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暗访调查京城“黄牛党”风光不再

2023-08-30 07:50法人银昕
法人 2023年8期
关键词:刘宇陈军票务

《法人》全媒体记者 银昕

每逢演出赛事,“高价票”“一票难求”等现象大行其道。前不久,“周杰伦演唱会两张连座票黄牛叫价15万”登顶热搜,网友直呼离谱。近日,《法人》记者在北京走访调查,了解演出赛事市场“黄牛党”现状。

等级分明的“隐秘黄牛”

“现在不比新冠疫情暴发的前几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7月的一个周末,恰逢北京国安队中超主场比赛日,记者在距北京工人体育场一站地外的三里屯见到刘宇(化名)。在“黄牛”圈里,他已算“老江湖”。

“我2010年左右入行,一开始专门做体育比赛,北京、天津、河北和山东四地都做,后来发现文艺演出挺有赚头,有时同一天既有体育比赛又有文艺演出,我就两边跑,或者让同行兄弟帮我盯不太赚钱的一边。”刘宇对记者说。

采访当日下午3点,烈日炎炎。刘宇来到街边一处方便寻找的标志性建筑,找他取票的球迷接二连三。刘宇一边整理手中的几十张票,一边与记者闲谈。“很多人问我这一行好不好做,如果在三四年前,我可以带着他们做,但现在真的不推荐了,平均每张票利润才不到20块钱。而且,这几年我体力不支,跑不动了。”刘宇说着低下了头,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显了。

北京球市一向火爆,自2023赛季中国足球协会超级联赛恢复主客场制后,复建后的工人体育场投入使用,上座率一路高扬,几乎所有主场上座人数都超过4万。比赛日这天,开球时间是晚上7点35分,下午三四点,就有身穿国安队服的球迷,三三两两地出现在工人体育场附近。

全哥是一名资深“黄牛党”。与刘宇不同的是,他只专注于体育比赛票务,主要活动范围在京津冀鲁四地。比赛日这天,他选择在工人体育场北门外邮电局门口与球迷交易。他向记者介绍,“邮电局标志明显,好找。”球迷找他取票时,记者发现没人用现金交易,全都在微信上转账。“这一场不是很火爆,对手比较弱,240元和180元的票按‘原价’出,360元的票弄不好得打折卖。”

记者了解到,上文提到的这一场比赛,全哥从线上拿到30多张票,几乎全是赠票,所谓“原价”,是全哥根据票对应的看台位置,在心里为每张票标注的价格。实际上,票面上均写着“赠票,不得销售”。

在全哥看来,“黄牛党”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赚的钱越来越少,有时一张票的利润只有10元,勉强维持。干这一行,要有资源才行,要么认识更高层的‘黄牛党’,要么直接和票务公司对接,要么以较低价格全部买下上百张球票。”全哥告诉记者,这是自负盈亏的生意。每场比赛或演出,“黄牛党”都要做“数学题”。每一场行情不同,往往到“倒票”当天上午甚至中午才能看清。如果从上家手中拿票贵了也没办法,为了把票全卖出去,只能按票面价卖,甚至打折卖。快开场时,听到工体外围“半价卖”“半价卖”的叫卖声,就知道这一场他们肯定挣不到钱了。

7月中旬,北京工人体育场外围陆续入场的球迷中,混杂着插空“作案”的黄牛党银昕/摄

与底层“黄牛”的薄利形成鲜明对比,当下火爆演出季中出现了天价“黄牛票”。如不久前在天津举办的周杰伦演唱会上,2000元面值的连座票,被“黄牛党”炒到15万元。在没资源没财力的底层“黄牛”看来,去哪儿拿两张连座2000元的票,都是问题。

严管下“黄牛”生意不好做了

生意之所以不好做,是因为实名制大面积推广。据记者不完全统计,北京地区几乎所有演出和赛事票务预订,都已实行实名制。每张票其实就是一个二维码,入场时二维码与本人身份信息一致即可进场,这缩小了“黄牛党”作业空间。而在2017年、2018年,实名制还未普及。

