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润过的江南

赵丽旦

立春那天，我站在村口望春。江南的春像是蜷縮在暖被窝里的懒小孩，翻了个身，不肯起床。

惊蛰的雷，从天边轰隆隆地滚过；春分的雨，迎着和风洋洋洒洒地泼来；早起的鸟，在树枝上闹腾。沉睡了一冬的江南，不觉春心萌动，眨了眨惺忪的睡眼，慵懒地伸了伸腰肢，连打几个哈欠，一骨碌地爬起来了。

“昨夜一霎雨，天意苏群物。”这时的春雨，可谓恰到好处，不只是“好雨知时节”的惬意，更有着万物萌动的春心。春雨足，不仅染就一溪新绿，更润开了江南一年中最绚丽的容颜。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不经意间，江南已是“千花百卉争明媚”了，处处呈现出盎然的生机。你瞧——

池塘里，澄澈的水，泛出茵茵绿意，恰如一匹柔滑的丝绸，被春风轻轻一抖，皱起了一池涟漪。那日清晨，我欣然朝池塘走去，耳边传来“扑通”的声响，定睛一看，嗬，好家伙，原来是一条大鲤鱼跃出水面，摇头摆尾地好像在跟我打招呼，真是“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

小河畔，柳树冒出了鹅黄的嫩芽，枝条柔韧起来，摇曳于清风里，犹如姑娘的秀发在飘逸。驻足远眺，那万条垂下的绿丝绦，勾勒出乡村“万家杨柳青烟里”的图景。一天黄昏，我去河埠头看柳色，却意外发现岸边石块上栖息着几只青灰的螺蛳。它们整个冬季都潜伏在泥土里静养，突然一个激灵，嗅到了春的气息，便悄然吐出触须，踏上了新的迁徙征途，一路优雅地挪动着，仿佛在告诉我：春天来了，正忙着繁殖下一代呢！

堤埂边，淡黄色的迎春花，一丛丛、一簇簇，影影绰绰铺展开来，绽放美丽的心情，点缀着明媚的春光，在温言细语里述说着如诗染香的唯美。“一路春风野菜香”，草丛中那些又嫩又肥的荠菜、蒲公英、马兰头，一堆堆地挤在一起，几个小女孩挎着竹篮，正聚精会神地在采摘着，只要用点心，一会儿工夫就装满了篮子。拎回家去，餐桌上便添了一抹沁人的绿色，尝一口，全是春天清新的味道。

屋檐下，坐着晒太阳的阿婆，布满皱纹的额头上渗出薄薄的汗珠，暖风微醺，舒服得要命。阿婆望着东墙角那株高大的桃树，鲜艳的桃花缀满枝丫，映红了半边天空。院子里的鸡正从土里刨食，刹那间，两只公鸡为了那只漂亮的母鸡，斗得头破血流，一副不斗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的架势。阿婆不吱声，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好像又在想自己年轻时的心事，斗就斗吧，春天是生命力最旺盛的季节，更何况是两只血气方刚的公鸡呢！

田野上像炸开了锅似的，热闹得一塌糊涂。油菜花开得流光溢金，紫云英晕染出一片烟霞，还有数不清也叫不上名字的野花，撒得漫山遍野都是……俏皮的燕子，挣脱了冬的羁绊，呢喃着情话，舒展开羽翼，矫健地盘旋于晴朗的天空，剪映出一幅明媚的春景。这时的田间地头，到处是农民忙碌的身影，清除枯草，犁地松土，剪枝施肥，播种作物，正好应了古人的一首田园诗：“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是的，平常人家在细水长流的日子中享受着春天的美好和馈赠，勤劳乐天，平凡相守，深情寄望，把生活过成了“世外桃源”的样子。

夜里，又一场春雨淅淅沥沥落下。那轻柔的清音，宛如委婉动听的音乐，让人沉醉，令人神往。我喜欢坐在窗前，一边听雨声穿过青绿的枝蔓，烂漫的花朵，洒落到人间，一边品读诗文，在字里行间寻觅春雨的情愫，欣赏江南疏影扶摇红翠的浪漫。陶渊明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陆凯又说：“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倏忽间，时令走近清明，春雨润过的江南，早已花团锦簇，莺歌燕舞，那一枝春，醉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