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儒练,蒋屏法,温 柔
(1.台州学院商学院,浙江 台州 318000;2.南昌工学院,经济与管理学院,江西 南昌 330108;3.江西财经大学财税与公共管理学院,江西 南昌 330013)
2002 年,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FAO)发起了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Globally Impotant 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s,GIAHS)保护体系,以应对气候变化带来的全球粮食安全问题,维护农耕文化多样性,得到了国际社会的广泛认可。中国是该计划的最早响应者、积极参与者和突出贡献者[1],目前已有18 项GIAHS 项目,数量位居世界首位。2015年8 月,原农业部办公厅颁布了《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管理办法(试行)》,标志着我国开始探索符合中国国情的农业文化遗产项目申报评定、保护利用和监督管理工作机制,文件指出,重要农业文化遗产是指我国人民在与所处环境长期协同发展中世代传承并具有丰富的农业生物多样性、完善的传统知识与技术体系、独特的生态与文化景观的农业生产系统[2]。2013—2022 年农业农村部相继公布了6批次138 个全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名单,旨在促进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发掘、保护、利用和传承,为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提供政策保障。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作为一种蕴含社会、经济、文化、生态、科技等多维价值功能和富有地域文化特色的全新遗产类型,深入研究其空间分布格局及规律,科学规划农业文化遗产项目,对于传承中华优秀农耕文化、建设美丽乡村以及农村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均具有重要理论与现实意义。
自20 世纪初GIAHS 项目确立以来,世界范围内有关农业文化遗产的研究受到了广泛关注,农学、生态学、民俗学、文化学及管理学等多学科研究者均有涉足,是一个跨学科研究的综合性领域。国外学者主要基于遗产保护理论、复合生态系统等理论视角,采用定性与定量研究相结合的方法,对农业文化遗产保护利用[3]、农业文化遗产景观特征[4]、生态系统服务评估[5,6]进行了较多研究。近20 年来,国内对农业文化遗产研究也取得了一定的理论与实证研究成果,学者们围绕农业文化遗产概念内涵与特征[7,8]、价值评估与市场分析[9,10]、分布特征与旅游响应[11]、遗产保护与开发利用[1,12]等多个方面开展了富有成效的研究,为构建我国农业文化遗产研究整体框架奠定基础。其中,闵庆文、孙业红及其研究团队的学术贡献最为突出,影响卓著,并且形成了较强的合作网络。此外,农业文化遗产旅游发展[13]、农户生计策略[14-16],以及农业文化遗产与乡村振兴的耦合关系[17,18]、农业文化遗产促进共同富裕[19]等也是当前学界讨论较多的话题。从研究方法上看,既有理论思辨型[7,20]、文献综述型[12,21]研究,也有采用民族志[1]、田野调查[17]、地理空间分析[10,11]以及耦合协调模型[16]的研究,研究方法呈现多样化的发展趋势。
总的来看,国内外对农业文化遗产的研究日趋成熟,研究视角丰富、方法多元,但现有文献主要基于微观视角对特定区域或单个农业文化遗产项目进行分析,鲜有学者从全国尺度探讨农业文化遗产分布问题[11],难以整体把握中国农业文化遗产的空间分布规律,对农业文化遗产分布格局的成因仍不明晰。中国作为世界农耕文明的重要发祥地,广阔无垠的国土面积和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孕育了一大批具有很高生态文化价值的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借助地理学分析方法从宏观层面分析其整体的空间分布特征及成因,有利于从国家和地方两个层面制定针对性的发展方略。有鉴于此,本文运用最近邻指数、地理集中度指数、不均衡指数、核密度分析、标准差椭圆等空间分析法对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进行空间计量分析与可视化表达,探寻其空间分布形态、均衡特征、分布密度及分布方向等一般性规律,揭示空间分异的主要成因,以期为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空间布局优化及活化保护利用提供参考,推动区域乡村产业、文化、生态振兴。
研究样本数据来源于农业农村部官网(http:/ /www.moa.gov.cn/)公布名录的6 批次138 个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名录(未包含我国香港特别行政区、澳门特别行政区和台湾地区),由于有些项目属于跨(市)县域联合申报,在借助百度地图API爬取经纬度位置时,将其分开单独计数,最终本文研究样本为143 项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人口密度数据来自WorldPop 提供的空间人口统计数据集(https:/ /www.worldpop.org/),精度为1km ×1km。河流水系、气候区划数据来源于中科院资源环境科学数据中心(http:/ /www.resdc.cn/),分辨率为1km 的中国DEM高程数据来源于地理空间数据云(http:/ /www.gscloud.cn/)。各省份GDP、第一产业增加值数据来源于《中国统计年鉴(2022)》。
