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空“儿子力”爆棚：单亲妈15载独闯安哥拉

夏榕

22岁那年，庄兰花为了证明自己，给儿子更好的生活，只身前往非洲。半生飘零，万箭穿心，可为了儿子，她硬是活成一道光，活成了儿子的榜样。

单枪匹马，拉开安哥拉冒险之旅

2008年，非洲安格拉首都罗安达市街头，午后三十多摄氏度，没有风，放眼望去，四处光秃秃，见不到一棵树。庄兰花跟在老乡后面，背着装满鞋子的大编织袋，踩在快融化的沥青路上，抹了一把汗。

分开时，老乡叮嘱她，要眼观六路，一旦遇见警察，跑为上策。为了省钱，庄兰花出国办的是务工证，不是商务证，不能做生意。

很不幸，那天，她正给一个安哥拉女人找钱，被警察抓了个正着。四个大汉将她架到警车里，她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后，把钱包和手机都交给警察。一个头发像铁观音茶叶的警察夺走照片看了一眼，庄兰花的眼泪夺眶而出：“嘉杰！”她抢过照片抱在胸口，惊恐地看着铁观音头。

那是庄兰花的儿子嘉杰在襁褓中的照片。照片上，肉嘟嘟的嘉杰咧着小嘴大笑，露出两颗小乳牙。对方目光一下柔和了，示意她下车。

庄兰花来不及细想，跳出车门，尽管双腿如棉花般使不上劲，她还是一口气跑了两个街区，才一屁股瘫软在地上。打开手中的照片，粉嘟嘟的儿子正盯着她流口水，她号啕大哭起来。千钧一发之际，是儿子帮自己解了围，否则她不知道要怎么办……

1986年出生的庄兰花是福建省福清市人，家境困顿。17岁辍学到江苏打工，打小缺爱的她，遇见爱情，不顾父母以断绝关系来要挟，20岁便远嫁到江苏省无锡市。然而，公婆不待见她这个外地媳妇儿。童年不幸的庄兰花，难免跟丈夫抱怨。可时间一久，原本感情笃好的小夫妻常因此吵嘴。

庄兰花一气之下，带着儿子嘉杰回到福建老家。可这始终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她爱丈夫，爱孩子。福清是侨乡，家家户户都有人在海外做生意。庄兰花决定外出闯荡，向婆家证明自己，也为儿子创造更好的生活环境。

她拿着父母借来的三万六千元，办了签证费用相对低廉的西非安格拉的出国手续。安哥拉，疟疾、霍乱、战乱横生，蚊子叮咬都可能致命，是她所了解的全球最不发达的国家，但她还是去了。

初到安哥拉，庄兰花和15个做生意的老乡挤在20平方米的大通铺。晚上铺上凉席就是床，白天收起铺盖就是饭桌，她所有的菜品，就是榨菜和即冲的紫菜汤。安格拉蔬菜极贵，她舍不得吃。

白天烈日暴晒，庄兰花背着和身高差不多，重达七八十斤的大包，走街串巷卖皮鞋。语言不通的她跟在福清老乡后面，一个词一个词地模仿着说葡萄牙语。听不懂，便在沙地上跟当地人比画。太阳暴晒得脖子和后背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辛苦不怕，她最怕被抓。还好，儿子的照片触动了警察。若被遣送回家，借的钱就打水漂了。

庄兰花摩挲着儿子的照片，好像儿子就躺在自己怀里，任由她爱抚亲昵。她又有了动力：“嘉杰，等妈妈赚够钱就回家，再也不和你分开了。”

庄兰花卖了7个月鞋后，认识了一个在当地开运输公司的天津老板，见庄兰花葡萄牙语流畅，干活麻利，开出1000美元的月薪，请她做录单员。

入职后，庄兰花了解到安哥拉正在大搞基建，一臺挖掘机一天就可以赚1000多美金。她和老板商量，她买台车一起干，她给对方免费录单并做饭。

庄兰花让父母在村里帮她贷款，借贷买了两台挖掘机。这样，不用一年，就能赚个百八十万的，还清贷款。再干一年，就能回国和儿子团聚了。

那会儿，庄兰花一有空就打开QQ视频和丈夫联系，在视频里看着嘉杰牙牙学语，练习走路。快一年没见，嘉杰已经会喊妈妈了。庄兰花在视频里一出现，嘉杰就冲过来，在视频里露着个大额头，“妈妈、妈妈”叫不停，庄兰花的一切疲惫都烟消云散。

