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物比春风

凌 寒

什么东西能够像春风一样美好，美艳得犹如歌女的红唇？“何物比春风，歌唇一点红。”出自宋朝辛弃疾的词《菩萨蛮·坐中赋樱桃》，题目当然就揭晓了答案。

樱桃又名“莺桃”。古代都是小品种樱桃，颜色鲜红，个头娇小，成熟时垂挂枝头晶莹玲珑，分外炫目，常常引来莺鸟啄食，古人见此，便将其取名为“莺桃”。又因为樱桃小巧，莺鸟可以一口含住吞入腹中，所以也叫“含桃”。《吕氏春秋》高诱注解释为“莺之所含食，故曰含桃，又谓之莺桃。”含桃，莺桃，多美的名字！看看树上樱桃鸟的啄痕，真要佩服先人与自然的亲近和他们美妙的想象力。

樱桃农历四月成熟，在果木中较早，号称“百果之先”，且色形精致，味道甘美，古人贵之，成为古代荐新的重要祭品。荐新是顺应时令和自然的国家祭祀活动，人们以初熟的五谷或时令果物祭献天地祖先，感谢神灵和祖先的庇护，并期冀来年继续得到保佑。樱桃成熟之季，古人不敢自己享用，要先将其供奉于宗庙社稷之前，祭拜祖先亡灵，以示孝敬之心。

古代樱桃稀有珍贵，不仅是皇帝赏赐大臣的馈赠好物，还成了庆贺新进士宴席的主角。每年进士科发榜，正值樱桃初熟，新进士的宴席便有了“樱桃宴”的雅号。五代王定保《唐摭言》曾记载，当时宰相刘邺为了庆贺儿子进士及第举办宴会，准备了很多刚上市的樱桃招待宾客，用来佐樱桃的糖酪就用了不止好几升。金榜题名，春风得意，新科进士们推杯换盏，红艳佳果赏心悦目。这场景，想想就让人心潮澎湃。真是“相思莫忘樱桃会，一放狂歌一破颜”。

后来樱桃走下朝堂庙宇，渐入寻常百姓人家。在乡村，房前屋后，坡上路边樱桃树极为常见。这对我们普通百姓是幸事，不知道樱桃本身是否有点失落？樱桃对气候、水土、温湿度等诸多条件要求苛刻，可以说是天选水果。俗语说“樱桃好吃树难栽”，小樱桃果实也难摘，因为果小皮薄而肉软。因此，吃小樱桃不是论个的，最好一大把樱桃全部塞进嘴里 ，双唇一抿，甜甜的汁液顺口腔而下，核轻轻一吐全出。故乡老家房前有一棵小樱桃树，我们很少全部采摘果实，谁想吃樱桃了，经常是在树下一把一把吃个过瘾，剩下的留给莺鸟。

烟台现在小樱桃品种已不多见，广为种植的大樱桃属于欧美的甜樱桃，果实颗粒大了许多。烟台甜樱桃的栽培要感谢一个叫倪维思的美国传教士（J.L.Nevius）。1871 年，他引进了首批十个品种的樱桃栽于烟台的东南山。此后，那翁、大紫等品种也被侨民和船员先后引入，后被逐渐推广普及。

烟台大樱桃被称为北方“春果第一枝”，打药少，不必套袋摘袋，较易管理，生长期短，从开花到结果仅仅40 天左右，且经济价值较高。尤其是大棚樱桃，料峭春寒中甚至最早春节就已上市，价格不菲，真称得上是“宝石水果”了。所以近年来烟台樱桃发展迅猛，种植面积和产量在山东省遥遥领先，成为很多乡村重要的种植产业和村民增收主要渠道。

阳春三月，樱桃花开，挤挤挨挨绽放枝头。满树洁白的花朵，有的泛着淡粉的红晕，漫山遍野，云蒸霞蔚，如诗如画，吸引着人们纷纷到户外赏花。唐朝诗人张籍有一首《和裴仆射看樱桃花》：昨日南园新雨后，樱桃花发旧枝柯。天明不待人同看，绕树重重履迹多。看来古人赏花的雅兴比现代人更甚。

不久花朵凋落，很快枝头就冒出米粒般绿色的小樱桃。沐浴着阳光雨露，吸收着天地精华，小樱桃们日夜加班悄悄鼓涨膨大，几乎一天一个样，如红豆大小了，转眼又大如黄豆。一个个圆鼓鼓翠绿绿的樱桃被长长的果柄托举着，大珠小珠，在柔风里摇曳着春之旋律。仅仅一个多月后，红红黄黄成熟的樱桃就挂满枝头，让人欣喜的同时又无比慨叹大自然的神奇。这么短的时间内，谁能想出一棵樱桃树付出了多少，经历了什么，才有了这累累硕果？

樱桃产业的发展也带动了乡村旅游的火热，各地纷纷举办樱桃文化节和采摘活动。暮春初夏，樱桃成熟，一串串红红的樱桃在青绿绿的枝叶间隐隐约约，探头探脑。和家人好友，提一小桶小篮，边采撷品尝边随意闲聊，的确是一乐事。

