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慧根(河南)
八百里太行,是刚烈的,也是柔润的;是擎起北中国的脊梁,是庇护莽莽中原的大树。一颗硕大的太阳罩在巍巍太行余脉林虑山高耸的头顶,怎么能不“干”呢?
旱!炙烤着林县,县志的每一页都呼呼地吐着热气,刮着干风。
劈山修渠,为林县造一条血管。当年的县委书记杨贵与县长李贵,一声号召如猎猎长风,林州人誓做当代愚公!
举一杆人定胜天的大旗,布排山河,叫板山石。父子相随,夫妻相伴,背上全部家当毅然逶迤前行。开山修渠的林县人,把不屈不挠的斗志揳进了一山的顽石……
再顽固坚硬的石头也拗不过林县人的坚定和执着。
白天开山凿石,晚上仰望星辰。3.7万人的建设大军,饱蘸热血和汗水,一锤一钎一块块石头,一筐一车一步步热汗……在修建水渠的前沿开始挥笔书写,惊泣鬼神的人间史诗。
10年。前后30多万人投身其中。削平山头1250座,凿通隧洞211个,架设渡槽152个,修建沿渠建筑物12408座。2225万立方米的土石啊,足够再修一座万里长城啊!
63岁的老人在天堂微笑,17岁的少年在每一个年轻人的目光中重生,顺流而来的漳河水,在林县人民的眼瞳里滚滚而下。81个忘我而殇在天的英灵,隐藏在干涸的禾苗根部痛饮甘霖,追着树梢的风仰天长笑。
清渠如许,活水泽被。当年的林县人,在南太行林虑山用这条血脉,润泽一代又一代的生命,绽放一簇又一簇花朵。
几百年的梦想啊!林县人用55万人心为荷叶,裹成了“世界奇迹”这颗大粽!几十万个白天和黑夜,梦想终于成真。
红旗渠——镌刻了水韵汤汤的一个崭新的林州!
旱魔低首,万众欢腾,漳河奔流,山川锦绣。而今,已经叫作林州的林县,清澈渠水,映出漫山红晕。
在民族奋进途中,是旗帜,是航标,是新征途上坚不可摧的力量。
在道口古镇,我梦见了你,潺潺千年古老的大运河。
黄河长江是自然天成的贵族血脉,肆意伸展着手脚,目中无人地咆哮。而你,以单薄的人工之躯缓缓流溢,就像一位卑微的母亲将温热的身体贴近泥土,孕育着两岸的春风。
我常常在你的脚下玩耍,攀折披发的柳枝,枝头的鸟鸣和着清脆的柳笛,四空飘荡。
你想起来了吗?当年,那个一个猛子扎下去,一口气就能游到对岸的小男孩儿。
老祖父说,他的祖父到过天南海北,像一个大将军站在码头上指挥若定。天津的布匹、苏州的绸缎,还有叫出名的瓷器,一匹匹、一件件铺展开斑斓耀眼。
津,是河流小憩的驿站。
小憩时,灯光下的各种方言如约推杯换盏,让小镇的烟火多了些鲜活。
“小天津”的名号啊!帆桅竞渡,樯橹穿梭,纤夫背负着深邃的天穹,粗犷的号子响遏行云。
你忙碌着,像一位父亲承载着生活与岁月的重荷。你流淌着,脚步沉重而迟缓。从隋风唐雨里走来,阅尽千帆之后,只有你在睡梦里惦念着漕运的粮食。
道口烧鸡的香气缭绕着,在古茶馆的屋梁上唤醒古镇的第一缕阳光;当年抬阁背阁上的男孩子,把他们的孩子一代代捧上古街上空洁白的云朵;两岸的麦浪啊,翻滚千年孕育出“豫北粮仓”的美名……
陈列馆的帆船上飘荡着船夫的号子,锈蚀了的船锚上书写着历史的斑斑遗迹。我听见了云端传来响彻寰宇的声音——
千年水道,百年复兴。
大运河,以人的姿态阅尽尘世。道口古镇,就是大运河胸前挂着的一块美玉,历经风雨,光芒依旧。
我豁然梦醒:长城是一撇,运河是一捺,长城是脊梁,运河就是血脉。
这一撇一捺连在一起就是个顶天立地的中国“人”。
心有房,灵魂才有安处;我有房,人生才不会漂泊。
四间房,一个村庄的地名,也是一个故土时光中温热的符号。
一间房,住着母亲和她的织布机。在田里辛劳了一天的母亲,终于可以坐下来和她心有所属的老朋友说话,“哐嗒,哐嗒”的织布声是夜深人静时最动人的乐音。母亲就着如豆的油灯,凝视越卷越厚的布匹:她的小儿子正穿着新做的粗布衣衫,向她跑来……
一间房,住着父亲和他的锄头。父亲把第一缕阳光系在锄头上,跑得越快,所到之处的庄稼就长得越好。他总是低着头,田里的小虫告诉正在拔节的玉米,每一个湿漉漉的早上,挥锄而作的父亲都分不清哪是晨露哪是汗水。
一间房,住着我和我的新书包。选一颗最亮的星,让母亲绣在书包上熠熠生辉。父亲一把夺去我装草的筐,把一群羊赶回圈里,锁上了栅栏。我含泪攥紧手中的笔,在他们期盼的目光中越走越远,不敢回望。
还有一间,留给我的子孙。无论鸟儿飞得多高,都会记得乡村矮矮的屋檐,曾为它遮挡过多少袭来风雨。在这间喂养乡愁的老房子里,我和我的孩子们双膝着地长跪不起——
回乡的路不管多长,这间房,专门盛放他们无法对外言说的梦呓。
身有所栖的人,未必都心有所属。而我,是多么的阔大和富有。
四间房足以充盈我的精神,我的一生。我是在“四间房”长大的孩子啊,我的心永远住在这“四间房”里,或者说这“四间房”永远住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