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宁波之行为切入点看内藤湖南的中国认识

2023-09-04 00:42冀艳艳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3年9期

冀艳艳

内容摘要:近代日本人的来华游记,对于认识近代日本人的中国观以及了解当时的中国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本文把焦点聚集在内藤湖南的宁波之行上,从中了解当时宁波的部分风貌,从而进一步考察他对宁波的认知态度。此外本文也通过详细分析内藤湖南的宁波访书等活动,结合时代背景具体分析影响其中国认识形成的因素,捕捉到了他对中国文化的占有性欲求,窥探到他始终把日本利益放在首位的“畸形”中国观以及为日本侵华服务的行径。

关键词:内藤湖南 禹域鸿爪后记 宁波之行 中国认识

研究近代日本人的来华游记,对于认识近代日本人的中国观及了解当时的中国有重大意义。本文试图通过内藤湖南的紀行文了解其对中国都市的情感态度及中国认识。

本文研究的文学题材主要集中为内藤湖南第二次中国之旅的纪行文《禹域鸿爪后记》和《游清杂信》。通过他对宁波的记录,了解当时宁波的情况,分析他对宁波的感情态度。接下来本文也将进一步通过分析内藤湖南的宁波访书等活动,考察其访书行为背后隐藏的真实目的。此篇文章对于进一步深化读者对内藤湖南访书行为的认识,深度了解其学术背后隐藏的政治性思想上会有所裨益。

一.内藤湖南的宁波行

内藤湖南是日本近代中国学的重要学者,日本中国学京都学派的奠基人之一。他在中国的历史和文化研究领域卓有建树。内藤早期是记者,之后成为京都大学教授。他在《禹域鸿爪》中提到,去中国旅行,是向往已久的事情。他幼年便接触汉学书籍,熟知中国的许多名胜古迹和地理人文,他的中国情结可以说是由此扎根。促成内藤第一次中国旅行的是1899年年初发生的一场火灾。意外火灾使内藤失去了日本国学、日本文化等方面的大量藏书。为了使内藤从打击中走出来,朋友们进行了筹资,再加上报社的资助,内藤得以实现中国行的夙愿。以此次为开端,内藤此后以不同目的多次往返中国。

根据学者钱婉约的研究,内藤一生曾十次来过中国,旅迹遍及华北、东北、长江流域的所有主要大城市,像北京、天津、沈阳、上海、南京、苏州等地,则是屡次游历。在内藤湖南的十次中国之旅中,只有在第二次的旅途中,到访过宁波,停留了4天。与交通便利、风景名胜众多的北京、上海、武汉、苏州等地相比,宁波并不在日本人来华的热门路线当中,也并不受到重视。因此近代日本文人、学者到过宁波,在其游记中提及或介绍宁波的可谓不多。因此,作为“学者型记者”的内藤湖南的宁波之旅更加值得关注。

那么内藤湖南在宁波的主要活动是什么呢?笔者根据内藤湖南的《禹域鸿爪后记》和《游清杂信》,整理了他的行程。

1902年12月16日,在上海拜访罗振玉;下午搭汽船赴宁波。17日上午在宁波鄞江下船,投宿永仪公旅社;赴天一阁请求参观,未果;访卢氏抱经楼,被拒;欲访崇实书院,误至中西学堂并观之;至日新街之书肆汲绠斋等购书。18日赁民船往余姚。19日一夜过后,船行至不远,始知被旅社老板诓骗。20日船抵余姚,登城内之龙泉山,拜王阳明祠、严子陵祠;观山下之龙泉寺。

关于去宁波的缘起,内藤在游清杂信(再发自上海)当中提到:“与旧友罗叔韫氏(振玉)相晤,犹获金石古书方面颇有价值之材料,并获赠瓦当一枚,据氏相告,宁波旧藏书家范氏天一阁及卢氏抱经楼,今均收藏瓦当。因氏特意馈赠之四册天一阁现存书目,加以彼处本为吾邦筹划设领事分馆之所在,故颇生浙东之游兴趣,并询及路程诸事。博爱丸二十七日发,时间似尚有余裕,即偕宫岛农商务技师、狩野直喜君、本社之堀君及中国仆役二人,于十六日晚搭乘汽船江天号赴宁波,翌晨抵达。”