逛樱桃市场也是一大享受。一箱箱的樱桃如珍珠似玛瑙，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闪烁烁，泛着莹莹光泽。樱桃品种很多，有美早、红灯、萨米脱、黑珍珠、艳阳、拉宾斯等，名字记住与否没关系，只要口味喜欢。一路看过去，各种红色黄色浓浓淡淡，深深浅浅，色彩斑斓，缤纷各异，是颜值和口感的完美结合。即使不买，看着就让人感到大自然和世俗生活的美好。

大樱桃分红、黄、紫三个品系，硬肉和软肉两大类。品种不同，口感不同，颜色也相异。艳阳、先锋、萨米脱、晚红珠和红灯都红艳艳如初恋中羞涩的少女。美早个头偏大，肉厚汁多，初始也是鲜红，熟透了则红得发紫，清冽、脆甜、还有爆浆感，很受顾客青睐，价格一直较高。黑珍珠其实并不是黑色，紫色太深而已。红灯和先锋甜中微酸，其余大都是纯甜，只是肉质软硬稍有区别。黄樱桃较少，有雷尼、那翁、13-38 和黄水晶几个品种，其中黄水晶最受欢迎。顾名思义，它颜色金黄，透明如水晶，且肉质绵软，一抿即化，甜如蜂蜜。正因为肉质软，所以不宜运输，产地外的人们就很难享受到它的美味了。

樱桃色、型、味俱佳，宋朝诗人强至《次韵郡僚樱桃之什》形容其是“血滴春鹃泪，胎含火齐珠。透肌胜琥珀，爽口剧醍醐。怒目睛全赤，妆唇点误粗。爱擎宜翠笼，登进合银盂。”樱桃颜色红艳美丽，晶莹剔透，小巧可爱，的确容易让人产生美好的联想。大诗人白居易曾为喜爱的家妓写下了这样的诗句：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美姬樊素的嘴小巧鲜艳,如同樱桃。三个诗人不约而同用红唇形容樱桃，可见，艳丽的樱桃真如美女的红唇，对人充满了诱惑。

是的，诱惑，恕我只能用这个让人有点想入非非的词语。私下觉得很少有水果像樱桃这样充满吸引力。它是如此红艳，但艳而不俗，红得明媚，一个个红扑扑的爱心形状，活脱脱一颗扑通扑通跳的少女心，谁会不爱呢？心脏形的果实小巧可爱，正好适合口腔全部占有。所以面对樱桃，总是受不住诱惑，一颗接着一颗，内心的欲望就是要把它丢进嘴里咽到肚子里。尤其成熟透的樱桃，肉质变软，多数变成深紫色。那种紫从里到外，紫得透彻。上下唇轻轻一抿，牙齿微微咬切，霎时紫色的汁液四溢，浸润整个口腔喉咙，传遍全身，让人瞬间沦陷，身心陶醉。这时樱桃的诱惑达到巅峰，吃得牙齿酸倒也欲罢不能。不敢多看它一眼，只要看一眼，手就忍不住伸出去。

喜欢网上看到的一句话，说樱桃是“浓甜到地老天荒，香甜到天涯海角”。

《本草纲目》说樱桃“得正阳之气，先诸果熟，故性热也。”樱桃属火，性大热而发湿，不可多食。王维的侍宴应制诗《敕赐百官樱桃》写道：“芙蓉阙下会千官，紫禁朱樱出上阑。……饱食不须愁内热，大官还有蔗浆寒。”朝廷把樱桃赐予大臣同时，并将解热的蔗浆一并赐下，皇恩不仅浩荡也真是体恤周到。以后我们这些“水果虫们”也要记着节制馋虫了。

熟透的樱桃不好储存，更不便运输，所以顾客在市场上很少能买到这样的樱桃，很多人无这口福享受。海阳老家有樱桃果园，所以我年年得以饱尝这美味。故乡水果一直很受顾客欢迎，樱桃季水果商直接住在村里收购，水灵灵的樱桃从树上采摘下来马上包装快递到全国各地。邮寄时，想到朋友们很快就能吃上我亲手采摘的新鲜樱桃，就开心不已。

我喜欢吃水果，整个樱桃季，几乎一日不可无樱桃。经常想起第一次吃家乡大樱桃的情景。那时我还在济南上大学，九十年代初，烟台大樱桃并不多见，价格也不菲。朋友特意送了一些给我品尝。初遇，大樱桃就以它的艳丽甜美征服我和所有的舍友，纷纷抢而食之。那时我长发及腰，目光清澈，笑靥如花，坚信天长地久的爱情以及人世间所有的美好。多年过去，现在樱桃越来越多，质量越来越好，而美好的东西却越来越少，那个朋友也渐行渐远。每每想起，香甜中难免涌起一丝难言的酸楚。

樱桃除了鲜食，还被加工成果酱、果脯、樱桃罐头和樱桃酒。老家人经常把樱桃加冰糖熬制做成樱桃罐头，放在冰箱冷冻保存。萧瑟冬季，窗外雪花飞舞。拿出一罐樱桃罐头，或者开一瓶清澈透明的樱桃酒，亲友围坐分享，果香浓郁怡人，边品尝甜蜜边想着樱桃满枝的美丽，那感觉就犹如温柔的春风轻轻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