最近邻指数。该指数主要用于反映点要素的空间相互邻近程度。若将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在地图上抽象为点要素,则可用最近邻指数来判别其空间分布形态,计算公式[22]为:
式中:Ri为实际最邻近距离;Re为理论最邻近距离;m 为重要农业文化遗产数量;A 为区域面积。R为最近邻指数,当R =1 时,说明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呈随机型分布;当R >1 时,呈均匀型分布;当R <1 时,呈集聚型分布。
地理集中指数。该指数用于测定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在全国范围内的集中程度,计算公式[23]为:
式中:G 为地理集中指数;n 为省份个数;xi为第i个省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数量;X 为重要农业文化遗产总数。G 取值范围为0—100,值越大,表示空间分布集中度越高,反之则表示空间分布越分散。
不均衡指数。该指数用于测定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在各省份的分布均衡程度,计算公式[23]为:
式中:S为不均衡指数;n 为省份数;Yi为从大到小排第i位的累计百分比。S值介于0—1 之间,S值越趋近0,表明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在各省区分布越均衡;S值越趋近1,则越不均衡。
核密度分析方法。该方法主要用于反映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在区域内及其周围的分布密度与集聚状态,计算公式[24]如下:
式中:k为核函数;x 为待估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的地理位置;h为带宽;xi是指以x为圆心、h为半径空间范围内第i 处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的位置;m 为重要农业文化遗产数量。
重心及标准差椭圆。该方法是分析地理要素空间分布中心趋势和方向趋势的经典方法之一[25]。通过计算重心位置、标准椭圆面积、旋转角、长轴标准差和短轴标准差等参数,以清晰刻画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的空间分布中心、分布范围、方向趋势、离散程度及集中趋势等多个方面的格局特征。
点状地理要素在空间上的分布形态有均匀、随机、凝聚三种类型。若将农业文化遗产视为点状要素,通过获取其地理坐标,可以绘制出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空间分布图(图1)。利用ArcGIS10.2“平均最近邻”工具模块计算最近邻指数,得出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的最邻近指数R 为0.675 <1,z 值得分为-7.421,并通过1%水平的显著性检验(P =0.000),表明农业文化遗产空间分布总体呈现集聚型分布形态。从三大区域上看,东部和西部分布数量较多,所占比例分别为37.76%、39.86%,而中部地区仅占22.38%,呈现出东密西疏的格局;从三大地形阶梯上看,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项目在第一阶梯呈零星分布,而在第二、第三阶梯所在区域呈集聚分布形态。整体上看,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在第二与第三阶梯交界带、东部沿海地区和沿长江流域形成3条密集分布带,形成“△”型集聚分布格局。
图1 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空间分布Figure 1 Spatial distribution of important agricultural heritage in China
利用地理集中指数刻画我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项目在全国范围的集中程度,同时运用不均衡指数分析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在各省份的分布均衡情况。①假设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平均分布于31个省份,此时地理集中指数G为17.95,而我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的地理集中指数G 为21.29,大于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平均分布于全国各省区时的地理集中指数,表明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呈集中分布态势。②经计算得知,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的不均衡指数S为0.35,说明其在31 个省份分布不均衡,省际分布差距较大。
