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舞潮狮

何伟锋

参加大会

陈若楠正在上班，母亲打电话过来，说她的爸爸扭伤了腰，住进了医院。她立刻买了高铁票，千里迢迢赶回老家。

陈若楠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脸色苍白的父亲正闭眼躺在床上。她对坐在床边的母亲招招手，两人悄悄走了出去。

陈若楠这才知道老爸和堂哥在梅花桩上舞狮时，一脚踏错，两人同时跌落地上。堂哥伤了脚，老爸则伤了腰。老爸本来就有旧伤，这一下更是要了他的老命。

母亲心痛地说：“你劝一下爸爸吧。听说要举办醒狮大会，他拿起狮头就没日没夜练习，结果弄伤了自己。刚才还说过几天伤好了继续练，这能练吗？医生说以后都不能操劳了……”

陈若楠知道老爸的倔脾气，她走回病房，突然有一把粗门嗓子响起：“老陈，没事吧？”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就站在门口。

陈若楠一听就知道是老爸的“死对头”张大明了。他和老爸是朋友也是死敌，两人从小一起舞狮，每次练习，每次比赛都要分个高低，谁都不会让着谁。成家立业后，又嚷嚷着让两人的儿子舞狮，再决一高下。结果呢，张大明生了一个儿子，而老爸呢，生了她一个女儿。

就这事，張大明没少对老爸开玩笑。老爸气不过，从小到大就让陈若楠跟着他一起，耳濡目染下，她也对舞狮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结果陈若楠不怕苦，不怕痛，愣是把舞狮这活耍得比男孩子好得多……

张大明走进病房，似笑非笑地说：“唉，可惜了。这几年疫情，醒狮大会没有举办，现在情况好多了，村里决定隆重其事，胜出的队伍可以到市里表演呢。结果，我却没有对手了。”

老陈听得瞪大双眼：“老张，你不要张狂。我只是伤了一下腰，就算是断了腿，我也要和你争个一二！”

在张大明的刺激下，老爸说出了狠话。陈若楠知道他说到做到，她劝也劝不了，但身体状况不允许啊……突然，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产生了。

陈若楠说道：“张伯，我爸的情况你也清楚，就算他去比赛，你赢了也是胜之不武。不如这样，我代替我爸参赛，你认为怎样？”

张大明听后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陈若楠当然清楚他不会接受，老一辈的人哪会跟一个女流之辈比啊？于是她又激了一将：“古有巾帼不让须眉，今有我陈若楠和你比拼。我的水平许多人都知道，你现在可以拒绝我，但外面的人会说你连女人都害怕……”

张大明是直来直去之人，果然着了激将法，他一口就同意了。

狮头狮尾

回到家里，陈若楠摸着熟悉不过的狮头，心里却犯了难：堂哥伤了脚，谁做我的狮尾啊？这时，一个人走进屋里，是邻居刘家宏。

两人一样的年纪，从小玩到大，陈若楠练习舞狮的时候，刘家宏就做狮尾，可惜他身体不太好，后来强度上来之后，他就只有看的份。

刘家宏笑着打招呼：“刚才在外面好像看到你回来了，所以特意来看一下……”陈若楠也报以微笑：“是呢，老爸舞狮伤了腰，我担心就回来了。”

“听说你要代替陈叔去比赛……谁做你的狮尾？”

陈若楠苦笑一下，摇摇头。

刘家宏眼前一亮：“不如……我来做吧！”看着陈若楠一副不信任的表情，他拍拍胸膛说：“上大学后，我就一直健身，现在我在镇上的小学做老师，课余时间我还带学生们练习舞狮呢。你放心好了，我能胜任这个位置。”

说起读书，又令陈若楠回忆起以前的时光——一上高中，老爸就不让她舞狮了，说一个女孩子变得像个男孩一样。她知道，是村里的闲言碎语令老爸态度改变，许多人都说女孩终归要嫁人，舞弄这些白费功夫。她恨透这些重男轻女的思想，于是她发愤读书，最终考上外省的重点大学，毕业后就在城市里找了份好工作。

