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宏宇
父亲病了,我与爱人匆匆赶回老家看望。曾经那么高大、伟岸的父亲,如今却病得卧床不起。我从小就怕父亲,每次他回家,我都想藏起来,不敢见他。五十多年过去了,父亲老了,病了,糊涂了。蜷曲着身体躺在床上的父亲吃力地辨认着我,我的心里五味杂陈,不由得潸然泪下,一幕幕往事不断地浮现在眼前……
1933年,父亲出生于中条山东北麓绛县的槐泉村。因家境贫寒、兄妹多,父亲又排行老大,刚强的他,16岁便外出谋生。父亲以工代干,因表现突出,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父亲又先后任卫庄乡团委书记,小河口水库工程南樊团团长,紫家峪水库、陈村峪水库、里册峪水库工程总指挥,磨里公社党委书记,绛县水利局局长等职。
从不向困难低头的父亲,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会勇敢地面对。水库工地上的民工都佩服地说:“赵团长是个正派、有能力、敢担当的好领导!”1970年的春天,紫家峪水库拦洪蓄水,水闸合不严,潜水工一次次地入水,又一次次地无功而返。眼见天色已晚,在场的父亲心急如焚,犹豫片刻后竟脱掉棉衣,沿着水闸侧壁下水。人们都清楚地知道,水闸下面暗流涌动,随时都有被水冲走的危险,不要说一般的人,就是专业的潜水员也难免遭难。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家焦急地望着水面,拼命地喊着“赵团长”……好一会儿,父亲才艰难地从水里冒了出来。大家拥上去把他扶出水面,只见他嘴唇憋得紫青,哆哆嗦嗦地说:“落—闸!”多年后,父亲谈及此事时,我疑惑地问父亲:“爸,当时您会水?”父亲淡淡地说:“会狗刨。”“万一被水流吸住,上不来咋办?”我担心地问道。“当时没想那么多。”父亲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低着头说。我又问:“闸门为啥合不严?”父亲叹了口气说:“闸槽内有石头,我把它清理了。”
以身作则、当机立断的父亲为绛县的水利事业赢得了时间。1972年秋天,绛县最大的里册峪水库工程开工建设,首先要将大坝的基础挖至基岩层。当挖深接近十米时,基坑渗水不断涌出,且水量随着挖深还在增加,严重地影响了工程进度,传统的长白班及手提肩背的运石方式已不适用。时至初冬,时间紧、任务重,且施工难度大,怎么办?紧急关头,父亲立马召开了现场班子会,果断采取了措施,决定由长白班改为三班倒。大家边挖掘边抽水,将基坑内的碎石采用人传人的运输方式,各乡镇以兵团编制,兵团间开展施工进度打擂夺旗竞赛。一时间,工地上昼夜通明、机声隆隆、人头攒动……在挖掘最难的时刻,父亲常常站在冰冷的水里,带着民工一起劳动,为民工鼓劲儿加油。清理坝基后,其最深处竟达三十二米,堪称天坑。
做事认真负责、极富同情心的父亲,在处理工地死伤事故时,费尽心思,一切从群众利益出发,无论工地距伤者家有多远,都亲自登门抚慰,并从经济上最大限度地给予补偿。老百姓感慨地说:“还是赵团长算话!”
一心扑到工作上的父亲很少回家,有时几个月见不到一次,侍奉公婆、抚养孩子、务农养家的重担就全部落在了母亲的身上。儿时,我对父亲的印象是模糊的、陌生的。当看到玩伴都有各自的父亲陪伴时,总是跟奶奶讨要父亲。奶奶说:“你爸爸是吃公家饭的人,等你长高些他就回来了。”
大禹治水名垂千古,父亲治水名扬古绛。父亲治水十五年,亲自指挥建设了三个水库,真正实现了下游旱地变水田的愿景。“致廷俊同志:凿山筑坝千秋业,造福于民水利人。”这是当时的县长专门为父亲题的词。1974年,运城地委组织部还以《艰苦治水15年》为题撰写文章,记载了父亲兴修水利、造福人民的事迹。
2021年秋,我陪同父亲前往阔别四十多年的里册峪水库。父亲先是沿大坝走了一圈儿,接着站在大坝中央,心情显得很凝重,望着水源方向,久久不愿离去……
晚年的父亲身体一天天地消瘦。住院期间,请的护工竟然认出了父亲,激动地说:“赵团长还认识我吗?我是水库连部的,我的弟弟当过你的勤务员……”过后,护工告诉我,父亲在水库可有威望了,是响当当的一位人物,领导着来自全县的两千多人,在安全、卫生等方面都像军营一样井然有序。
幼年時,父亲就是我仰慕的高山,至今我依然崇拜他。但是,我至今也未弄明白,为啥有那么多人爱戴父亲,为啥调皮捣蛋的人都顺从父亲?也许是所谓的人格魅力,抑或其他原因吧。
我们常常为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骄傲和自豪,父亲就是我们的福报,衷心地期盼父亲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