拉子(伙计)跟在他的身后,拉着一个堆得满满登登的爬犁,上面放着四个大柳木食盒和两大坛子美酒。
镇里人看着姜大户这一出,背地里骂不绝口。雪妮子跳河之后,姜大户跟日本兵处得好像比原来还近乎。
姜家种地之外,最大的买卖是养猪和做熏肉,熏肉是祖传的手艺,自家开店,食客跑几十里地来饱口头福。早晨起来,姜大户到军营求见多田,说:“晌午想请皇军吃熏肉,喝人参酒,皇军千山万水来到浪柴河,帮助我们建设王道乐土,赶上二月二,应该好好慰劳慰劳。”
多田和士兵们欢呼起来,冬天大雪封山,他们的给养运不过来,只能就地筹粮,高粱米、萝卜、土豆把他们吃得脸有菜色,馋得见着带毛的就想杀了吃肉。
他们虽说弄不清二月二到底是什么节日,但是这个日子吃猪头他们是知道的,每个人都闻到了喷鼻香的肉味儿。
姜大户带来的这顿大餐实在是太丰盛了,各式各样的炒菜不算,就那一大盆熏得油亮通红的猪头肉、大肠头、猪蹄子、猪尾巴散发出的袅袅热气和特别的香味,让人瞅一眼就流口水。
姜大户让两个小半拉子把酒搬进伙房,特意告诉多田,这是存放多年的泡了野山参的高粱酒,喝了延年益寿、壮骨生髓。当姜大户拔开柞木塞子,满伙房顿时弥漫着酒香。
日本兵完全不顾及形象了,手上、脸上、衣服上都蹭上了亮汪汪的油光,不时有日本兵伸出舌头去舔挂在嘴唇上的肉渣。姜大户也吃得满嘴流油。
酒喝得越来越多,多田和姜大户已经换了三次酒具,先是盅,接着是杯,然后是碗,两个人都解开棉衣敞着怀,喝得满脸油汗,眼神发飘。
有日本兵呕吐起来,接着引发了连锁反应,日本兵纷纷捂着胸口栽倒在地上,表情痛苦地呻吟或挣扎。多田看着一屋地躺倒打滚的士兵似乎发觉了什么,他在阵阵腹痛中挣扎着寻找姜大户,可是再也看不见姜大户那张慈眉善目的胖脸了,屋子里只有日本兵在呻吟、呕吐、挣扎、抽搐。
完蛋了,多田仿佛看到这个一直羊一样恭顺的姜大户突然掀掉羊皮变成了一边嘲弄地看着他、一边吃他血肉的狼,而他已经无力反抗。
姜大户走进来,看着一屋子的尸体皱了皱眉,捂住鼻子,让几个侄儿把日本兵的衣服鞋袜都扒了,把光巴哧溜的死尸用麻袋装起来,把麻袋扎上嘴。接着,他派人去河里凿开一条十几米长的冰豁口,叮嘱领着干活的侄儿,要是有人打听就说要下拖网抓鱼。到了半夜,他亲自带人把尸体运到冰豁口边上,解开麻袋嘴,一个一个倒进了浪柴河里。
忙活完了,他回到家,舒舒服服睡了一宿觉。
四五十个日本兵,都被他整死了,这事儿咋善后?他琢磨了一天,给老儿子姜老六捎信,说有要事和他商量,让他赶紧回来。
老儿子是铁血营的营长,是东北军。
铁血营归属吉林省防军,三个连,不到三百人,驻守在抚松、桦甸、额穆三县的交界地带,打胡子出了名,乡绅送匾感谢,赠了“无敌铁血营”五个字,因此得名。
营长姓张,叫张学财,据说和张大帅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本家。张营长不会打仗,搂钱倒是花样百出,铁血营的名头是姜老六领兵打出来的。
张学财前几天宣称,他刚刚接到命令,被告知上头归顺了日本人,全营准备改编为靖安军,日本人马上要派军官过来进行整训。张学财还告诉大伙,少帅张学良回不来了,东北地界以后是日本人当家,兄弟们必须跟着日本人混了。
姜老六和一帮兄弟为改编的事儿惹了一肚子火,天天喝酒,醉了就骂人打架,闹得鸡犬不宁。张学财知道管不了他们,索性跑到相好家里待着躲清静,由着姜老六一伙子乱折腾,日子久了估计他们也就认了。
就是在这时候,姜老六接到了他爹捎来的口信。
他不知道家里发生了啥事,骑着马上了牡丹岭,突然看见一队日本兵在深一脚浅一脚地踏雪而行。他们队形凌乱,军容不整,走路姿势端肩缩脖,完全没有行伍之人的气势,倒像是穿着日本军服的一群老百姓。姜老六骑在马上,端着望远镜,观察着走过来的日本兵,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么一群日本兵行军的架势还不如新兵蛋子,大冷天跑出来这是往哪儿去呢?
