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视域下解读电影《独行月球》

2023-09-06 12:58马鑫
戏剧之家 2023年16期
关键词:存在主义陨石海德格尔

马鑫

(重庆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媒学院,重庆 401331)

存在主义哲学产生于一战后,在20 世纪50 年代达到顶峰,随着海德格尔、萨特、加缪等一系列存在主义哲学家思想的传播,存在主义形成了一套独有的理论体系,即从人的存在本身出发进行研究。战争与灾难总是一切痛苦的根源。海德格尔曾说,我们正处于“无家可归”的时代,在这一时代,人们失去了精神的寄托,感到孤独、苦闷、恐惧、空虚、绝望[1];萨特也说,在这个世界里,我们被谴责、被抛弃。如今,随着5G 时代的到来,在这种快节奏的生活下,有关“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的讨论越来越多,电影艺术也在试图运用电影文本、视听语言、符号隐喻等各种方式展开探讨。2022 年暑期档电影《独行月球》是由张吃鱼执导,沈腾、马丽主演的科幻喜剧片,利用“楚门式”的结构①讲述了人生此在的悲剧意蕴。在《独行月球》中,陨石突然提前来袭,月盾基地维修工独孤月独自一人被抛弃在月球上,以为世界上的地球人都因月盾计划失败而死,只有自己侥幸存活,经历过茫然、绝望、孤独、自弃之后,独孤月意外发现了金刚鼠的存在,在搞笑喜剧般的打闹中又认为除“我”之外的地球人还活着,因此获得重新生存的勇气,不满足现有存在,获得“超越性”的力量,跳出“个体化原理”(principium individuationis)②,实现人生真正的意义。

一、价值:“此在”与“共在”的崛起

萨特提出,存在先于本质。存在主义的目的是解决人的生存问题,基本出发点则是“此在”——即个人具体的存在,“此在”于世界之中,则必然面临“与世共存”以及与他人“共在”(mit-sein)。海德格尔将“存在”分为两种,一种存在(existentia)表示“是什么”,指与“没有”相对立的“有”,在于它去存在,是任由外界摆布的,是死气沉沉的;另一种存在(Existenz)可以用生存这个术语来称呼[1],是与“此在”息息相关,因为有了某种“意向”,“此在”不满足现状,开始自我塑造、自我奋斗,从其“存在”中“崛起”,最终超出个人的有限性,达到绝对自由。电影《独行月球》中的主人公独孤月的存在属于后者——崛起的“此在”,而“此在”周围的“共在”也同样在“崛起”。

克尔凯郭尔曾提出“孤独个体”这一哲学概念,主张人对自身孤独的领悟和体验,认识自我的存在,通过体验自身的孤独,便更能明白与他人的关系,更能显示自己相对于他人的特性[2]。《独行月球》中,被抛置于独特背景下的独孤月无疑是孤独的“此在”,心中持着“自己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地球人”的想法,使得他对自身的孤独有了全新的体验与领悟,真正认识到了自我的存在,但也正是这种孤独使他茫然与绝望,也更能体会到“共在”的快乐与幸福。关于“共在”,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进行了具体阐述,他认为,此在的世界开放的存在者是按其作为此在这一本身存在的存在方式,如同此在本身一样,它也在此,它共同在此[1]。其中,这个“共同”是一种此在式的共同,此在的世界就是共同的世界,“在之中”就是与他人共同存在,他人在世界之内的自在存在就是共同此在,因此地球上所有共同抵御灾难的幸存者们(如马蓝星、一线艺人、八级钳工、不靠谱且十分搞笑的配音主播和拿着将近枯萎植物的小女孩等等)就是共同此在,也属于与“此在”相关联的“共在”,同时他们每个人也都是独立的“此在”,因此,“此在”与“共在”这二者之间的关系相互分离,又彼此融合。

