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尔根·达尔卡姆普 刘 黎/编译
最初的六个孩子:男孩,生于1995年;男孩,1998年;女孩,2002年;男孩,2003年;男孩,2007年;男孩,2010年
几秒钟后,门开了,门后站着一个60岁出头的半秃男人,穿着运动裤。所以,他就是那位有25个孩子的超级父亲?他们由19个女人所生。他们的实际数量可能还要更多。有两个孩子在同一个月出生,他们有不同的母亲。有五个孩子在同一年出生。此外,还有18个孩子。他把所有信息都放进了文件夹,按孩子名字的字母顺序排列。所以,他仍然清楚地知道哪个孩子属于哪位母亲、住在哪个州,尽管他和其中大部分都没有了联系,也不给他们抚养费——而且,要怎么给呢?他现在每个月领取774欧元的失业救济金。
这19个女人中,有18个来自国外,他保护她们免遭驱逐。这个男人不愿意透露姓名,我们就称他为卡苏尔克吧。卡苏尔克为陌生的孩子提供亲子证明,把外国孩子变成德国孩子,让本应被遣返的女人成为德国孩子的母亲,获得居留许可。
这样做不会损害母亲、孩子或卡苏尔克的利益,承受损失的只有国家,它必须为失业救济金领取者卡苏尔克养他的孩子们。“我很喜欢做爸爸。”他说。这句话甚至可能是真的。这天晚上,他的一个继女来看望他,她是卡苏尔克认养的三个孩子的姐姐。他们交谈、吸烟,卡苏尔克称她“小老鼠”“宝贝”“我的孩子”,声音柔软,不像假装的。
但是,从他的暗示中,我们可以想象,这其中并不只关乎父爱和“史上拥有最多孩子的父亲”这一头衔,也关乎金钱——每次认亲,他都可能有几千欧元的进账。他并非德国唯一的“假爸爸”,但他认为自己是最好的一个,也是孩子最多的一个。
一个女孩,生于2011年12月;一个女孩,2013年8月;一个女孩,2014年6月;一个男孩,也是2014年6月。这是接下来的四个孩子。
这个“假爸爸”让我们看到,德国在决定哪些移民能留下、哪些不能的问题上,是多么无能。有些女人怀孕八个月时才来到德国,却突然告诉有关部门她的孩子有个德国父亲,虽然实际上他们才刚刚认识。有些德国父亲认领已经十几岁,或是从小一直生活在国外的孩子,而这也能行,主要是因为,根据德国法律,父亲并不需要是亲生父亲,而只需要是想如同父亲一般照顾孩子的男人。
这样,这些母亲就可以留下来,而这些父亲,拿到了现金报酬,同时却是失业救济金领取者。如此一来,国家还必须出钱照顾这些女人和她们的孩子。而警察大多无法抓获让这些母亲和父亲相识的幕后操纵者。他们靠这个挣钱,而且很多会在事成之后逼迫这些女人去卖淫,以便她们能以分期付款的方式向他们还债。
多年来,德国政治界一直试图用各种修正法案改善这个问题,却至今没法彻底解决。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在于,2013年联邦宪法法院裁定,如果是居民登记处、青年福利局或某个公证处已经证实的亲子身份,移民局不能认为其无效,不论情况多么可疑、谎言多么明显,确认了就是确认了,不容质疑。
所以,移民局只能在親子关系获得官方认证之前采取行动。根据2017年颁布的法规,在发现可疑情况时,居民登记处、青年福利局和公证员们必须及时报告,方便移民局核实情况,停止认证过程。然而实际上,一些公证员要么因为潦草塞责而根本注意不到问题所在,要么故意忽略所有警告信号。
2022年夏,联邦内务和司法部开启了一次全国调查,结果表明,在2018年到2021年间,及时向移民局申报的可疑亲子关系为1769例,后经核实确定了约290个假父子/父女关系,并停止了对其进行认证登记。而联邦政府并不知道各州没有及时申报的案例具体有多少。据统计,从2018年到2022年,巴伐利亚州有149个高度疑似“假爸爸”的案例,但由于发现时亲子认证已经达成,一切为时已晚。
一个男孩,生于2014年10月;一对龙凤胎,2015年5月。这是接下来的三个。
卡苏尔克来自柏林郊区,曾做过护工、电工、面包师和警卫,有时给人打工,有时是自由艺术家。他说自己曾参军,有一个生于1995年的亲生儿子,但由于和孩子母亲关系破裂,他无法再见到孩子。他没说为什么,只强调自己绝非坏人。