再细看,姜老六更觉着蹊跷,这些日本兵里大个子不少,居然看不着日本军人里最常见的罗圈腿,瞅起来各个五大三粗的。这是支什么队伍?邪了门了,姜老六满脑子都是疑问。
诸葛一生唯谨慎。姜老六打仗像猛张飞,其实粗中有细,肚子里装着能绣花的心。他寻思一会儿,拴好战马、藏起望远镜,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上了随身带着的一套乔装改扮用的庄户人衣服。
换好了,他抻抻自己穿的黑布棉袄棉裤,紧紧脚上穿的猪皮靰鞡鞋带儿,系上黑狗皮帽子的帽耳子,端肩缩脖,迎着这支队伍走,到了近前,故意装成见了大兵就吓得尿裤子的怂庄稼汉样儿,低眉顺眼站在道边躲着。其实,他眼角的余光已经看清了走在前面的几个日本兵的脸,大脑袋、浓眉、眉骨突起、大嘴岔、方下巴刮得黢青,这哪是日本人?分明就是大东北的车轴汉子!
突然,姜老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他四哥!他刚想开口,姜老四迎着他皱紧了眉头,努嘴使眼色,看意思是让他别吱声。他往道边退了一步,看着四哥和其他日本兵从眼前走过,又陆续发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原来都是老姜家人。
姜老六蒙了,四哥领着一家子装成日本兵干什么?他站在路边呆望了一会儿,加快脚步回到拴马的地方,换回衣裳,解开缰绳,翻身上马,狠狠一鞭子,战马像箭一样直奔浪柴河镇驰去。
姜大户悠闲地喝着蜂蜜和人参须子泡的参茶,硕大的脑袋轻轻摇晃,鼻子微微发声,哼着没有调门的《月牙五更》。
下人来报,六少爷回来了。姜大户心里一宽,“老子刚把天捅了个大窟窿,儿子就回来帮忙,够意思。”
姜大户告诉六儿子,老四媳妇让日本人祸害了,老子想找王法,可日本人的王法,妈了巴子的就是把咱们当成咋收拾咋是的畜生。既然没王法,老子就给他们立个王法。咱家祖上传下来一个秘方,利用五行相克之理下毒杀人,先是上几样无毒的菜,但是后上的菜和前面的菜相生相克就会产生毒性,再上的菜就是毒发的药引子,因此每个菜单独吃起来都是美味,几样菜一起吃虽已中毒但毫无知觉,不过此时还不会毒发而死,真正的杀招是最后一道菜,此刻吃菜的人戒心放松,大快朵颐,却不料毒素在体内被催动、运行,终于救无可救,最后一命呜呼。
姜大户讲得浑身发热,解开衣襟。他告诉六儿子,虽说把这伙子牲口都毒死了,扔进了浪柴河喂鱼,可心里头还是后怕。他接着又说:“多田这些人无缘无故失踪,毕竟得有个说法,要不然日本人过来找老四要人不好交代。我跟你四哥商量,怎么着也不能牵连镇子里的人。要是日本人知道多田这些人是被咱家毒死了,咱们不跑还行,要跑了,日本人非得把一镇的人杀光了不可,听说他们干过不止一次了!我和你四哥想出了一个瞒天过海之计,把子侄们召集起来换上多田等人的衣服,大摇大摆离开了浪柴河镇。全镇的人都知道多田带着队伍开拔走了。”
姜大户说完,喝一口参茶,打量打量姜老六,又接着说:“老六啊,老姜家人不能怂。雪妮子是咱姜家的媳妇,小日本动她一根毫毛,我让他们十倍百倍償!叫你回来,就是告诉你这事儿,让你给爹出主意。你当过兵、打过仗,见过大世面,摆平这事儿就全指望你了。”姜大户说着这话,一双老眼渐渐露出来期盼的意味,长寿眉挑了起来。
姜老六看着父亲老迈的身躯和凝重的神情,像心肝被人狠狠拽了一把,心里抽搐着疼。日本人在日本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到东北来又杀又抢呢?老实过日子不好吗?拿着枪就可以心安理得吃别人的、抢别人的、祸祸别人的女人、把别人当奴才使唤?难道就没想过人家不愿意,就要反抗,就要下毒,就要动刀子?