全哥回忆说:“那些年有大量散票,炒票空间很大。现在只剩下一种散票了,就是每场比赛或演出,主办方向有关单位赠送的票,一共没多少张,我们就没得赚了。”实名制的推广导致可以用来在灰色市场上交易的纸质票数量直线下降,加上监管日趋严格,“黄牛党”的交易空间逐渐缩小。

针对票务市场乱象,今年4月至今,北京文旅、公安、网信、文化执法、市场监管等部门出手,联合各区开展营业性演出票务市场“黄牛”倒票乱象专项整治工作,打击“黄牛票”的销售流通渠道。在专项整治过程中,执法人员根据演出票务市场的工作模式,锁定“黄牛”倒票“重灾区”,如“大型热门顶流演唱会”等。自专项整治工作开展以来,根据群众举报及自行工作发现的线索,北京警方已查获“黄牛”倒票人员143人。

据中央电视台报道,在今年春夏季举行的五月天演唱会期间,北京警方在外围设立了打击“黄牛”专项指挥部,出动便衣警力,持续保持对此类违法犯罪行为的严打态势,查获处理“黄牛”倒票人员64人。5月23日,涉嫌倒卖多张五月天演唱会门票的刘某、王某等5人被抓获,并依法处置。

刘宇告诉记者,往年在工人体育场门口,“黄牛党”与购票人交易根本没人管。“工体北门等我”都快成他的口头禅了。有的人还大声吆喝:“要票吗?要票吗?”但现在,每到比赛日,工人体育场外围有很多民警,紧盯可疑人员,让本来就没有多少纸质票可卖的“黄牛党”更加难以交易。

在监管部门逐步加强对“黄牛”生意的打击力度下,全哥转移了战场,从工体北门迁到外围的邮电局附近,刘宇则将交易地点改在地铁6号线东大桥站附近。

“据我所知,这场大规模执法针对暑期演出市场,一直持续到8月份。如果有人想做这一行,8月份再看看吧。”刘宇望着一站地以外,已经布满警力、戒备森严的工人体育场,无奈地说。

打击“黄牛”须标本兼治

实名制实施前,本应公开市场销售的票,是如何被倒卖的?实名制实施后,“不得销售”的赠票,又是如何流到“黄牛党”手中的?票务市场表面上“供不应求”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复杂交易链条和利益关系?

近日,记者采访了在演出公司工作的陈军(化名)。与苦于生计的底层“黄牛党”不同,多年的工作经历使陈军看到了票务交易隐秘链条的另一面。

“票务公司只管理商业性售票,赠票由主办方直接给到相应单位的情况,不归票务公司管。很多接受赠票的单位由‘内鬼’和‘黄牛’进行交易。”陈军告诉记者,一些单位对球票和演出票兴趣不大,绝大多数赠票被浪费。在上述情况下,主管赠票事宜的人员将赠票卖给“黄牛党”,“黄牛党”再加价转卖给有需要的人。

“一开始,赠票打个对折就卖给‘黄牛’了。后来,他们发现有很多人愿意高价买票,于是学聪明了,票价翻一番再卖给‘黄牛’,这样也有‘黄牛’愿意接盘。”陈军告诉记者,这意味着“黄牛党”是不会赔本的。

全哥告诉记者,实名制之下依然有操作空间,演出入口处的身份检查并不严格。一个人拿着买来的二维码,报出与之对应的实名登记姓名和身份证号,就可以入场。工作人员不会太在意此人具体个人信息。而这些票是提前以“枪手”身份买的。