电影中,独孤月被遗留之后,起初毫无斗志,死气沉沉,想象了多种方式自杀——饿死、撑死、“睡得死”等。“个体化原理”将人限制于现象界之中,使得此时的独孤月只能放纵地吃喝,看着印有心上人马蓝星头像的枕头来睹物思人,从而疏解自己内心的孤独与寂寞;另一边地球上因陨石的攻击而放弃地表转向地下生存的幸存者们,心中的苦闷无法宣泄,正当众人逐渐自我放弃之时,月盾计划的指挥长马蓝星提出让地球上的人观看独自一人在月球生存的独孤月的直播,将独孤月打造为全民榜样,以此重新建立地球幸存者们心中生存的信念,使他们重燃对生活的热爱。就这样,通过直播,两个不同空间的人们建立起了联系,形成了“此在”与“共在”的相互融合,正如电影中的独孤月说道:“我从小就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是地球上的各位让我有了家的感觉。”随着电影情节的发展,独孤月认定地球并没有毁灭,地球上的人们都还活着,从而获得了“动机”,开始自我奋斗,开始“崛起”,“重返地球”成了他当时的唯一目标,与“共在”重逢成了他行动的“动力”;地球上的人们也通过观看直播,感受到了孤独月作为“此在”而涌现的对生命的渴望,从而获得了生存的希望,也开始“崛起”。例如地球上的技术工人“八级钳工”,便摘掉手上的束缚带头重新建造地球。

人是群居动物,孤独是人类最无法战胜的敌人,只有与周围的“他者”建立联系,“此在”才能通过“意向”拥有前进努力的动力,从而“崛起”;而通过“此在”的正能量反馈,“此在”周围的“共在”也得以跳出“个体化原理”,从而获得生命真正的价值与意义。

二、超越:“自在”和“自为”的二元对立

“自在的存在”是“是其所是”的存在,是不自由的“在他自身中的存在”(in—itself),是受到控制的,因为我们注定会“被抛弃”于一定环境中,在这种具体环境当中,我们要面对现实的无可奈何与无能为力,这与我们的自由意志形成了无法调和的矛盾,使我们身心受限,滋生消极的情绪。电影中,独孤月被弃于月球,孤独的处境与自由的意志产生了矛盾,因此他有了抑郁与自杀倾向,在暴饮暴食之后,意图拿到“睡得死”的药物,从而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是一种悲剧,也是不自由的自在,是现实中无可奈何的必然。

海德格尔认为,此在沉沦于常人所操劳的“世界”称为在它本身面前“逃避”,沉沦之背离是起因于畏,畏之所畏者就是在世本身,畏把此在带到它的“为…”的自由存在(propensio in...)之前[1]。因在世本质上是操心,因此操心与“为...”有异曲同工之意。“自为的存在”是自由的“为他的存在”(for—itself),具有人为性与超越性。自为存在着,是“此在”独立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状态的存在。独孤月是非常厉害的飞行器动力工程师,只因爱慕马蓝星,想陪在她身边而甘愿以地位非常低微的基地维修工的身份待在月盾基地,这是他的自我选择。而后为了重返地球,他实施的一系列的举动都是他自为的行动,是自由的行动,也是具有人为性与超越性的行动。马蓝星是月盾计划的指挥长,陨石提前来袭,火箭发射在即,关键时刻她无法违反命令为独孤月一人而弃众多生命于不顾,因此为了大局只能选择放弃独孤月。等后来发现独孤月还活着,马蓝星选择将他在月球的生活直播给地球上的幸存者们观看,以此激发其求生欲,同时想尽一切办法接独孤月返回地球。所以,马蓝星的存在是“为他的存在”,也是“自为的存在”。她被赋予了一种使命,这种使命使她面临无数重要的选择,关乎地球、关于生命的选择。可是无论面临什么选择,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马蓝星都无所畏惧,她有选择的能力,更有担责的勇气,在她的身上具有一种超越性的力量,能够促使人们信服。

自在是冰冷的,自为却是鲜活的,可如果没有自在,自为也就不复存在,反之如果没有自为,自在的存在也就只是孤立的、形而上学的存在,因此二者是对立的,却又是彼此融合的。自为只有从自在出发并且相对于自在才能进行自我奠定[3]。电影中,当独孤月的“此在”与地球上其他人的“他者”或“共在”取得联系之后,双方都拥有了“自为的存在”所需的“动机”与“意向”,此时虽然行为仍然受限,可是自我意识却摆脱了束缚。后来独孤月通过努力终于成功地摆脱限制,将自己与观看直播的“他者”转变为“自为的存在”。