一天傍晚，庄兰花独自在厂里加班，四五个本地汉子闯进来打劫，还用枪顶着她的头。庄兰花吓得全身发抖，指指墙上的五星红旗，磕磕绊绊地解释自己只是个打工的，她还把手机和抽屉里的钱都交了出来，才算捡回来一条命。

连续几个晚上，庄兰花都是从噩梦中惊醒的。很快就到了嘉杰四岁生日。她和儿子视频，看嘉杰将蛋糕举得高高的，要喂给她吃，她泪如雨下。

那天晚上，她又失眠了。她决定回家，远离担惊受怕的日子。她要的日子很简单，能每天接送儿子上下幼儿园，能给儿子做一日三餐，能听儿子奶声奶气地给自己讲幼儿园的故事，就足够了。

第二天一上班，庄兰花就找老板，转让了挖掘机。她还清借款，还有40万元，定了回国机票。

再度出征，两难选择流尽妈妈泪

2011年夏，庄兰花回到江苏无锡。在家的日子，嘉杰像个小跟屁虫，每天跟在庄兰花身后说个不停：“妈妈，你听我说呀……”有几次，他一边上厕所一边说不停。庄兰花看他着急的样子，好笑又心疼。

这样的日子，太美好了。庄兰花决定在江苏做点小生意，把过去两年错失的时光补给儿子。

她开了家休闲食品店，可淘宝来势汹汹，不到半年，庄兰花的店就亏损20多万。

眼看儿子要上小学了，市里一套学区房动辄上百万，还有各种兴趣班都要烧钱。她带回来的钱，却所剩无几。她正心急如焚呢，婆婆却每天含沙射影，说她贪图拆迁款拆迁房。庄兰花决定再闯非洲。

怕儿子不肯撒手，她趁儿子熟睡，悄悄离开了。落地安哥拉后，她给丈夫打视频电话，丈夫告诉她：“孩子一直在哭闹，把你在家用过的东西都堆到他的小床上，连空的护肤品瓶子都捡起来放在床头，晚上得抱着你的被子才肯睡觉。”

漂泊在外的人，不相信眼泪。她想早点儿赚够钱回家，又做回了运输生意。发现建筑沙子在当地卖到脱销，庄兰花当即包下一片沙场，又在老家村里办了一笔贷款，买下7台挖掘机，她续开了7家水泥店，还将老家的叔叔喊来安哥拉帮忙做管理。

母亲劝她有钱就将贷款还了，可庄兰花想早点回国与嘉杰团聚，不仅没还贷款，还扩张了生意。

嘉杰9岁生日，庄兰花花了十几万帮他重新装修了房间。嘉杰很喜欢她买的双层松木床：“妈妈，等你回来就住下面，我住上面，我们可以玩游戏。我有好多机器人，你回来了我们一起玩。”

儿子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安哥拉时间比国内时间晚7个小时，很多时候，庄兰花忙于工作，等她闲下来后，手机里已塞满儿子的语音信息。

有一天，母子俩好不容易同步连线，庄兰花看到视频里，儿子长高了，也瘦了。“不要挑食，得什么都吃才能营养均衡。”嘉杰拿来一本书，说：“妈妈，这个书里说安哥拉缺蔬菜，再贵也要多吃。”庄兰花被儿子暖到了：“妈妈每天吃木瓜香蕉代替蔬菜，你看妈妈多壮，非洲好多传染病，我也没事。”“哦耶，妈妈是超人。”嘉杰在视频里大笑。