卡苏尔克曾住在郊区一处无家可归者收容所里。2003年,他在那里通过一个朋友认识了一个塞尔维亚男人。当时,这个塞尔维亚人的母亲旅游签证要到期了。他问卡苏尔克:“你不能娶她吗?”卡苏尔克当然能。他说,他只是想帮助那个女人,而没说是否在此过程中挣到了钱。这个女人如今住在柏林,在法律上至今仍是已婚状态。这个塞尔维亚男人还有个朋友,也来自巴尔干地区。这个朋友说:“反正卡苏尔克已经做过这种事一次了,当然可以做第二次,不过这次不是结婚,而是认孩子。”卡苏尔克说:“他和我说,他有个赚钱的好主意。然后,很遗憾,我开始以此为生了。”那时大概是2010年,他滑入这个无底洞,从此再也没有爬出来。
这个赚钱的好主意是这样的:这个巴尔干男人负责联系想留在德国的孕妇或是有孩子的女人,卡苏尔克将她们的孩子认成自己的。这个中间人向女人及其家人索要3000欧元、8000欧元或12000欧元,并将所得收益和卡苏尔克五五分成。在卡苏尔克的叙述中,女人们是否真的付钱了、付了多少,都模糊不清。有时候,中间人会骗他,根本不给他钱。而且,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中间人介绍来的。卡苏尔克也想直接认识这些女人,所以到处宣传自己的电话号码。
卡苏尔克说,25这个数字可能还是有些低估了,他觉得应该更多。这些孩子大部分生活在柏林,还有些在不莱梅、基尔、弗伦斯堡等地,基本上每个联邦州都至少有一个。2013年2月,他曾同时在前东德地区的一个联邦州认了三个孩子,他们的母亲刚刚从波黑来到德国。她的律师向移民局递交了材料,里面有公证处认证的“三个孩子有一个德国父亲——卡苏尔克”。
一个男孩,生于2016年7月;一个男孩,同一个月,但不是双胞胎;一个女孩,2016年10月。
1998年,德国政府修改了《儿童法》。这之后,如果一个男人自称是孩子父亲,而孩子母亲对此点头,这段亲子关系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这本是出于好意,最终却导致“假爸爸”大行其道。直到2008年,联邦政府才开始努力填补漏洞。一项法律修正案规定,移民局可以宣布亲子关系认证无效,就算是认证完成之后,也可以驳回。所以,2013年,这位母亲所在地的移民局也想更仔细地审核情况,毕竟这三个孩子都在波黑出生,已经分别10、11和14岁了。父亲卡苏尔克的申报住址是柏林的无家可归者收容所。他和这位母亲显然努力表现得孩子们是他俩亲生的,并表示两人并非不久前才认识,而是1997年左右就认识了,是在柏林的一家迪斯科舞厅前,她那时才16岁,而他刚刚20岁,两人多年来一直在见面,可惜他俩都忘了是哪家舞厅。他称自己是三个孩子的父亲,说孩子母親常带着孩子来柏林见他。那么,他们是在哪里见面的呢?无家可归者收容所吗?他说,不是,是在孩子母亲的哥哥那里。
移民局不相信他的话,试图反对这一亲子认证,但就在这时,出现了2013年联邦宪法法院的法官裁决,规定一旦认证达成,就不能更改了。
那么,卡苏尔克先生,真实情况是怎样的?他说,这位母亲和她的丈夫问他能否帮助他们。卡苏尔克认这三个孩子为自己的孩子,这样他们的母亲就能留下来照顾孩子,她的其他五个孩子也可以留下来,因为我们不能让他们和自己的母亲分开。那么,这五个孩子的父亲也可以留下来,和他们一起生活。2014年,这个家庭的第九个孩子出生了,也被卡苏尔克认在了自己名下。直到今天,这家人都完全靠德国政府养活。
2015年,卡苏尔克从柏林搬到了这家人附近生活。他说,他和孩子们的父母成了朋友,也会帮忙照顾孩子们。孩子们有时也会来看望他,问是否需要从超市给他带点什么。他说,他和石荷州的孩子们也还维持着良好的关系,这对一个“假爸爸”来说可不太一般。他估计,他和2/3的孩子都没了联系。
一个女孩,生于2016年12月;一个男孩,同一个月,也不是双胞胎;一个男孩,2017年1月;一个男孩,2017年7月
