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训朝

2023-09-04 00:42魏群夫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3年9期

训朝姓刘,是个做广告的生意人,也是一个画家,兼习书法。在山城保康,他的画有点儿味道儿,颇有名气,也因此,顶了县美协主席的头衔。

训朝对画的兴趣和启蒙来自母亲和二哥,两人都有传奇身世。母亲是国民政府军令部中将参议兼陆军大学高级教官田西原的女儿,自幼随父母在南京、武汉等地生活,受过良好教育,不仅识文断字,粗通韵律,还深谙工笔。解放后,母亲随父母返回马良老家。虽屈居乡下,但入乡随俗,与邻里相处甚洽,为乡下妇人所喜,常请她在鞋面、鞋垫上勾勒牡丹、野莲花、鸳鸯等花卉虫鸟图案,信手拈来,皆栩栩如生,这些从不雷同、寓意吉祥的装饰纹样,是训朝最早接触的绘画因子。二哥是个哑巴,虽不能言,但极聪慧,引一群孩子玩耍时,常手拿烧过的半截木炭棍子,借助焦化的炭木,顺势在地上或土墙上画五角星,画党徽,画领袖像,画解放军,惟妙惟肖,生动逼真。如此一幕幕,似刀一样刻在他幼时的脑海里。时至今日,说起两位启蒙人,训朝仍赞叹不已,感念不已。受耳濡目染的熏陶,当画家的种子自此在幼小的训朝心里种下。

凡事皆有缘。高二寒假时,他随大嫂到其同学家玩,发现茶几上放着一本花鸟画册,有七八十页之多,瞬间吸引了训朝,一时爱不释手。大嫂同学到也极为爽快,说喜欢就拿去看吧。训朝如获至宝,带回老家后,天天对着画册描摹,即便大年三十的春晚也无暇顾及,只想早点描摹完了好归还人家。正月初开学时,去还画册,正好碰到男主人在家,见他描摹的有点意思,说如果喜欢画画,高考时就考我们学校吧。原来,这本画册正是大嫂同学老公的,他是湖北省工艺美术学校(现并入湖北文理学院)的一名老师。

1991年填报高考志愿时,训朝毫不犹豫地填了工艺美术学校,但除文化课外,还要加考专业课。老师说他虽天赋,但因无人指点,路子走得不对,还很不专业,如果想上工艺美术学校,还需专门培训。大哥大嫂鼎力支持,给他报名参加了学校组织的考前集训班。天遂人愿,他以专业课排名第6的成绩录取,且分在包装装潢当时艺术类最好的专业班,这个班只有17名学生,他也由此成为建校以来读此专业的保康第一人。

三年需修完十几门功课,虽苦,但因兴趣浓厚,训朝乐在其中,学得津津有味儿。时至今日,回忆在校期间,给他印象最深、也是最喜欢的,除了校长黄有著教授,还有王进老师。王是部队的文艺兵,基本功扎实,转业后到学校后,主要教素描,经常组织学生画石膏像,练基本功,特别是素描的基本功。因素描是一切造型的基础,主要表现明暗关系,中国画主要表现笔墨和精神内涵,无论油画还是写意人物,都对素描要求甚高。受益于两位师长,训朝皆高分修完所有课程。

毕业后,训朝被分到县轻工业局,轻工业局根据其专业,将其分到下辖的二级单位县装潢材料公司。这个公司实际上是企业性质,虽然明面上,他每月造册工资是72元,但上了四个月班,没发过一分钱,不得已,只好找老表借钱度日。公司当时主要靠给一些县直单位和企业做门牌等创收,二十多口人的单位,这点收入远远保证不了运转。尽管公司先后提他当副经理、经理,但形势比人强,公司越来越难揽到生意,不仅揭不开锅,而且外欠20万元的债务,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跳槽或辞职。1997年,训朝见公司连养家糊口都难以保证,长痛不如短痛,一咬牙,挂冠而去,辞了经理职务,拉了两个亲戚,成立了天翼广告部,自己创业谋生。

万事开头难,好在他有专业底子,加之能吃苦,信誉好,价格公平,业务慢慢做起来了,从设计、制作到安装,他既当老板,也是员工,与大家同甘共苦,滚雪球式地把公司做成县内数一数二的广告装饰公司。

经济条件改善后,业务骨干也培养起来了,训朝觉得可以重拾过去的兴趣爱好了。谋生期间,每每看到别人画作问世,他心里五味杂陈,既眼馋,又无奈。为了生活,只得一次次放弃,没想,这一弃,就是二十二年!