姜老六觉着想明白了,豺狼是喂不饱的。归根结底是日本人太贪了,那是填不满的无底洞,只有给他们教训,打得他们爪子折断、牙齿脱落、眼睛瞎掉,再也不敢到中国嘚瑟!
姜老六定定神,伸手拿出烟盒,弹出一根烟卷递给父亲,郑重地说道:“爹哎,您老敢一次毒死四五十号鬼子,赛过老黄忠啊!儿子明白您老让四哥带人装成鬼子,是为了不连累镇上父老,可是日本人丢了几十号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儿子前几天接到抗日救国军总司令王德林将军的密信,希望能联合抗日,中国人绝不打中国人。说实话,儿子这些天一直在考虑这事儿。今日之事,儿子倒有一计,不知道您老赞不赞成。”
姜大户一听儿子有计策,沉得带冰碴似的黑脸顿时放出一层油光来,眼神也多云转晴。
姜老六骑马,张炮头赶爬犁,一路马铃叮当回到自己的铁血营。进了院子,姜老六吩咐值日官找人卸车,爬犁上是两头肥猪、带冰碴的酸菜、白生生的粉条子、两坛子烧酒。
晚上,姜老六让炊事班做猪肉酸菜炖粉条。菜上桌,姜老六让人打开酒坛子,喊着:“酒随便喝,一醉方休。”举着黑瓷碗先喝个底儿朝上。
酒喝差不多了,姜老六嚷嚷着告诉弟兄们,是龙得盘着、是虎得蜷着,有屁得憋着、有气得忍着,日本人势大,要吃饭还得靠日本人的窑。
第二天早上,姜老六派人到张学财的相好家里给营长报信:“前几天敖东城到铁血营的山道修通了,可以走马车。我四哥从浪柴河镇传过话来,整训铁血营的日本皇军这两天就到。”张学财得了信,心里觉着高兴,据说全营接受整训以后,日本人会提拔他当副团长。可他又担心自己这张学良本家的身份会不会不招待见。他命令士兵腾出最好的房间,给来整训的日本人住。又让炊事班备好酒肉,吩咐等整训的日本人到了,一定得吃好喝好。他在心里暗暗合计,要是日本人还不满意,就在附近找些年轻女人,送给整训的头目享乐,总之不能耽误自己升官发财。
“日本兵”到了营房外头,有四五十个,根本不在乎哨兵的拦挡,大摇大摆就往里走。张学财做梦也没想到,他低头哈腰上前迎接,打头挎洋刀的头目上来就给他一脚,接着抬手一枪,没等他问一句咋回事儿,就把小命结果了。
“日本兵”头目(就是姜老四假扮的)举起冒着青烟的枪口大声吆喝,让所有人都回到屋里。
弟兄们都瞅着姜老六,等他拿主意。这时,姜老六吆喝一嗓子:“好汉不吃眼前亏。”带头进了营部的伙房。弟兄们都是他带出来的,都听他的,跟着也都退到了伙房里。
这工夫,门外传来日本人叮叮当当把门钉死的声音,接着就听见泼什么东西的动静,不一会儿,浓浓的汽油味儿传进来。姜老六压低嗓门招呼弟兄们:“日本人要下毒手,准备干这帮瘪犊子!”
