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华(江西)
一遍遍自我介绍,也不能准确地叫出我的名字。
他们盯着我,神色疑惑,在近一个世纪的记忆里搜寻,仍旧摇摇头,抿嘴,继续猜谜语——在表弟几番提醒后,终于在动物园里找到了我的生肖。
——像两张糅杂的稿纸,在人间的日子不多了。
他们开始嘘寒问暖,有关于我的婚姻大事,而我想了解作为我人生一部分的他们,是如何开启生命的旅程的。
当我提及他们初识时,两人相视而笑,一个笑得像小女生,一个腼腆地捂住老掉牙的嘴巴。
他们记住了那些小美好,依靠它们,携手走了近一个世纪。
故乡在纸上一点点回避,墓碑在岁月中一天天迫近……
城市之大,街道纵横,漫无目的在人流车流中游走。
没有一个想前往的地方,也没有人问我是否有喜欢的人。因此,我不会与谁相遇。
飞鸟搏击长空,而人类习惯遗忘,执迷于尘埃——
脚下一朵朵鲜红的花朵拦住了去路。昂首,一棵丰茂的树随春风轻摆,朝我开出一树的红花。
我不知道它的名字,也不知道它为何对我这般好,念及这点的这一天,记忆漫长。
越过这棵树,楼群也无法遮蔽的天空送来一只白云的兔子,我竟无以为报。
五月的蜂群闻香而来,它们所爱的人,恰好都在这座城市之中。
雨锁城市。
人们聚集在大厦底下,有人执伞步入雨林,有人盼太阳前来解锁。
一只麻雀双爪抓住五楼外的边沿。它两脚弓着,像一个跳高运动员,蓄力,尔后伸展翅膀,向六楼飞跳上去。接着又是如此,飞跳上了七楼、八楼……直至二十七楼,它整顿了一番,十秒钟的功夫,它迫不及待飞向了这座大厦顶楼。
一座别致的亭台,一边遮挡着风雨,一边伸出了海棠的绿手指。
那时,我还未遇见生活在喜马拉雅山脉上的麻雀,它们三三两两,朝一座座覆盖白雪的山顶,在略高于头顶的上空飞行,舌头唱着的古老歌谣被大风吹散。它们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以至于在任何地方,都能见到它们小巧的身影。
仰头,几头山鹰张开巨大的翅膀,在几百米高的天空俯视众生。
石头嵌在泥水中,风吹拂狗尾草,也吹动金黄色的稻田。
蜻蜓、青蛙和鱼在各自的世界里,或飞或跳或游。而狐狸与狼在书页中各自等待小王子和小红帽。
这时,我走向童年中的外婆家,眼前这条坑洼的道路漫长而艰险,令我产生一种对远方的担忧。
多年以后,连接村庄与村庄的路,已不是记忆中的土路,它提供车轮以速度,却不供应想象的纸飞机。
像一个背包客缓缓前行,欣赏远处的山峦、近处收割后的稻田,并努力调试夕阳下降的速度,怕自己步伐太快,一不留神,就到了外婆家门口。
我渴望屋中有人朝我走来,但只有风吹动门前的榆钱树。我曾在树上逮住一只雀鸟,外婆说,鸟的世界在天空,不在人的手中。
一枚无形之针,参天地、同日月、契造化,苦修驻颜之术……将村庄干裂的土地缝上稻苗、红薯、土豆……让雀鸟沉醉于成片的绿,而甘愿收拢翅膀,在这里繁衍生息。
之后,继续探寻一切裂痕之源。
它穿过石桥,穿过水中游泳的草鱼,穿过长满青苔的鹅卵石,在莲江的胸口绣满一朵朵浪花。
这一枚祖传的针,顷刻为云,瞬息为雨,永远闪耀母性的光芒,在天地间翱翔,无始无终。
大海里找不到它的踪迹,却随处可见它的壮阔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