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氘
这几年,时不时会有朋友问:“有什么适合孩子看的科幻?”有此一问,当然是因为市场上的科幻书不少,家长不知如何挑选。另一层意思是:不是所有科幻都適合孩子。比如,刘慈欣老师就认为《三体》太黑暗,不适合小学生看。
那么,给孩子看什么科幻呢?这其实是个老问题了。
本专栏前面讲过:一百多年前,科幻小说进入中国后就引起了教育者的注意,凡尔纳的小说、雨果·根斯巴克的预言也被收入课本。这里不妨再做些补充。
科幻能培养孩子对科学的兴趣,这是晚清以来不断重复的观点。比如,1922年,黄厚生的《儿童与小说》一文提出:儿童的好奇心极为发达,“吾人若使其把玩文学作品,自能妙趣横生,发而深思,以小说为研究科学之出发点”。1924年,饶上达的《童话小说在儿童用书中之位置》也强调:人在青年期“理想发达”,可以读点《火星飞艇梦》《八十万年后之世界》《火星与地球之战争》之类的小说。1928年,赵景深在《科学小说之父百年纪念》中提到凡尔纳的小说可以教给儿童一些科学常识。1935年的“双十节”,徐干在《提创科学的童话》中认为,带有神话色彩的童话简直是“鬼话,老虎话,蛇话了;不但单调,而且可怕”,统统应该打倒,有意义的是“科学的童话”,“以新知识引起儿童探求真理的兴趣”。
当然,也有不同意见。1924年,周作人在《晨报副刊》上撰文说:有人主张不让儿童接触童话,只给他们读“科学小说”。曾经和哥哥周树人一样痴迷过凡尔纳作品的他对此强烈反对,并援引了心理学家蔼理斯的理论——人在长大后会反对儿时的故事,“所以将来要使他相信的东西以不加在里边为宜”——以说明“不但荒唐的童话因此不会有什么害处,而且正经的科学小说因此也就不大有什么用处了”。接着,他又引用了法国作家法朗士的话:
“有害的倒还是你们的通俗科学,给他那些不易矫正的谬误的印象。深信不疑的小孩一听威奴先生(即凡尔纳——笔者注)这样说,便真相信人能够装在一个炮弹内放到月亮上面去,及一个物体能够轻易地反抗重力的定则。古老尊严的天文学之这样的滑稽拟作,既没有真,也没有美,是一无足取。”(《科学小说》)
他的结论是:用“科学小说”对儿童进行科学教育,无论如何做不好。这样的看法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科幻作品承担科普功能时的两难。1934年,吕伯攸在《儿童文学概论》一书中重申了相同的观点:一些故事借科学的幌子写神奇的发明,“和普通童话中所想象的腾云飞翔……等等荒唐无稽的愿望,又有什么分别呢?”稍晚,科普作家顾均正也在《太白》上发表《月球旅行》一文介绍火箭技术,并提到凡尔纳和威尔斯的探月科幻故事,说其中的技术想象“都只是一种伪科学,虽然有一点历史的价值,在纯正科学上看来,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如何理顺“科学”与“幻想”的关系,是贯穿中国科幻一个多世纪的重要问题,直到今天,人们仍有不同看法,这里就不展开了。说回到童书太多不知怎么选,这其实是一种幸福的烦恼。曾几何时,让教育者们忧心的是儿童可读之书太少。1940年,著名的作家、教育家夏丏尊为凡尔纳的小说《十五小英雄》(今译《两年假期》)作序时感慨:“如果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来问我‘读些甚么书好?我简直难以回答。……在这青黄不接的当儿,似乎暂时只好以翻译的外国作品来救急。”到了1947年,儿童文学作家陈伯吹在《谈儿童读物》一文中仍在感慨出版界之惨淡和儿童读物如同“荒漠中一枝脆弱的嫩芽”:
有一位朋友要我批评并且推荐一些儿童读物,说是为了学校里的教师,为了家庭里的父母,可以有一条选择的准绳。我觉得这个责任太重,更不是我的学力所能够担当得起,并且立刻起了“医生开方”和“庸医杀人”的联想。
两位教育家的态度堪称谨慎,他们都对凡尔纳评价很高。不过,笔者在《凡尔纳与大冒险》一文中曾讲过一百年前的新闻:有俄国儿童读了《两年假期》后离家冒险结果走失未归。所以说,凡事都难免有特例。什么书可以给孩子看、什么书不可以,永远也不会有一个标准答案。笔者的浅见是:凡能在我国公开出版的书籍,不论是否儿童读物,只要家长能够积极引导,孩子读了都无大碍。至于“心理阴影”,笔者只想说,在自己成长的过程中,真正造成“心理阴影”的从来不是读过的文学作品,而是一些社会新闻。也许最值得家长担心的,不是书中的黑暗,而是生活的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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