进一步地,根据自然间断点分级法(Jenks),将农业文化遗产在各省份的分布状况分为富集区、一般区和贫乏区3 个等级[11]。①浙江、江苏、山东、湖南、江西、广西、四川、云南8 省区是农业文化遗产项目富集区,各省区分布数量均大于7 项,总数占全国的48.25%。一方面,浙江、江苏、湖南、山东等省份是中国农业经济发达、农耕文化底蕴深厚的核心地域,农业文化遗产分布区域集聚性明显,如浙江共有14 项国家级和3 项全球级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均位列全国首位;另一方面,四川、云南、广西地处多元民族文化区,文化遗产保护意识强烈,农业文化遗产数量分布也较多。②北京、天津、海南、西藏、黑龙江、山西和湖北7 省份每省仅有2 项重要农业文化遗产,青海、上海尚未有项目入选,这些省份属于农业文化遗产资源贫乏区。究其原因在于:北京、天津、上海属于直辖市,城市化较为发达,农业生态系统相对脆弱;青海、西藏地处第一阶梯和高寒地区,自然环境恶劣,不利于国家级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发育;山西、黑龙江区域内矿产资源丰富,受传统经济思维禁锢,产业转型升级中疏于对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的保护;海南地处热带地区,陆地面积小且地方经济不发达,导致入选的重要农业文化遗产项目数也较少。③其余14 省份为农业文化遗产资源丰度一般区,分布数量在4—6 项之间。可见,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省际分布差异较大,呈明显的空间不均衡特征。
借助ArcGIS10.2 平台中的Kernel Density 工具对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进行“核密度估计”分析,并生成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空间核密度分布图(图2)。从图2 可见,重要农业文化遗产整体形成“大分散、小集中、多点集聚”的分布形态,高密度区主要分布在长三角、京津冀、皖赣交界处、珠江三角洲、武陵山片区和黔湘桂3 省交界地带,分布密度为1.19—3.28 个/万km2。
图2 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核密度分布Figure 2 Nuclear density distribution of important agricultural heritage in China
分区域来看:①长三角地区是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分布的高密度极核区,涵盖苏南地区和浙江全境范围,呈带状分布。苏南地区处于长江三角洲的核心地带,较早就有人类居住及从事种植业、养殖业,农业经济发展历史久远,存在许多农业生态景观和农业文化遗产,如江苏吴江蚕桑文化系统、无锡阳山水蜜桃栽培系统等。浙江省农业生产历史悠久,“上山文化遗址”表明早在一万年前就有古人类在此栖息耕作[10],其独特的自然地理条件和地域环境,以及良好的区位优势和社会经济条件,使得该省农业文化遗产数量多、分布广,形成了浙北杭嘉湖平原、浙东低山盆地、浙南山区、沿海丘陵平原等农业文化遗产区。②京津冀地区是华北平原的重要腹地,人口稠密,交通方便,农业历史悠久,同时受城市文明影响和区域一体化高质量发展步伐加快,该地区孕育了丰富多样的农业文化遗产,如被誉为城市文化遗珠的“河北宣化传统葡萄园”、入选全球生物多样性TOP100 典型案例的“河北涉县旱作石堰梯田系统”、唤醒北京人乡愁记忆的“京西稻作文化系统”等。③皖南赣北毗邻长江,依水而治,使得该区域农业生产享有天时地利,同时受徽派文化的深刻影响,皖赣两省农耕文化蓬勃发展,拥有西递、宏村、婺源等众多古村落,成为了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集聚区之一,是典型的中国南方稻作生态系统。④珠江三角洲地区经济发达,但耕地资源紧缺,早在两千年前当地人们创新土地利用方式,探索发展特色农业,提高农业生物多样性,创造了佛山桑基鱼塘立体农业生态系统、茂名荔枝种植系统、海珠高畦深沟传统农业系统、潮州单丛茶文化系统等众多极具岭南地域特色的农业文化遗产,内容丰富、价值突出。⑤武陵山片区跨省交界面积较大,是集革命老区、民族地区、贫困地区于一体的特殊地域,拥有独特的生态地理环境和农业生产条件,聚居着苗族、土家族、侗族等30 多个少数民族,各族人民在长期生产生活实践中创造并不断发展了灿烂辉煌的民族文化以及流传至今依然发挥着重要作用的农业文化遗产[1],如重庆石柱黄连生产系统、湖南新化紫鹊界梯田、湖北恩施玉露茶文化系统等都是少数民族传统农耕智慧的结晶。⑥黔湘桂交界地带位于文化多元的民族地区,乡风民风淳朴,农耕文化底子深厚,文化遗产保护意识突出,许多农业文化遗产资源得以有效利用和保留下来。
使用ArcGIS10.2 软件,以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分布重心为中心,利用标准差椭圆对我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空间分布的方向趋势进行分析(标准差椭圆重心表示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分布中心,面积表示空间分布的主体范围,长轴和短轴分别反映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空间分布方向和离散程度),结果如图3所示。由图3 可知:①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标准差椭圆面积为335.09 万km2,地理范围主要位于中国第二、三地形阶梯,与前文分析结论一致。标准差椭圆北抵京津冀地区,南到两广地区,西达四川、云南,东至长三角地区,其界线范围覆盖了京津冀、成渝双城经济圈、长三角及珠三角等经济最发达的地区,这些地区是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的高值集聚区。②标准差椭圆重心位于湖北枣阳市(112.65°E、31.98°N)境内,表明以秦岭—淮河为界,我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重心偏向南方,项目大部分集聚在南方地区,形成南多北少格局。③标准差椭圆的短轴标准差为8.64km,长轴标准差为12.34km,转角为72.69°,大多数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分布在长轴所在的“东北—西南”方向,短轴上的“西北—东南”方向分布较少且分散,空间分布方向性较为明显。