从以上材料我们仅能够看出,内藤一行前往宁波似是临时起意,原因大致如下:一是听罗振玉提及宁波的天一阁和抱经楼,并从罗振玉处得到了四本天一阁的现存书目;二是当时日本有在宁波设置领事分馆的计划,也一并生发了游历考察的兴趣;三是时间尚有余。

这其中,天一阁及抱经楼应是引起了内藤的极大兴趣,才会让内藤在即使无人引荐天一阁主的情况下,仍决意直接赴宁波。那么,天一阁和抱经楼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天一阁乃明代宁波进士范钦建立的藏书楼。据记载,范氏的藏书,不是收藏宋元的珍本名刻,而是收藏有明一代的典册书籍,像明代的地方志书、诏令、制诰、登科录、邸报各项文件,以及明代杂史和诗文集,又收藏明代新拓的汉、魏以来碑刻拓片。天一阁的藏品中最珍稀的是明代的地方志和科举录,其数量也是最多的。罗振玉所列四册书目中必然会有地方志。内藤汉学素养深厚,更是深知地方志的重要价值和意义。他直接奔赴天一阁的行为,更是证明了天一阁所藏书目的珍贵性。

抱经楼是清代浙东著名的藏书楼,主人是卢青厓,当年藏书之富,可与范氏天一阁、郑氏二老阁相媲美。据记载,卢氏藏书中保存有多种珍本秘籍,如宋刻本开庆《四明续志》十二卷、宋乾道刻本《春秋经传集解》三十卷、金刻本《经史类证大全本草》二十三卷;抄本有《修文殿御览》三百六十卷等。

据现有材料,内藤并未从罗氏处得到抱经楼的具体书目。内藤的欲访抱经楼之举,自然不是考察罗振玉所说的“瓦当”。从抱经楼的藏书书目中,我们能够推断出内藤欲访的乃是我国古代的古籍珍本。在无人推荐抱经楼书目情况下,内藤却目标明确,天一阁访问不成,便转场抱经楼,可见内藤并不像他在《游清杂信》中书写的那样,罗氏的推荐是他游历天一阁及抱经楼的契机,而是他早已对其关注且颇感兴趣。这点我们从他宁波旅行前的1901年3月写的文章中也能看出。他提出《应向中国派遣奇籍采访使》,主张到中国收录珍贵史籍,其中也提到听说宁波的冯氏藏有宋本《修文殿御览》,此书引用古书更多、更古老且卷帙浩瀚,若用锌版凸版技术来影印这些书,并不难吧。

从中可见内藤认识到《修文殿御览》的学术价值且异常“热衷”获取此书,而抱经楼便有《修文殿御览》的抄本。因此内藤的抱经楼一行绝对不是巧合,而是熟知中国古典及其动向的内藤刻意行动的结果。抱经楼中也收藏有地方文献。据记载,卢青厓还注重地方文献的收藏,先后收藏有开庆《四明续志》十二卷,及全祖望的《四明文献》三十二册一百四十卷,还有其他四明地方文献,计数百种。且历史上江浙一带的藏书楼多收藏地方志。内藤除了对中国的珍奇异本格外留意外,他的天一阁及抱经楼的探访计划也能窥探出他对中国的方志也很有兴趣。此外,据学者巴兆祥考证,内藤湖南收集了众多地方志,比如:《广舆记》24卷、《大明一统名胜志》208卷、《汉南纪游》1卷、(乾隆)《黔南识略》32卷、(宣统)《新疆图志》等,目前保存在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和关西大学等处。在内藤第一次旅行后的纪行文《燕山楚水》中,也提及了参考引用的各类地方志书。由此可见,内藤熟知中国的地方志,且一直有在关注和收集。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内藤到访宁波,不只是朋友推荐下的表面的偶然之举,更是必然行径。他来宁波以访书为主要内容;主要活动是去书肆购书、观藏书楼;欲访的书目主要是中国的珍贵史籍及地方志。