自为是在自在的基础上,经历过现实的“呕吐”与“黏滞”之后,对悲剧现实的反抗,对荒谬世界的反抗,也是对自身虚无的反抗,这种反抗因自我意识的自由而获得能量,通过我思的提升向着存在自我超越,因自由选择而得到升华,最终得以跳出“个体化原理”,寻求真正的存在。

三、死亡:“非存在”到“真存在”的跨越

存在主义认为,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是痛苦的,处于“担忧”和“呕吐”阶段的人生是“非真正的存在”,人们必然要遇到它,但可以超越它,一旦超越它之后,人的存在就能跨越为“真正的存在”。自我意识是唯一能摆脱外界,又能摆脱自己的过去和将来的真正自由的存在,“死亡”是通向“真正的存在”的唯一入口,即通过“死亡”可以达到“绝对自由”,而后者便是存在主义者寻求的最高理想与终生目标。

真正存在者和太一,作为永恒受苦和充满矛盾的概念,为了得到永远的解脱,需要迷醉的幻景、快乐的假象:我们完全囿于这种假象中,而且是由这种假象所构成的,就不得不把这种假象看作真正非存在者[5]。所以,存在主义认为,如果将我们的经验此在与周围世界的此在都看作一种假象,那么撇开这种一直在现实世界中受苦的经验“实在性”,从“此在”的角度来看,所谓“死亡”是“我”的死亡,也是“此在”的死亡,死亡就是将我的存在消灭殆尽,肉体消亡以后,灵魂才会得到永生。故,一个人只有把自己的“非存在”予以彻底毁灭,真正地从现实生活中超越后,才有可能得到“真正的存在”。

海德格尔说,“此在”在死亡中达到整全,同时就是丧失了此之在[1]。由于死亡是“我的死”,所以,只有在死亡中才能对自己的存在有真正的体验。在电影中,独孤月三次受到死亡的考验。第一次是独孤月独自一人被留月球受到陨石的袭击,侥幸存活下来之后却无法回归地球,此时的他面临着要么就此孤独一生,要么想方法立刻死去的考验,生与死的考验从此时正式拉开帷幕;第二次是在独孤月运送宇宙之锤原型机返回月盾基地的过程中,金刚鼠因意外而被遗落在返程的半道上,此时的他面临着的是返回营救金刚鼠却因电力不足而一起死去,还是就此任由金刚鼠死去而使得自己存活的考验。此时的考验已经不再仅仅关乎生存,而是掺杂了人特有的情感的选择。此时的“此在”已经在试图探讨,是否脱离“个体化原理”后就能得到真正的存在?最终独孤月在纠结与犹豫之后选择听从内心,返回营救金刚鼠,正是这种不离不弃,使他们化险为夷,成功回到月盾基地。死亡是渗透于现实生活中的“虚无”,是“尚未存在”(not yet)的真正的存在。这种“真正的存在”对于死亡的态度是“坚定不移”(Entschlo ssenheit)的。存在主义把死亡归结为人生的归宿[4]。最后,独孤月面临了他一生中最大的生死考验——选择舍己拯救地球,还是放弃地球拯救自己?为了不让陨石π+毁灭地球,为了保护地球上生活着的自己所爱的人们,独孤月坚定地推着雷神之锤与陨石相撞,肉体陨灭,自我意识得到解脱,化作星环,永远守护着他所热爱的地球。死亡使个人“非真正的存在”成功跨越为“真正的存在”,让人摆脱束缚,跳出“个体化原理”,达到“绝对自由”。

电影《独行月球》是继《流浪地球》之后的又一部科幻电影大作,它以特殊的视角讲述了一个悲喜交加的故事,并通过“此在”与“共在”的崛起凸显了自我与他者的价值,借由“自在”和“自为”的二元对立表现了世界之中世界此在的反抗与超越的精神,凭借“非存在”到“真存在”的跨越印证了喜剧背后的死亡悲剧。电影中所蕴含的存在主义哲思体现了人生真正的价值与意义,值得我们探究与深思。

注释:

①来自电影《楚门的世界》的延伸,特指戏中人不知道自己在戏中,也不知道“戏”的存在。

②叔本华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提出的这一概念,是关于时间-空间的理论,即任何事物都处在时间的先后关系和空间的位置关系中,由之形成差别、杂多、并列和继起的现象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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