图3 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标准差椭圆分布Figure 3 Elliptic distribution of standard deviation for important agricultural heritage in China
腹地经济因素。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空间不均衡的分布特点取决于各省份的经济水平差异。核密度初步分析表明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主要在京津冀、长三角、珠三角等沿海城市群集聚分布,上述地区经济实力强劲、现代农业高度发达,为农业文化遗产发展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为验证该结论,采用相关性分析发现,各省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数量与地方GDP、第一产业增加值的相关系数分别为0.454、0.453,且均通过5%水平的显著性检验,表明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分布与各省份经济发展水平关联度较高。当前数量排名靠前的省份大部分为经济发达地区,特别是长三角、珠三角地区是农业文化遗产高聚集区;西部地区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也主要分布在四川、重庆、广西等经济相对发达省份。良好的经济基础不仅意味着区域具有较完备的农业生产体系和广阔的农产品需求市场,还能够为当地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保护提供充足财力支持。相反,一些经济落后省份,尽管农耕文明积淀较深,农业文化遗产数量较多,但囿于地方财力有限,许多遗产项目并没有得到有效保护甚至遭受损毁,难以入围全国性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名录。
旅游发展因素。旅游业发展虽然不是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形成的决定性因素,但对农业文化遗产的活态保护和持续发展起着重要作用,从而影响着其空间分布格局。研究表明,中国省域重要农业文化遗产资源丰度与旅游收入、旅游人次具有显著的相关性[11],国家级农业文化遗产数量较多的省份,其旅游业发展水平也较高。究其原因在于:一方面,农业文化遗产是中国旅游业发展的宝贵财富,传统农业生产技术(工具)、农业生态景观、农业民俗文化等有形和无形资源都具有极高的旅游开发价值,是区域旅游发展过程中宝贵的遗产资源。将农业文化遗产看作一种旅游资源已经得到联合国粮农组织的认可[17],许多农业文化遗产本身就是高等级的旅游景区,如云南红河哈尼梯田系统;另一方面,旅游业是农业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途径,旅游发展已经成为了各地农业文化遗产活化利用的有效手段,如广西龙胜龙脊梯田系统是国家4A级景区,2022 年“十一”黄金周期间接待游客7.91 万人次,实现营业收入7 119.36万元,对促进遗产地居民增收致富起到了积极作用。
地域文化因素。农业文化遗产是文化遗产项目的重要类型,是优秀农耕文化的瑰宝,地域文化对于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的生成及发展具有直接的涵养作用。本文研究对象是国家农业农村部评选出来的重要农业文化遗产,按照评选标准,入围的遗产项目一般都拥有深厚的历史积淀、丰富的文化多样性和独具特色的浓郁民族文化。结合前文的核密度分析发现,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呈现依托文化区分布的特征,形成了燕赵文化、江南水乡文化、岭南文化、徽文化和多民族文化5 个文化集聚区(图4)。如江浙一带的江南水乡文化对于该地区稻作文化、茶文化、渔业文化等各类农业生态系统的形成与分布有着重要影响;位于珠三角地区的广东佛山基塘农业系统饱含着以鳌鱼舞、醒狮舞、划龙舟、河鲜饮食、广绣、粤乐为代表的岭南文化,体现了浓厚的当地民俗风情;黔湘桂川地区是中国少数民族的主要聚居区之一,多民族文化在此交融共生,再加上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为众多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繁衍发展提供了肥沃土壤。两千多年来,广西龙脊梯田系统仍保存着以梯田农耕为代表的稻作文化、以干栏居民为代表的建筑文化、以铜鼓舞和弯歌为代表的歌舞文化和以龙脊四宝为代表的饮食文化,是广西北部多民族文化融合的典型代表,形成了别具特色的地域民族文化。由此可见,农业文化遗产分布与地域特色文化息息相关、相辅相成。
图4 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文化集聚区Figure 4 The cultural agglomeration area of China's important agricultural heritage