也因为这样，陈若楠和刘家宏已经疏远了很久。

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陈若楠答应了刘家宏。说来就来，陈若楠一手抓起狮头，刘家宏拾起狮尾，两人就在屋里舞起了狮。狮头沉重，舞起来非常消耗体力，但陈若楠却显得毫不费力——她始终有着割舍不下的醒狮情结，无论是上大学，还是工作，她都保持着在健身。在闪转腾挪中，熟悉的感觉不断冲击陈若楠的内心，她好像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练习完后，两人坐在一起，回忆了过往的点滴，聊起了现在各自的生活，也畅想着未来的人生方向。刘家宏离去后，陈若楠思考良久，毅然拿起了手机……

醒狮大会

经过一个月的苦练，终于到了醒狮大会这一天。

比赛分五天，三个回合。

第一天，第一回合——醒狮，就在平地上舞狮，谁舞得威猛刚劲，虎虎生威，谁就获胜。

陈若楠一队首先出场。她两手抓起狮头，踏出脚步，刘家宏抓住狮尾，紧随其后，两人配合默契，一前一后，宛如一只舞动着的狮子。尤其陈若楠，把狮子出洞的慵懒，探洞的多疑，戏水的调皮，舞得惟妙惟肖。

两人完成后，众人都替张大明捏一把汗。张大明不慌不忙，大吼一声抓起狮头舞动起来。不同于陈若楠的刚中带柔，张大明大开大合，至刚至劲，仿佛一只雄狮到处咆哮，威风凛凛。

两队醒完狮，却迟迟出不来结果。两队的水平确实不相上下，经过裁判长久的争论，由于舞狮讲究的是刚劲威猛，张大明略胜一筹，胜出第一回合。

陈若楠面不改色，她也认为张大明几十年的功底确实难以超越。

倒是张大明，看她的眼神有了几分异样。

第三天，第二回合——斗狮，也就是踩梅花桩，在地上竖起铁桩，有高有矮，有远有近，舞狮的两人在桩上跳跃翻滚，讲究动作难度高，要求一气呵成。

只见两人轻盈一跃，前后踏上铁桩，陈若楠在桩上如履平地，闪扑、回旋、飞跃的动作流畅无比，把狮子的喜怒哀乐、动静惊疑舞活了。观众看得不断拍手叫好。

陈若楠的青春活力，把踩桩演出了另一境界。

轮到张大明上场，他脸色沉重，纵身跃上铁桩，舞动狮头开始表演。结果到一半的时候，一个闪失从桩上摔落下来！

张大明摸着腰，一脸痛苦的表情。众人上前查看伤势。这一回合当然是陈若楠胜出，看情况张大明也参加不了第三回合。

就在裁判商议后，准备宣布陈若楠赢得整个比赛的时候，张大明把话打断：“我是不能比赛了，但还有我的儿子啊，后天我儿子出赛！”

所有人一阵惊呼，谁不知道张大明的儿子张杰朝是市里醒狮队的头把子？有些人悄悄议论张大明年纪大了怕输，故意摔下来，让儿子顶替他。

根据规定确实可以子代父，陈若楠和刘家宏对望一眼，相互一笑，表示没有异议，倒是张大明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晚上，陈若楠父亲的朋友走到她的家里，说出了一个秘密——正如众人猜想的一样，张大明是故意输掉的。就在第一回合的时候，张大明就觉得若楠实力非凡，自己恐怕不是她的对手，于是第二回合看到若楠发挥出色的时候，他就故意摔下来，好让儿子顶替他。

父亲问女儿有什么看法。陈若楠摇摇头，而后又微微一笑：“管他呢，我要的是舞最精彩的狮……”她说话间眼里闪着光。

潮狮威舞

第五天，第三回合——拼狮，就是“采青”。在地上搭建一个竹棚，两队狮队攀爬上棚顶，谁先将用生菜做成的“青”猎取进狮口，谁就是获胜者。

比赛时间到了，但张杰朝还没有赶到，同行先来的人说发生了一点小意外，而且还把场地封了起来，说是要勘查一下，免得比赛时发生事故。

傍晚时分，张杰朝终于来到。张杰朝微笑着打量美丽的陈若楠，陈若楠也是看了看他。两人都是自小练狮，虽说小时候的他比不上自己，但现在看着他壮实的身型，陈若楠心里也没有底。