二.内藤湖南的宁波访书活动

近代日本中国学家来华访书,作为一种普遍性的学术活动,开始于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在西方学术风气和学术方法的影响下,日本学者开始更加注重对研究对象进行实地探查、文献调查、搜集文献等工作来开展深度的学术研究。日本中国学的教授、教员和留学生们,在中国进行学术调查、访书就是最好的明证。

伴随着日本近代化的发展,地方志的学术价值和实用价值得到日本各界人士进一步的认可。日本诸多研究机构、学者及社会人士开始有意识地大批量地收集、采购、掠夺中国方志。地方志成为研究中国历史、地理、社会、经济资源问题所必须的一种重要资源。学者巴兆祥认为,近代日本实行“大陆政策”而侵略中国是有计划、有步骤地进行的。为侵略而搜集地方志,又利用地方志为其侵略服务都是不争的事实。

内藤宁波访书的真正缘由一是探求珍贵古籍;二是搜寻地方志。内藤之后在中国学和史学上取得的学术研究成果,正是建立在对中国古籍的搜求考证上。表面上看,内藤通过访书,搜集地方志实现个人的学术抱负。但事实上是内藤的学术研究内容一直与日本时政相关联。这点我们从学者钱婉约的研究中也能看出,内藤多年来访书活动的重心是满蒙史料,而满蒙问题与日本的侵华密切相关。还有“九·一八”事变前,日本最关注的是满蒙问题,日本学界则兴起了满蒙史地研究热。据学者巴兆祥的考证,1919年内藤湖南与稻叶岩吉等编辑出版《满蒙丛书》,收集了《口北三厅志》《龙沙纪略》等志书,以三年为期,每年8册,计划出版24册。

由此,我们便可以清晰探察出内藤的访书及收集地方志除了个人的学术研究外,更多地是在为日本当局政府的政策服务。

三.内藤湖南的中国观

内藤来到宁波后,关心的是什么呢?我们先来看内藤自我阐述的去宁波走访的另外一条理由:加以彼处本为吾邦筹划设领事分馆之所在,故颇生浙东之游兴趣”。可见,内藤时刻关注日本的在华利益。由此,我们更不能只停留在表层去审视内藤的江浙访书行为。学者钱婉约认为,“在内藤眼里,到中国去学术调查,关注晚清中国动乱中古籍珍本的动向,不失时机地获得而收归日本藏有,是应该视作一项政府的时代文化策略来重视的”,“其潜意识中,或正欲以日人当下的积极赴中国访书搜书,为将来之再编《佚存丛书》,居功于中国文明乃至东洋文明而兴奋不已!”

内藤作为一名汉学家,喜爱中国传统文化,可在中日相关问题上,却满眼只顾日本利益,不能保有一个公正客观的态度去看待。

1905年日本取得日俄战争的胜利后,内藤甚至发表了以下言论,暴露了其学术工作的本质:奉天这座学术宝库的开启标志着可以开展满洲史料的探查,这将成为最有意义且有趣味的工作。这也是作为学者最为应该从事的,因为只有从事这样的事业才能与我军所取得的赫赫战功相提并论,此项工作能够促进吾辈大有作为。内藤考察中国的学术史料,却将其与日本的“战功”相提并论,体现了内藤在学术工作中为国家利益服务的思想及对中国文化遗产的占有欲望。

上文所提及的内藤编辑出版《满蒙丛书》、收集中国各类志书、向日本传播中国重要信息情报的行径更是直接在为日本政府的侵华计划服务。日本学者子安宣邦对于内藤《支那论》一书的评价为:此书从数千年中国历史及其演变脉络的内部出发,抑或仅以其历史识见,论尽了辛亥革命及之后现代中国的变迁与局势,这不正是日本帝国大学的“支那学家”内藤湖南对现代中国在认识论上的干涉或曰介入吗。由此,我们得出内藤始终把日本的利益需求放在首要位置,丧失掉作为一名学者应持有的客观立场和良知。