可庄兰花并不是超人。2015年，一位山东籍司机将一个本地人撞伤，车子严重变形，庄兰花损失近100万人民币。2016年，金融危机导致安哥拉宽扎（当地货币）严重贬值，基建萎缩，庄兰花不得不关掉5家水泥店。她500多万人民币的资产，缩水至70多万，都不够她还村里的贷款。

2017年的一天，叔叔狂犬病发作，安哥拉医疗条件落后，她加急买了机票带叔叔回国。可还没到安哥拉首都机场，叔叔便没了呼吸。庄兰花悲恸不已，花了8万元将叔叔的遗体运回福建老家。

生意萧条，又遭遇亲人离別，还附带一百多万元的债务，庄兰花一筹莫展。偏偏这时候，无法接受她常年在外不回家的丈夫，不断打电话给她，借着儿子的口吻，催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庄兰花让丈夫再等她两年，丈夫冷冰冰地告诉她：“我不想再等了。嘉杰十岁了，你连个完整的家都给不了他。”说着，丈夫将嘉杰的作文拿到镜头前给庄兰花看，字里行间都是对她的思念。

儿子真的需要那些钱吗？不，他需要完整的家。庄兰花同意离婚，将儿子留给了前夫。

走在安哥拉街头，庄兰花告诉自己，没有回头路。绝望中，庄兰花敏锐地发现新商机——超市。她果断拿出手头的现金，买下80平方米的门面开起了超市。进货，上货，跑上跑下，一个人撑起超市。

极度疲累，无法入眠的夜晚，她一遍遍翻看儿子的照片。生意有起色后，她找了在安哥拉谋生的小丁帮忙。小丁也是江苏人，老家距前夫家不远。小丁干活很卖力，对她也很关照。两个孤独的异乡人，渐渐互生好感。

庄兰花一路拼杀，还清了贷款，请了几个当地员工，将自己从忙碌中解放出来。有时间她就跟儿子视频，给儿子网购各种贵重物品。视频里，儿子话少了，也不爱笑了。收到礼物，他会说谢谢。那一声声谢谢，礼貌却冷漠。庄兰花心痛，却也无奈。

2019年末，庄兰花安排好超市的各项事务，就与小丁回国举行婚礼，顺道陪陪上初中的儿子。

回国后，她在前夫家附近租了公寓。到家的那天晚上，嘉杰来了。看到庄兰花，嘉杰又变回了那个小跟屁虫，她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他不断地跟妈妈聊天，讲着学习和生活的日常。母子俩一直聊到深夜，直到眼皮打架。朦胧的睡意中，他一个翻身，紧紧抓住妈妈的手臂，沉沉入睡。

第二天一早，庄兰花起来给儿子做早餐。儿子赞不绝口：“妈妈做的饭真好吃。”“以后妈妈天天做给你吃。”“说话算数，拉钩。”儿子急切地伸出手来。原来，儿子的生分，是假的。只是盼着她能早日归来。庄兰花哭了。

为了离儿子更近，庄兰花与小丁商量着，在无锡买房。商定后，她和小丁各自回老家。庄兰花因身体不适，去医院看病，竟被医生诊断为肝癌。恰巧小丁打来电话，说母亲病重，要一大笔医疗费，希望她能帮忙垫付。庄兰花思虑再三，婉拒了。没想到，两个人就此分道扬镳。

庄兰花在江苏和福建两地的医院奔波。医生告诉她，肝癌是误诊。她在非洲患过疟疾，用药后有药物残留，导致检测指数有偏差。庄兰花开心地告诉儿子：“妈妈没事了，妈妈要看着你上大学，娶媳妇，帮你带小孩。”

活成榜样，隔空陪伴也是一种爱

2020年夏，安哥拉的朋友给她发消息，员工将她的店卖得空空如也，拿钱跑路了。眼见在安哥拉租的房子要到期，庄兰花再次杀回安哥拉。

临走的前一天，她带儿子去买零食，儿子一声不吭，走了一圈，买的都是给她在路上吃的饼干、肉干之类的。她问儿子：“妈妈不得已又要回去，你不会怪我吧。”儿子轻轻地摇摇头：“我是害怕，疫情那么严重，非洲又没有我们这么多医院。”