相比于前两个回合都是上了年纪的观众，这一次多了很多的孩子和小年轻观赛。

镲鼓声响起，两队立马攀上竹棚。张杰朝速度奇快，不一会就爬到棚子中间。突然间他停下来，狮子回头，像是挑衅似的望着陈若楠的队伍。舞着狮头的陈若楠像是感到呼应，加快速度攀上。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激昂的音樂响起，同时五彩的灯光随着音乐节奏变换着照射整个赛场。

俩醒狮队没有拼命向上“采青”，反而卡着音乐和灯光，在竹棚上你探头，我转身，闪转腾挪，动作行云流水，像极了两头真狮在嬉戏打闹。音乐、灯光、舞狮结合在一起，把在场的观众看得如痴如醉。

一轮戏狮过后，音乐骤停，两只狮子像是回复本性般猛然冲向高处。终究张杰朝技高一筹，先一步将“青”夺于狮口中。

看着儿子夺得冠军，张大明却并不开心，反而阴沉着脸，走到儿子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我不是吩咐你故意输掉比赛的吗？”原来张大明让儿子出赛，一心想的是撮合儿子和陈若楠——当初他看到陈若楠狮子舞得比自己更好的时候，他就对她刮目相看了，他故意退赛，不是为了赢得胜利，反而想让儿子跟老陈女儿有接触机会，然后让赛讨对方欢心，好让自己娶到一个儿媳。

张杰朝一副为难的样子，反倒陈若楠走过来说：“是我让张杰朝全力以赴比赛的。”张大明一脸惊讶，品出味儿后高兴地说：“原来你们两个早就联系过了啊！亏我想了那么久才想出受伤的苦肉计……哈……”悟到自己说漏了嘴，张大明哈哈笑了起来。

陈若楠忍不住想白他一眼：“张伯，难道你没有觉得现在和以前相比很不同了吗？”张大明一听，才用心看看四周——炫目的灯光在映照，潮流的音乐在播放，关键是多了很多小孩小年轻观赛。此刻他们神情激动，一脸崇拜地望着儿子和陈若楠的狮队，像极了电视里喜欢爱豆的迷妹迷弟，以前都只是上了年纪的人看醒狮的多啊。

陈若楠把父亲和组委会的人叫来，然后郑重说道：“醒狮是我们的传统文化，是弘扬中华文化精神的最好载体之一。可惜的是，舞狮太累了，练习太艰苦了。科技日新月异，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拿手机玩游戏，刷视频，或者仰慕外国运动，不再对醒狮产生兴趣。现在的醒狮好像快要断代了一样，渐渐沦为商场商店开张时候的表演技艺……

“其实，醒狮是一种更强的极限运动，它不仅强调身体，更强调精神，比其他的外国运动来得更震撼。为了吸引下一代继承醒狮，我们不能再拘泥于传统……”

陈若楠看了一下张杰朝，接着说道：“我回来的第一晚，就已经打了电话给张杰朝，他也认同我的想法，我们商量着加入灯光、音乐等的潮流元素，我还让家宏在学校里宣传，吸引年轻一代的观众。就在今晚，比赛已经实时直播，我让张杰朝不要让赛，全力以赴，共同献出一场精彩的比拼。三个回合的比赛花絮我还准备剪辑下来，放上视频网站，吸引更多的关注。

“我们尊重传统，但不能固步自封，更要在传统里注入活力，创新求变，让它变得多元化，让更多人热爱起来……”

陈若楠说完，像是吐出了一颗石头。她原以为长辈们会接受不了，肯定对她的离经叛道一番批评，想不到众人沉思之下，喃喃说道真是一个好办法啊。

陈若楠趁势拿出报名表格，在场的小年轻立刻踊跃报名。

忙完这些，陈若楠低着头走到父亲身边，带着歉意说道：“爸，其实回来的当晚，我还打了一个电话，向公司申请辞职了……你会怪我吗？”

老陈眼睛亮闪闪，摇摇头：“老爸我全力支持你的！”

倒是张杰朝看到陈若楠和刘家宏有说有笑，还有两人间拉丝的眼神，他的心里像是吃了醋——一个多月的相处，他们两人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情愫啊。

张杰朝向陈若楠走过去，说道：“别忘了市里的表演，说好我们将醒狮变成‘国潮运动的。还有……”他望向刘家宏说道，“虽然你比我早了一步，但从现在起，我俩狮王争霸，除了发扬醒狮精神外，还要看一看陈若楠到底花落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