“不过,我属于没什么资源的底层‘黄牛’,绝大部分票源还是纸质赠票。实名制的票没有渠道,拿不到。”全哥对记者说。

在实名制落实并不严密的情况下,票务公司与“黄牛党”的勾连开始了。

陈军告诉记者,票务公司经常将一场演出的所有商业性售票(不含赠票)整体打包,提前向主办方支付整体票务价格的60%作为预付款。在网上对外售票时,票务公司一次性只放出四成甚至更少的票,并用数据跟踪的方式得知后台抢票的实际人数。

“如果后台抢票的人数远远超过放出去的票数,就证明这场演出或赛事肯定能火。于是,剩下六成的票,加价转卖给‘黄牛党’,‘黄牛党’再进一步加价卖出。”陈军对记者表示,五月天演唱会一张面值600元的票,被炒到将近2000块钱,就是这个玩儿法。

“没有资源”的刘宇和全哥,每场比赛只能在为数不多的赠票上下功夫。而“有资源”的“黄牛头子”,则绕开实名制限制,赚得盆满钵满。

陈军告诉记者,2023年上半年演出和体育赛事迎来“报复性消费”,场场火爆,几乎没有不叫座的,给了票务公司伙同“黄牛党”攫取暴利的机会。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陈军建议,对票务公司严格监管。“铁路部门怎么卖火车票和高铁票,就让他们怎么卖球票和演出票,买票时严格落实实名制,进场时每人必须刷身份证,而且票务公司不能试探性地只放一小部分票,而是所有票源一次性放光。”

另一方面,陈军认为,应当在互联网生态环境上进行整治,抵制低俗的“饭圈”文化,不给“脑残粉”以生存空间。这样一来,演出市场的消费者才能回归理性,而不会为了追星,做出惊人之举。“毕竟有买的才会有卖的,应该双管齐下,才能标本兼治。”

“强实名”能杜绝黄牛吗

上半年消费市场加速回暖,以文娱演出为代表的消费市场亮点频现。但消费“燃点”爆发和消费需求迭代升级背后,存在的短板、槽点不容忽视。

以长三角消保委联盟近期发布的报告为例,今年上半年,长三角地区有关演出票务的维权舆情信息共达140多万条,即平均每天有7700多条。其中,“售罄”“无票”“炒票”等关键词突出,“黄牛”引发的“过度溢价”“天价门票”现象屡见不鲜。 此外,“退票困难”的舆情信息量紧随其后,被吐槽讨论的热度排在第二位。

据了解,“黄牛票”的主要来源有以下几方面:利用人海战术抢票的“苦力牛”;靠技术手段和软件抢票的“技术牛”;来自某些演唱会主办方内部流出,囤积居奇后再高价卖出的“资源牛”。

本质上,“黄牛党”倒卖有效票价或有效凭证属于一种非法行为,是畸形的市场产物,极易导致供需失衡。“黄牛党”因有利可图,明知违法甘愿铤而走险。

CFP

实名制购票入场的推出,初衷在于打击“黄牛”。而被人诟病的实名制后“退改难”,也并非没有解决之道。参考酒店住宿、航空铁路等其他行业,大部分平台及酒店推出了线上预订“限时取消”服务;电影票售出页面会提示该影院是可改签或是可退票;铁路行业则打出“阶梯退费”和“候补”组合拳,有效遏制了黄牛恶意倒票的情况。这些行业原先因成本问题存在“限制退改”情况,但经过有关监管部门及企业共同努力和探索,目前政策在打击“黄牛”与方便消费者之间找到了平衡。也就是说,兼顾强实名和退改,办法一定会比困难多。

对于打击“黄牛党”的法律依据,8月8日,北京市中闻律师事务所律师赵虎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现行法律对“黄牛党”的追责,主要是行政责任,而非刑事责任。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五十二条规定,有下列行为之一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一千元以下罚款;情节较轻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这些情形包括伪造、变造、倒卖车票、船票、航空客票、文艺演出票、体育比赛入场券或者其他有价票证、凭证的。赵虎建议,可以建立黑名单制度,同时对于“黄牛党”非法所得,达到一定数额的,考虑以非法经营罪入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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