2015年,他暗下决心,重拾画笔,再圆画家梦。听人介绍,北大办有一个书画研修班。时不我待,他报名进班,师从中国国家画院书法篆刻所所长魏广君。魏精通书法、绘画、篆刻,兼攻绘画史论,治学严谨,作品傍依传统而不显迂腐,探索创新毫无浮浅之气,其人品和学识对训朝影响至深。

走出去,方知天地之广阔。一年的拜师学艺,使训朝认识到,要想彻底摆脱江湖画派,成为真正的學院画派,必须师从大家,博采众长。

一年后,训朝说服妻子,再次出山拜师,顺利考入中央美术学院岳黔山教授工作室。岳是中国画学院院长,在山水、花鸟画中,自成一派,被称为“当代中国画坛笔墨技法最繁复和最有变化的山水画家之一”。跟着岳,训朝把主要精力放在对传统画理、画法、画论的学习,遵循“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主张,随岳四处游学,师法自然,对景写生,先后到西双版纳植物园、枣庄石榴园、泰山、雁荡山、大利侗寨、安顺屯堡、昆明、普洱、瑞丽、太湖、苏杭等中央美院写生基地,领悟山水精神,静观山水之妙,荡心中尘浊,画自然丘壑,获益匪浅。

因是自费,既要巨资支出,旅途中又颇多艰辛,然这一切,均未能阻挡心潮澎湃的训朝虔诚拜师学艺的决心,因他深知“一艺之成,必用心良苦”。

在外人眼里,写生就是游山玩水。殊不知,写生之地,多是偏远、恶劣之境,不仅要早出晚归,克服饮食、作息等生活习性之变,还要遭受长途跋涉、日晒夜露之苦,种种艰辛,非外人所能相象。有一次,他把写生时晒的浑身黝黑、蓬头垢面的形象照发至家人朋友圈,女儿神回复:像个农民工!侄女直接“补刀”:像个流浪汉!

一次在西双版纳写生时,夜间突发胆结石,痛疼难忍,实在受不了,他忍着巨痛,摸黑到集镇一小诊所挂吊针。灰暗的灯光下,一人独坐凉椅,孤苦伶仃,一股心酸入喉来,他把视频传给远在万里之外的妻子,当过医生的妻子一边潸然泪下,一边说“谁让你自找苦吃的!?”他曾赋诗一首,抒其时心境:

今日欲写梅,贱体忽抱疾。

卧行均不得,慌投傣乡医。

医患皆默契,点滴思画理。

暮至人罕至,寒椅凉且凄。

漫漫绘涂路,半世奔波急。

人世千百味,纸砚笔墨匿。

寒帐仍点滴,唯余孤影稀。

训朝师从岳教授三年,临近毕业时,画了一幅山水画,请恩师指点。岳看到作品后,一改往日的严肃表情,笑逐颜开,喜不自禁,欣然提笔对作品做了小幅修改,沉吟片刻,题写“2018年春训朝画黔山补成”的小款,并亲自加盖个人印章,这个待遇,是他们这一批二十几个学员中唯有的。岳的助理导师说:“如果以后市面上出现岳教授的仿摹品,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刘训朝!”

为掌握人物画技法,2019年8月,训朝第三次入京拜师,师从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李洋。李是“写生作品化”的忠实践行者,善于从生活现实的感受中形成表达主题,获得实在素材,这与训朝所期暗合。训朝受其影响最深的是形成了创作中富有现实温度的笔墨情怀,为其创作民族题材、民生题材和社会城市生活题材等写意人物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在潜学绘画的同时,训朝深知,书画同源,好的画家往往也是功力深厚的书法家。为此,他临黄道周和祝枝山的贴,向两位工书善画的大家学习,以求书画俱佳。几年功夫下来,训朝的书法也写得方劲刚健,气韵生动,配上画作,实乃天合之作。

拜师的几年,是训朝创作风格和艺术水准脱胎换骨、凤凰涅磐的几年,过程虽痛苦,面貌却为之一新:扎实了理论功底,丰富了创作层次,提升了审美情趣,培养了写生兴趣,特别是通过恩师的理论授课、技术解析、创作示范和面对面指导批改,眼界和技法非囿于保康弹丸之地所能开阔。

绘画是黑白艺术,而艺术之路永无止境。训朝常自勉:做学问搞艺术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不滚就化。他笑称,现在时间被三个三分之一瓜分,即:三分之一打理生意,三分之一外出拜师或写生,三分之一在室内创作。每年,他依自然四季变化抽出时间组织或参与写生活动,或三五相约,或孤身一人,带干粮,备饮水,先后到相邻的襄阳、远安、神农架、房县及县内周边乡镇,登山峰,入峡谷,看花草,观鸟雀,临摹原生态的物象,在大自然中找尋灵感,融景入心,每每展纸提笔,诉诸丹青,寄情笔墨,以解心头之痒,不知今夕何夕,常常携画板归时,天色向晚,方觉饥肠辘辘。