在此有必要考察一下对内藤湖南中国观的形成有重要影响的事件。内藤是随着明治维新成长起来的。学者渡辺和靖认为,明治时期思想的特征是西方思想和传统思想的二重性。内藤拥有着深厚的汉学素养,受儒家“经世致用”思想颇深。明治中期的时代课题是关于探索“臣民”像和“国民”像的思想课题。特别是内藤所任职的政教社主张国家主义、国民要持有国家观念去行使参政权。社内人思想的相互交流和碰撞也会影响内藤的中国观。中野目徹认为,“臣民”和“国民”可以说是明治后期思想(1888年前后至日俄战争)的关键词。日本在甲午中日战争中胜利以后,“臣民”像和“国民”像互相抵消、互相融合形成了新的日本人的形象。一方面戰争的胜利,增强了日本人的“国民意识”,另一方面也内化了日本人的“臣民意识。”这跟甲午中日战争以前,日本进行的“忠君爱国”的教育也有深切的关系。由此看来,内藤湖南只顾日本利益的“畸形”中国观,与当时日本社会大环境的思想有莫大的联系。

因此,内藤只考虑日本的利益,为日本现实政治服务,站在所谓的“文明人”“文明国”的角度对当时中国的政治进行“指手画脚”的行为,更会错误地引导日本国民认识中国。

本文通过分析内藤湖南的宁波之行,得知他的主要活动是在宁波搜集珍奇籍本和地方志。通过进一步分析内藤的宁波访书等活动,窥探到他始终把日本利益放在首位的“畸形”中国观:特别是以内藤湖南为代表的一部分日本文人、学者站在所谓的“文明国”的立场,对当时中国社会进行批判,对中国的政治提出“指导性”的评论。从其行为我们能够窥探出其背后反映的是日本民族的狭隘心理、畸形的民族意识以及不平等的对华观念。其次是文化占有和侵略的中国观:内藤湖南目标明确地长期访书、搜集地方志以及稀世珍本的行为体现地正是对中国文化的一种“占有”心理。以内藤湖南为代表的日本文人学者搜集、索取、强取豪夺中国珍贵典籍、地方志的行为是对华文化的一种明目张胆的掠夺行为,更是侵略中国文化的重要体现。同时,我们也能探查出内藤为日本侵华服务的行径:内藤湖南积极搜集中国地方志,编辑出版方志丛书,为日本方提供中国地情、矿产资源等情报是直接在为日本的侵华服务。

总之,内藤湖南一方面搜集中国珍贵古籍、地方志等情报资料,实现个人研究志向抱负、建立“文功”,试图让日本居功于东洋文明的同时,更是为日本的军事侵略提供信息情报的支持;另一方面内藤的学术著作,抛开应有的公正立场,鼓吹所谓的“兴亚论”,在历史中寻找“合理性”依据,为日本侵华进行宣传。这一切都与内藤湖南的民族主义有关,无论他是记者身份,还是京都大学教授身份,内藤都持有对社会政治的关怀。他强烈的民族主义情感,让他丧失了作为学者应保有的基本良知以及理性公正的态度,走上为日本侵华服务的道路。

以内藤湖南为代表的本身就具有社会影响力的近代日本文人、学者持着对中国轻蔑、傲慢的态度,打着“文明”的旗号写就的文章,进一步传播到日本民众,造成更恶劣的影响,更为之后日本的侵华战争提供理论上的支撑和服务。学者王向远认为,“内藤史学”在20世纪上半期日本侵略中国的历史过程中,起到了制造舆论、献计献策、推波助澜的恶劣作用,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和误导了一般日本读者对形势的判断和对中国的了解。今后,对于内藤湖南的相关著作和文章作进一步的研究和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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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宁波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