庄兰花搂着儿子的肩膀，挤出微笑安慰他：“你忘了，妈妈是超人。”嘉杰没说话，安静地帮她打包行李，不断往箱子里塞吃的。

2020年10月，庄兰花从浦东飞往巴黎，再飞安哥拉首都罗安达。罗安达距离她所在的北隆达还有1500公里。她冒险找了长途运输车，路况颠簸，路侧就是悬崖，一路上，她撞见好几起翻车事故。

到达北隆达，看到空空如也的超市，庄兰花顾不上哀怨，放下行李，就着手重开超市。一连忙了一个星期，她顾不上跟儿子视频，儿子每天在微信里一遍遍地发语音：“妈妈，你吃饭了吗？妈妈。你睡了吗？”数万公里外，忙得脚打后脑勺，她把对儿子的思念转化为动力。“我得好好干，儿子看着我呢。”

为了让儿子随时了解自己的动态，庄兰花特意开通了抖音号“奋斗的女人最霸气”。

熬过鸡飞狗跳的半年，超市日趋平稳，为了保证安全，庄兰花雇了两个荷枪实弹的当地保安，4个员工。早上7点多出门，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半收工，下班晚上员工结伴送她到楼下。

这天，她正准备休息，儿子打来电话询问她是否安好，还不时要爸爸给妈妈寄吃的。他记得妈妈喜欢香菇喜欢卤菜，特意买了卤料寄过来。快递1公斤120元，庄兰花收到沉甸甸的包裹，内心五味杂陈。

之前车祸的员工在安哥拉结婚生女，员工因疫情滞留在国内，中非混血的小女孩因为肤色被霸凌。庄兰花想到儿子小时候，心一软，请了女孩的妈妈做保姆，让小女孩跟自己一起住。

小女孩像个小跟班一样黏着她，和儿子小时候一样。那天，她和儿子视频，小女孩刚好在。庄兰花问儿子：“把这个妹妹带回家好吗？”儿子得知女孩的经历，说：“妈妈留下她，有了她，你也有个伴呀。有妹妹陪你，我就放心了。”

一脸稚气的儿子，居然小大人似的，会为自己着想了。但儿子很快提要求：“妈妈，我的手机有些卡顿了，你帮我买一个吧。”以前，庄兰花会满足儿子的一切要求，用物质弥补自己陪伴的缺失。但前夫和前婆婆都说她太溺爱孩子了。庄兰花也觉得，不能为了自己安心，害了儿子。

买手机的事，她拒绝了。实在被追得没办法，她让儿子找前夫。“爸爸单位因为疫情效益不好，他手头紧呢。”儿子不假思索地回答。庄兰花立马把镜头转向人流稀少的超市：“是啊，疫情下，大家都很难。你看，妈妈店里也没有客人。”

儿子沉默了，说：“妈妈我不要新手机了，你自己保重。比起新手机，我更想你早点平安回来。我要高中毕业了，你还从来没参加过我的家长会呢。”

庄兰花笑了：“妈妈还要努力干几年，你要出国留学，我们就在海外相聚。要不出来，妈妈就回家，在你家附近住，好好陪着你。”

前婆婆看到了她的努力和对孙子的真心付出，终于对她改观。前夫也很敬重她，不时和她沟通儿子成长路上的选择。庄兰花终于为自己争得了尊严。

有一天，儿子和庄兰花视频，说这个暑假想去福建看看外婆。“那么大老远，你跑去干什么？”庄兰花很诧异。“我一直很好奇，福清有着怎样的山水，养育了我这个敢独闯非洲的超人妈妈。”

庄兰花哈哈大笑：“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我所有的努力，都是想着早日回国与你团聚，也要让你知道，人生可能遇见各种风雨，重要的是大胆向前走，这样的人生怎样都不会太差。”

庄兰花和儿子在手机屏幕中对视，一起大笑。

编辑：张亚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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