姜老六几步蹿到墙角,搬开水缸,底下是木方钉的盖子,用力掀开,露出一个洞。姜老六招呼一声,头一个钻了进去。
等姜老六和大伙儿从地道里钻出来,营房已经烧落了架。姜老六怒冲冲地高喊:“小日本都没长人肠子,他们想烧死咱们,没想到咱们比他们棋高一着。胆大的跟我追上去,给他们一顿兜腚钱,让他们知道知道东北老爷们的厉害。”
二百多号人一起呐喊着追了上去,远远的有人就开枪壮胆。前头的“日本兵”听见枪响人喊,队形乱了,呼啦啦地向着浪柴河的方向就跑。偶尔有“日本兵”停下来,站着向姜老六他们开枪,子弹把铺满冰雪的山道打出来一个个黑眼。
姜老六毫不畏惧,拎着盒子炮一马当先。他时不时瞄着前方开枪,子弹有的在“日本兵”的脚后跟溅起碎雪,有的在“日本人”头顶的树丫子上击落一团雪雾。
枪声里,前面的人跑得更快了,跑到了浪柴河中间一处下围网的冰豁口上,一伙人踩上去,没冻住的冰豁口碎裂开了,顿时那些人收不住脚,像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都掉了下去。
姜老六收住脚,让大伙儿别追了。他提出到沙金沟他二哥主事儿的矿警队去,到那儿先安顿下来,看看日本人出什么幺蛾子再说。
大伙都明白,没怎么着日本人都能起杀心,见面就要杀姓张的,他们把四五十号日本人追到河里喂了鱼,日本人绝对不会放过他们,肯定找他们后账,回家去就是死。
大伙想想也真是无路可走,冲着姜老六一身能耐,咬咬牙都跟着姜老六走了。
“七九河开,八九雁来。”到了浪柴河开河的日子,有人报告姜镇长发现了日本人的尸体,泡得浮囊了,像吹足气、刮净毛的肥猪。
敖东城里的日本人对多田中队集体溺水事件反复做了调查,事情的来龙去脉很符合镇长姜老四提供的情况:多田中队长和铁血营营长张学财言语不合,双方火拼,铁血营营长被打死,士兵为了给营长报仇向多田中队报复,多田中队以一当十抵挡不住,向浪柴河对岸撤退,不幸遇到冰豁口,意外地一起陷落进河水里。
总之,溺水事件和镇上人没牵连,只应该找铁血营算账。
到了伏天,有人下水洗澡,捞上来日本军服的碎片和生锈的枪支,姜老四赶紧带人送到了敖东城里。日本人的头目看到这些,抬抬手,打发姜老四回去。走出日本人的军营,姜老四长出一口气。
雪妮子惨死快一年了,眼见到了祭日。
姜老四到敖东城里找日本人报告:“多田队长带人不幸掉入浪柴河以后,在寒葱岭的大山沟子里出现了一股号称‘平东洋的红胡子,有一百多号人马,领头的是一个狗脸汉子,拿人头当酒杯,声称杀了皇军砍下脑袋晚上当夜壶用。”
敖东城的日本人早就打算再派出一個中队到浪柴河镇驻扎,那是交通要道,不能任由红胡子随意乱窜。听了姜家哥俩的报告,索性送个顺水人情,答应派兵到浪柴河镇驻守。
在一处连续拐弯的山路旁,姜老二、姜老六带着人马静静地埋伏着,等待日本兵钻进套子里来。
铁血营的人退到沙金沟以后,矿警队、铁血营、姜家子弟合编到一起,兵力达到七八百人。姜老四领着这些人进行军事训练,已经有几个月了。
姜家的子弟各个习武放枪,不为别的,只求乱世活命。这些浪柴河的汉子们都是山里打围的高手,山坡上行走如飞,打起枪弹弹咬肉,天不怕地不怕。矿警队平时也搞过军训,打枪、投弹,大多数过得去。铁血营的士兵都参加过剿匪,见过阵仗,和日本人过招也能顶一阵子。
姜老六这才决心打这场伏击战。
日本兵确实是威风,第一辆车上的日本兵穿着崭新的军装,一个个趾高气扬。第二辆车、第三辆车上坐着靖安军,冻得挤在一堆打哆嗦,垂头丧气,各个腰都挺不起来。
姜老六握着望远镜的手微微颤抖,眼睛发红发潮,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干一场了!