人口分布因素。农业文化遗产是一个由“人—地—产”诸多要素构成的复合生态系统,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典范,人是其中的核心要素。人口与农业文化遗产的形成与发展具有相互促进的辩证关系。一方面,农业发展依赖于人的创造性生产劳动,人是农业文化遗产保护发展最积极、最核心的因素,人口数量增长及素质提升将极大促进农业发展;另一方面,农业的快速发展会带动人口数量不断增长,同时也满足了人口增长的物质需求,进而推动农业文化遗产建设。为明晰农业文化遗产分布与人口的空间关系,借助ArcGIS10.2 将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与全国人口分布密度进行耦合叠置分析。从图5 可知,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项目主要分布于人口密集地区,超过80%的项目位于“胡焕庸”线东南侧。在京津冀、东部沿海、南部沿海、成渝城市群等人口密集度高的地区,重要农业文化遗产数量较多,而广阔的西北地区零星分布18 项,且主要在内蒙古、甘肃和新疆3 省区。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中国历史上由于战乱导致的人口南迁现象,在一定程度上带动了南方农耕文化的发展,湖南新化紫鹊界梯田、江西崇义客家梯田、福建尤溪联合梯田等南方山地稻作文化遗产便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11]。
高程因素。高程海拔与地形、坡度、气温、植物生长、人口分布及人类生产活动等都有密切关系,直接影响农业生产和农耕文化发展[22]。将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与全国DEM 叠加(图6)可知:①约70%的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分布于高程值为-155—671m地势较为平缓的山地丘陵(如四川盆地、东南丘陵、山东丘陵等)和平原地区(华北平原、长江中下游平原等),这些地区地形平坦,水土肥沃,水陆交通便利,经济基础雄厚,为农业发展及文化遗产保护提供了有利条件;②高程2 978m 以上的中、高海拔地区(如青藏高原和北疆地区)多高原和山脉,地形条件和气候条件恶劣,农业文化遗产分布极少;③总而言之,高程与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存在较强负相关性,海拔越高,气候环境与地形条件越恶劣,越不利于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的形成和持续发展。
图6 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与高程分布Figure 6 Distribution of important agricultural heritage and elevations in China
河流因素。水是农业发展不可或缺的重要资源,农耕发展依赖于水源,农耕文明往往发源于流域地带。为探测河流水系对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空间分布的影响,利用ArcGIS10.2 建立主要河流5 级缓冲区,每级缓冲区半径为10km,并进行点(农业文化遗产)与线(河流)相交分析发现,在主要河流缓冲区半径10km、20km、30km、40km、50 km内,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分布数量分别为37 项、51 项、62 项、75 项、84 项,超过60%的样本分布在主要河流50km缓冲区内。可见,河流水系对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空间格局具有直接影响,比如江浙一带河流湖泊众多,农业文化遗产数量也较多,且集中分布在太湖流域、京杭运河和钱塘江两岸;陕西、宁夏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在黄河流域集中分布;黑龙江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大多分布在黑龙江和牡丹江10km 缓冲区内;西藏乃东青稞种植系统位于雅鲁藏布江附近。此外,中国“南稻北粟”农耕格局的形成与南北方水系分布特点有很大的关系。
气候因素。气候决定了不同区域的气温、降水、植被生长等自然条件,对农业生产具有至关重要的影响,进而影响着各地农业文化遗产的类型、规模及分布。将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分布图与中国气候区划图进行空间叠加和关联分析(图7)可知,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主要分布在中温带、南温带和中亚热带气候区,分别有24 项、27 项、45 项,合计占总数的67.13%。上述三大气候区降水丰沛、四季分明、水土肥沃,优良的气候环境有利于农业生产活动的开展和特色农业生态景观的形成。北温带气候区位于中国最北端、气候寒冷,不适于农作物生长和人类居住,未有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分布在该气候区;青海和西藏拥有独特的山地牧场和丰富的民族文化资源,但由于地处高原气候区,全年低温时间长、降水少、气压低,人居环境适宜性差,如此自然环境不利于青海、西藏境内农业文化遗产项目建设布局;海南仅有2 项重要农业文化遗产,这与该省地处热带北缘、长年高温及经济发展落后有很大的关系。综上,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分布与气候带有着密切关联,气候适宜的地区农业文化遗产分布较多,反之则较少。
图7 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与气候区划分布Figure 7 Distribution of important agricultural heritage and climate regionalization in China
