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台山阙

2023-09-01 05:54梁积林甘肃
星星·散文诗 2023年12期
关键词:残垣青砖关门

梁积林(甘肃)

1

城门口的几墩芨芨,依然在摇摇晃晃——打盹,或者东张西望,似乎已被历史遗忘,遗忘在了头顶一阵鸽哨掠过,收兵回营的那个晚上。

一只乌鸦,在雉堞上踱来踱去,像个信使,哇哇哇地,叫了好一阵子。复诵,还是找不到来路。而后,用红喙啄着翅羽,分明,在翻着自己的飞行记录。

残垣边的沙脊,细密的波纹,更像是从西域传过来的,一张羊皮文书。

我拿起两块青砖,有节奏地,碰了几声,不是敲门,倒像是有个密语的约定。

此刻的夕阳,是那么辉煌,什么铜锣,什么护心镜,其实就是,天地之屋的一个,小小窗棂。

借以,制造了点隔世的爱情。

2

尽管热风把一墩红柳花穗吹得摇晃,尽管我还没有登上那个沙梁,北角的雉堞上已有一只老鸫展开了翅膀。旧是老,破败的残垣,一只蛇从一个墙缝里钻出钻进。有一次,它甚至爬上了一株刺干,嘴唇吻进了紫色的花朵,仿若一个萨克斯风的演奏者。在我的凝望中,突然的一次休止和时间的寂灭。

哦,不,是他在捡拾着一块块断裂了的青砖,每一次碰撞,每一次声响,都是他一次次触动了那,本不该,再次触摸的古老琴殇。

它的深和巨大的空茫,从一个老人的口中说出依然像是,敲响了一面牛皮大鼓。它的层渍,它的蜥蜴,一根埋于墙中的圆木肋骨,竟然没有一点朽的痕迹。

一匹骆驼,沿着墙根,嗅来嗅去。像是另一座失散了多年的城堡。

那碱土。那浊泪……

3

还记得一声马嘶,记得接下来的一声重重的喷鼻,探出浓雾的马头的白鼻心,打着自己身体的手电筒。

篝火很旺,盛开了村庄。从温暖到绝望,走在了白银的十字胸针上。隔着窗口说话,其实就是一只蝴蝶落在了我的肩膀。

我放大了你的孤独,我肯定放大了你的孤独。我的等本身就是以我为中心的一圈圈,越波越远的涟漪。

像风吗?像雨吗?翻开了甘州府志,翻开了白塔上的燕子叫亮的丝绸之路,翻开你。沙漠波纹啊不是书签,是大海怀孕后的妊娠。

落日不是帆船,船帆摇曳沙峰。一枚铜钱也不是落日,一枚铜钱是一个隔世的标记。

记住落日的正面和反面。记住两个人的脸。

4

墙头上长满白刺,有一个豁口,是雨淋垮的。一只只红喙乌鸦,从墙角下的一个洞里飞出飞进,好像一群看不见的人,打着火把。那个洞我进去过,沿壁上,是一圈圈鸹粪熬干了油的灯盏。

我在城池里翻捡着青砖碎瓦,从下面蹿出的是,一只锈满铜绿的古币青蛙。

一个人的城堡如此安详,肯定是那个坐在墙头上的牧羊人,把一下午的时光拆卸下来,安在了那盏斜阳之上,发一大片红红的夕光。

石砌的小溪,一棵老榆树是被夜风吹倒的,栅栏里种满苞米。土台上的羊圈里,撂着一小块阳光。

一头驴,一直备着鞍子,它长一声短一声地叫,好像是谁过一会就敲一下这大片的空寂,落下的锈漆。

半坡间有一座古寺,更高处有几只攀爬的岩羊。

我写下一瞬间漫过来的雾;写下风声呼呼;写下有弯弯长角的一个牛头骨;写下不停地咣当咣当敲着那间小屋的,一把铜锁子。

5

麻黄,蓬棵,索索草。几株铃铛花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

这么大的黑戈壁上,只有几匹骆驼,喷鼻,游弋,像是从古代走出来的。而那匹离群的白的骆驼,站在一个沙梁上,呜咽咽地鸣叫着,是独奏着身体的横笛,还是一座宫廷的失落?

占卜者,一只蜥蜴像是从地底下抽出的一枚签牌:向南,是隐隐约约的祁连雪峰;向北,是黄沙漫漫的巴丹吉林。

如果你遇到一口水井,那么,请你先从铁铰盘上取出几声夜风听听。然后,再推动铰盘,听一股水渗入沙中的疼痛。牧驼人,在井水能洇到的地方,栽着几株红柳和他的身影。他戴着的石头眼镜,像是一个部落的两顶黑色帐篷。

6

驼铃,驼铃声声。那匹头驼,请你开门。

羊台山下,打开锁阳之门。一棵锁阳,就锁着一个,问句之门。打开已成了粉尘的绿色城池之门,听千年的一声呻吟。

打开昭武,看见月氏。打开甘州,看见匈奴。打开一朵蓝莲花,看见冥冥之中的那谁。

然后听一株草关门的声音;然后听一粒沙关门的声音;然后听一滴水关门的声音:吱呀一声。

7

背负包袱的人,匆匆走在西域大地,头发里的大水,流进了身体的河堤。白,就是干涸。马匹聚拢,嘶鸣,好像是一次次雷霆的呼声。

黑风呼啸,我记下了一些村庄的奔跑。

关上窗户,关上忧郁。闭上眼睛,像是吹灭了,一盏盏灯烛。

给你开关,给你声音。

给你汉字,仿若一只只受呛的蚂蚁。

一盏灯泡,煎熬着的中药。

一个个羊蹄印,像是神走后,留下的一封旧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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