姜老六没跟父亲说出全部实话。他明着是张学良少帅的东北军,实际上他在哈尔滨认识了从苏联回来的周保中,俩人成了朋友,早就有心把铁血营拉到周保中指挥的救国军补充团去。
他和父亲姜大户大费周章,让姜家子弟事先在身上涂一层猪油,跳进冰豁子,靠着吸猪尿泡里充的气在河里走出去三四百米,从拐个弯儿的另一个大冰豁子钻出来,这才对付着整成了瞒天过海的一招,让镇上的上万人逃过一劫。
他先到沙金沟和二哥联络好,顺手使了一招一石三鸟的计策。他安排姜家子弟除掉了张学财,让自己成了全营的救星,借着追击假扮日本兵的姜家子弟的机会,让手下的兄弟都以为和日本兵真干起来了,不得不跟着他到二哥的矿警队落脚。
在矿警队,姜老六请周保中派来的政工干部给手下的弟兄们讲了抗日救国的道理,讲了日本军国主义在东北犯下的一桩桩罪行。群情激愤之际,姜老六询问弟兄们愿不愿意参加打日本鬼子的抗日救国军,愿意的举手,站到右边,不愿意的直接站到左边。结果没有人站到左边。
几天后,姜老六接到救国军总司令王德林的委任状,任命其为救国军补充团独立营营长。周保中亲自授旗,给全营训话,指明独立营自主作战,对外还是叫鐵血营,由姜营长带队伺机歼敌。
三辆车全都驶进伏击圈了,他抬手一枪,准准地击中了驾驶楼顶上机枪手的脑袋。
日本兵的作战能力确实不可小瞧,短暂的慌乱之后,他们开始在汽车上反击。他们的枪法精准,又居高临下,有几个弟兄被击中了,血淋淋倒在雪窝子里。
姜老六不敢恋战,命令投弹,二十几个投弹手远远地把手榴弹扔进了汽车厢,顿时车厢里血肉横飞。
战斗只进行了几分钟,后面两辆车的靖安军没有受到攻击。其中有个别士兵向救国军开枪的,马上被冷枪打伤,不过车上的士兵看得明白,射手很明显只想伤人、不想要命。
突然,一个聪明的靖安军士兵向天射击,于是靖安军的士兵都学着把子弹射向了天空,打得静谧的山谷久久回荡着刺耳的轰鸣。
铁血营出名了,一战撵得四五十日本兵跳河,又一战包圆打死一汽车日本兵,这还了得!民间传说铁血营营长是一个人面狼身的山魈,在林子里行走如飞,不吃饭,专喝日本人的血。原因是日本人吃得好、喝得好,血里的油性大,喝下去扛饿!
听到这个传说,姜老六当着弟兄们的面哈哈大笑。为苍生百姓仗义出手,替长白山生灵万物撑腰出气,“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个传说,让姜老六觉着多了几分底气!
雪妮子的一周年忌日,姜老四把三个日本兵的头供在雪妮子的坟前,烧纸、上香、倒酒,轻声告诉雪妮子,你的仇已经报了,还多要了七八十个日本兵的脑袋。
姜大户带着二儿子、六儿子站在姜老四身后,姜老六手里举着铁血营的军旗,后面是一排排铁血营的人马。几年后,这支队伍改名为“抗日联军”,纵横驰骋在白山黑水之间,不屈不挠地进行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