2020年4月,阳光和煦,天地一清,训朝背着画夹入紫薇林牡丹园画牡丹。野生牡丹,枝干遒劲,花容华贵,堪可入画。但凡画牡丹,又极易落入俗套,难脱俗气。训朝这次笔下的牡丹,没有沿用齐璜的红花墨叶传统,而是以书入画,随类敷彩,以物象与其神遇而迹化,淡雅而不失华贵,清秀却难掩天姿。画作甫出,牡丹神韵跃然纸上,姿态横生,训朝喜出望外,悟出“思侔造化,画贵心得”八字之箴言。

渐有名气后,为方便训朝潜心创作,县文化部门在“三馆”(图书馆、文物馆、档案馆)大楼上,专门为其提供一百余平米的书画工作室,作为工作室和展览厅,集创作、展览、研讨、授课于一体。有此画室后,训朝成立了“云奕画学会”(魏广君在京工作室斋名“云奕阁”,为延续师生情分,训朝取此名,亦见训朝乃知恩感恩的性情中人),常呼朋唤友,广结墨缘,招一帮兴趣相投者,切磋技艺,教学相长。

熟能方生巧,厚积而薄发。2018年后,训朝进入创作的高峰期,在山水、花鸟、人物上均有涉猎。画法上,时焦墨点线造型,时层层积染写景,时水墨没骨写云山,时彩墨辉映绘山河。他的写意人物《惠安春讯》描绘了惠安女子渔场收获的喜悦之情,作品入选全国美展“八荒通神”第六届哈尔滨美术双年展;写意山水《通途》,描绘保康高速公路互通高铁站的交汇点风光,被高铁站珍藏;大写意花鸟《夏晨》,以苍劲强悍的笔墨描绘芭蕉林与凌霄花的相比映衬、刚柔共济的生命状态;大写意花鸟《惠风》以行草书笔法展现枝干的与鲜花的柔美,干裂秋风、润涵春雨的精妙,展现中国画的大写意精神实质;大写意花鸟《花语》,描绘林中之鸟于鲜花丛中私语的曼妙场景;大写意花鸟《锦上添花》,入围“2022南田秀逸”中国画作品展;写意人物《新妆》,以书法行楷展现惠安女子的幸福生活;大写意花鸟《醉秋风》,描绘秋天石榴高挂枝头,展现秋收的美好时节;山水《幸福山居》,用陡峭坚实的绝壁、平缓开阔的田野村庄形成鲜明对比,给人以静谧闲适、安居乐业的幸福感受;山水《山高水长我家乡》,借宋画碑石的全景构图模式,展现现代山川村落的大美场景。取乎自然,出乎心境,得于物象,成于心象,是训朝创作的一大特色,看其画,浓郁的生活气息、烟火气息跃然纸上,扑面而来。

画作的频频问世,也让训朝的作品逐渐得到业内的认可和首肯:2019年,应邀参加在首尔举办的“中韩墨韵”名家邀请展;2021年创作的《多福》入展“百花向阳”全国花鸟画作品展;2021年《焦林》入围“自恺故里.风雅桐乡”全国中国画大展;2021年《原杰巡视图》被中央十台地理栏目播出;2021年《醉美陈家湾》发表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走进直播看脱贫》栏目并出版;2022年作品《笑口常开》入围全国写意画作品展。

短短几年时间,已有五件作品入选全国作品展,这在县级层面的画家中,为数不多,殊为难得,它既是训朝创作实力的展示,也是辛勤付出的回报。2019年,训朝被评为国家一级美术师,成为保康有史以来第一人。2022年,他成功加入襄阳市美协,并高票当选保康县美协主席。

一个画家,最高境界是寻觅到自己的艺术定位和个人风格的建立,也即作品有自己的风貌。路漫漫其修远兮,相信训朝会把创作的雪球越滚越大,在挥毫泼墨间不断精其技艺,完成自我风格的塑造,在追求艺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魏群夫,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在保康县教育局工作。曾在《散文选刊》《长江丛刊》《福建文学》《中国散文家》《文学教育》《湖北教育》《汉水》中国纪检监察报、中国教师报、湖北日报、长江日报、襄阳晚报等发表散文随笔30余万字,出版有散文集《风过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