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国
一片落叶沦陷一个季节
秋已多时,万物凋敝
所有树木离开淙淙泉水
狂风卷噬残云
金嗓子败退于风的涟漪
日潮的深渊,惊天动地
不为人知的汛期
苍穹派出它的天将天兵
命运推拿的流水,驶入高枝
轮回内心,它的落叶与疾病
包藏一颗秋风肃杀之心
青铜液令落叶声弯曲
蝶恋花深潜一世奔泄的银鳞
太阳血内化于心,外化于形
一卷发红发紫发怒的山海经
等闲日月,受邀上苍宠儿
尖叫它沸火中的名字:梧桐,梧桐
尘世荒芜中有它苍茫人海之秘境
如逐鹿荒野,它要把一枚钉子
钉到大海的沟壑里去
它知道海水遇到欲望的阻力
知道海水浴场,并非等闲之辈
但海水的飘浮与泡沫
无法阻挡一枚钉子的步伐前进
钉子已掌握自己命根,它已亡命天涯
它提着一把巨浪的刀子
去海滩一片片割海,并带回大海的火炬
大海太累了,被悬挂在钉子上喘息
它要用钉子的眼睛,紧盯海上的脚印
多少年之后,它怎样从树上的猿猴
来到大海里,变成了新的人类
海水的千古梦想融化了钉子
又接受了一枚钉子的谆谆教诲
从深海里寻到钉子而盛开出万千花朵
大浪淘沙东逝水,答案已斗转星移
海水的祖先还守候在这里
它的蔚蓝与辽阔,它的九死一生
已越来越强大而成为宇宙的中心
一枚钉子,钉入整个大海的胸襟
钉子从一步步深入火焰的缝隙
开始咆哮,并重新认识自己
大有可为的海,时代的钉子深入大海骨髓
钩沉一生澎湃而惊涛拍岸的绝句
用一堆清同治年间的乱石
垒砌出的这位身经百战将军
却分明是一把长柄大刀
插入浩渺烟波,一下挽救了
半条沱江水、半个县城的命
刀光剑影,威风凛凛
它用刀头斩了我的噩梦
它用刀身偿还了我的血债
它用刀柄挺立了一派河山
它为大将军放纵,它为百姓庖丁解牛
它在用劈、用砍、用云、用抹的古老刀法
厘清浊与清、恶与善的风云际会
它既是一个纳米做的压速器
也是一服凌空的减肥剂
更是改变着大江流向的巨人
它挺立潮头,拦腰一截
沱江激流就此改变势头,放慢流速
绕过县城东门和南门
昂着头颅,挥戈西下而去
关刀堤是把好刀,河神暴虐时
它所向披靡、刀刀见血
关刀堤是把宝刀,像无辜的幸存者
它两肋插刀,一生环绕非凡威仪
被影子跟踪的是桃花
被人间劫色的是桃花
被鸟鸣与耳语厮守的是桃花
桃花生于姿色,死于美的挑衅
我由此而忧伤
由此而敬畏桃花众姐妹
喏,喜形于色的桃花
被尘世灯芯拨亮的一万朵桃花
侧翻着这世界的另一张脸
桃花是病灶,桃花又是药引
桃花回到閨房,翻开史书
原谅了那些打劫过它的一切
桃花是季节移动的星辰
桃花是女人手无寸铁的武器
它用红手绢擦亮镜子与面具
桃花又以兵不血刃
关上事物的门扉而让黑夜裹紧了风衣
河水很不服气
输了一场拔河赛之后
就变成一只蜻蜓飞到岸边
飞到离岸的众声喧哗里
像顺时针一样,顺数着
流水替我喝倒彩的掌声
涨潮的人群渐渐退去
天空已留下风的疤痕
草木正偷情,一次河流的汹涌
又带来鱼儿的排卵期
口若悬河的我,已双脚涉水
总想摸鱼,总想在水中
在眼底,在书页,在山的夹缝中摸鱼
总想着在一场又浑又浊的云水间
摸出自己清白的人生
一个云雾缭绕的下午
我坐在一块石头上写诗
我忧心忡忡,愁肠百结
写着写着,我坐的石头
变得越来越沉重
我写的诗也越来越沉重
我写石头,石头写我
我被诗写成了石头
我已是石头事实上的亲戚
我坐的这块石头下面
沉甸甸地压着我的沉默
其实,石头再重的心事
落在最后,也压不垮一个人的命
因为石头的对面,有一座庙宇
庙宇里的和尚,挑着两座山
两座山里的石头,有一块正被我坐着
灵魂的重量,已压得石头越来越慈悲
用岁月的篱笆,守着
那么多不可告人的
人间秘密
却用一种墙的东西
尽现外貌之美
某一天,围墙轰然倒塌
或是因违建被强令拆去
墙内与墙外的影子
上蹿下跳,串通一气
又将时间老人
告上法庭,然后
打着正义的幌子
用一堆垮塌后的乱石
去公审
但人心,隔着另一堵墙
隔着另一个世界的秘密
所有这些,老天爷
看在眼里,不吭一声
都曾有过仰天长啸
也曾有过醉卧红尘
恐,薄技在手
城市的涛声汹涌
外面的风浪很大
恐,穷技在身
没有一只鹰,愿给苍天诵经
没有一盏灯,能听见脚步呻吟
恐,末技在世
如果光阴竞相拍卖
人与人在梦中都能互见
都变成一扇会走路的门
它会给予你命运的施舍
它会用一把版画三角刀
雕刻出一只时间的小虫子
慢慢啮咬你一生
像一个人
喜欢抱团取暖
像一条虫
死也要朝木板板里钻
光阴处,带来斧子的背叛
黑夜中,成了一根电线杆
黄金屋,你教人啃
颜如玉,你示人癫
如果还要登高
还要望月,还要一座森林
成为路的开端
在云天里,有你难以承受的
生命之艰,有那么多认知
在你头顶缠绕与攀援
而在墙角,你不再矮人一截
用尽茅屋所破的秋风
一生扶直那个不姓邪的
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