2017年,《德国民法典》规定了对居民登记处、青年福利局或公证处的结论发起质疑的具体依据,包括一系列标准,比如:母亲即将被遣返吗?这位德国父亲曾和其他外国女人所生的孩子确认过亲子关系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就需要向移民局报告——在认证完成前,在一切还能改变之前。
但是,就在德国议会通过这一法律四天后,卡苏尔克又带着一个塞尔维亚女人来到柏林的一个公证员面前,说他们有一个十岁的孩子,孩子出生在贝尔格莱德。他们提交了四页纸的文件,很快获得了盖章,认证完成。
刚开始,居民登记处和青年福利局也会选择不将线索告知移民局,但如今对可疑情况不阻止、不报告,而是直接放行的几乎总是公证员。这可能是因为调查需要时间,或是有些公证员对德国难民政策持有不同意见,认为不应该驱逐女人和孩子。
一个女孩,生于2017年11月;一个男孩,2019年3月;一个女孩,2019年4月;一对龙凤胎,2021年8月。这是最后的五个。
但是,那之后,卡苏尔克死了。复活时,他突然醒悟,要做个有益于社会的人,不再做所有这些事。他找出自己的死亡证明,是的,真的是他自己的,死亡时间:2020年8月1日0点到2020年8月2日18点45分之间,由柏林夏洛滕堡区的居民登记处于2021年2月4日出具。
这当然是个错误。他的姐姐脑子可能不太清楚了,去认证了他的死亡。工作中心给他打电话,说“只是校准一下数据”,问他究竟是谁,为何不是早就死了,把他吓了一跳。“收到死亡证明的那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永远地‘下班了,不能再认领孩子了。”他说。
他的话不一定可信。2021年11月,又有一个波黑女人入境,28岁,肚子很大了。圣诞前,孩子出生。2022年1月11日,她在卡苏尔克居住地的居民登记处称,卡苏尔克是孩子的父亲。工作人员在人口登记册上发现,59岁的卡苏尔克有21个孩子,由18个女人所生——有四个孩子已经不再出现在列表中,因为他们已经成年。
居民登记处停止认证,通知移民局,那边的反应是:卡苏尔克?2013年有三个波黑孩子的那个?移民局传讯他和那个女人,告诉二人要根据文件作决定,但情况对卡苏尔克不利,毕竟他有那么多孩子、那么多女人。
不久,这位母亲单独前来,说她和卡苏尔克的关系已经结束了,她希望出境。移民局通知这位母亲,不久她将被遣返,这时耶拿的一个公证员突然发来文件,说刚刚认证了卡苏尔克是孩子的父亲,尽管认证程序已经被居民登记处终止,尽管母亲有义务出境,尽管卡苏尔克和孩子母亲都不生活在耶拿。这位公证员不想对此发表意见,称其有保密的责任。但是,这项认证已经不算数了。2022年6月,这个女人被遣返。
死亡证明真的是卡苏尔克的濒死体验,还是德国政府给他的提示,警告已经盯上他了?卡苏尔克说,他不会再做这种事,他本应早就停手,只是那些幕后的人不同意。中间人给他施压,让他接着做这门生意,那些女人也给中间人施压,说她们会付钱。
他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也表示他确实“左右为难”,一边是中间人和那些外国家庭,另一边是政府部门。他不愿透露如何摆脱这种困境,只是说:“我就这样说吧:所有人都知道我住在哪儿,但没有人来找我。这意味着和解。”他向有关部门保证,不会再做得过分,“我得和那些官员处好关系。”
所以,一切都结束了?“是的。”卡苏尔克回答。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说:“这是‘小神经,幕后组织者的表兄弟。他希望我把女人们接来德国。我说:‘不行。”但是,只要她们还有他的号码,只要仍有“小神经”不断烦扰,只要巴尔干半岛某个地方的某个人想着,卡尔苏克是最好的,是有史以来最好的,一切就不会真正结束。
[编译自德国《明镜周刊》]
编辑:周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