本文以6 批次138 项全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为研究对象,借助ArcGIS空间分析方法探究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的空间分布格局及成因。主要结论如下:①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呈集聚型及不均衡空间分布格局,一是依托区位优势在沿海经济发达地区呈密集分布态势;二是依托人口密集区在胡焕庸线东南侧呈显著集中分布态势;三是依托区域文化,形成了燕赵文化、江南水乡文化、岭南文化、徽文化和多民族文化5 个文化集聚区;四是依托优越自然条件,主要分布于平原丘陵、大河流域及气候适宜地区。②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空间分布密度具有不均匀性,整体呈现“大分散、小集中、多点集聚”的分布形态,高密度区主要分布在长三角、京津冀、皖赣交界处、珠江三角洲、武陵山片区和黔湘桂3 省交界地带,省际分布差异较大,“南多北少、东密西疏”空间格局特征显著,总体呈现“东北—西南”分布趋向。③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空间分布差异受到经济、社会、文化和自然等复杂因素的叠加影响。腹地经济水平是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空间分异的物质基础,旅游发展是农业文化遗产保护发展的重要途径,地域文化对农业文化遗产空间布局具有涵养作用,人口分布与农业文化遗产空间格局相互促进,高程、河流及气候等自然环境为农业文化遗产的孕育与发展提供基础条件,直接影响着农业文化遗产的空间分布。
农业文化遗产是劳动人民长期生产活动的创造和生存智慧的结晶,是关乎人类未来的遗产,蕴含着丰富的社会、经济、文化、生态等多维价值和重要的生态系统服务功能。在生态文明建设和全面推进乡村振兴背景下,借助ArcGIS工具从宏观层面分析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的分布格局及影响因素,可以窥见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的整体状况,对于客观认识其空间分布特征与形成机理,促进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保护性开发及可持续发展具有重要意义。研究表明,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空间分布具有明显的地带性特征,主要形成3 条密集分布带,即沿东部沿海密集分布带、第二与第三阶梯交界带及长江流域分布带,这种独特的空间格局受社会经济因素和自然环境因素的综合影响。为今后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项目申报、评定及创建工作提供了理论依据和规划参考。
农业文化遗产是农耕文化的精髓,分析其空间格局及成因,从而对其进行有效的发掘保护、活化利用,是推动新时代乡村产业、文化振兴的重要手段。然而,目前一些地方对农业文化遗产的内涵和重要价值认识不足,保护意识弱、管理不当,一些具有代表性的农业文化遗产正面临着被破坏的危险。因此,要进一步完善农业文化遗产评审机制和项目规划,因地制宜开展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的挖掘、保护、传承工作势在必行。对于农业文化遗产分布相对密集的东部地区(如山东、浙江、江苏、广东等省份),应积极探索农业文化遗产的多元化活化利用模式,借势数字乡村建设,开展数字化保护,发展农耕文化研学、农业遗产旅游,进一步彰显农业文化遗产的社会公益属性。对于农业文化遗产保护意识较弱的中部省份(如山西、黑龙江、吉林等),应破除传统经济思维的禁锢,加快推进产业转型升级,提高对农业文化遗产多维价值的认同,处理好经济发展与农业文化遗产保护利用之间的关系。对于农业文化遗产数量较少的西部地区,应将农业文化遗产作为乡村产业与文化振兴的重要抓手,加大财政资金投入和保护力度,积极申报国家级、世界级重要农业文化遗产项目。建议国家财政资金和评审政策适度向四川、贵州、云南、陕西等农业文化遗产资源较为丰富的西部省份倾斜,给予项目资金、人才、农业技术等支持,助力经济落后地区农业文化遗产发展和乡村振兴。研究还发现,很多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分布在省域交界处,如京冀、江浙、皖赣、川渝、黔湘桂等省际交界区,因此在坚持“动态保护、协调发展、多方参与、利益共享”原则下,还需加强跨区域保护合作,联合开发地域特色农业遗产旅游线路产品,推动省际交界区经济可持续发展。
作为一项涉及产业、文化、生态及工程等诸多要素的综合农业系统,农业文化遗产空间分布的影响因素及作用机理比较复杂。本文着重分析了腹地经济、旅游发展、地域文化、人口分布及地形地貌、河流水系、气候条件对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空间分布的影响,能为农业文化遗产空间布局优化提供相应的理论解释。需要指出的是,除上述因素外,评选标准、战乱因素、旱涝(灾难)事件等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空间布局,比如在评定条件中规定“将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保护所需经费纳入本级财政预算”,这无形中为财力不足省份的评选之路设置了一定障碍;历史上战争频发,使得一些地方农业文化遗产项目遭受破坏甚至消亡,同时由于战争引发的人口大规模南迁,又可能创造新的农业文化遗产,西晋以来的衣冠南渡现象带动了中国南方山地梯田生态系统的发展,便是最好的例证。但由于相关数据资料难以获得,本文未对这些因素对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空间格局影响进行分析,有待今后开展跟踪深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