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地区新文化的流播与文学场的建构

⊙齐莹 ［吉林师范大学，长春 130000］

⊙廖宇峰 ［武汉体育学院，武汉 430000］

现代著名文学史家王瑶先生认为：“就文学史而言，‘五四’以后的新文学的历史特点是如此显著，许多治现代文学的人认为以‘五四’为开端是无须讨论的问题。”东北地区毗邻俄国，较多受到其思想影响，但东北新文化新思想的发展受到关内影响更大。

一、五四新文化精神在东北的流播

（一）传播主体：以京津沪援助为主，以当地自发为辅

东北因为地处边疆，地域相对封闭，虽然启迪于国外先进思想和本地高瞻眼光，但就总体而言，新文化的产生在东北本地的自发性较弱，彻底地反帝反封建的新思想和新文化更多是在关内的引领下新文学得到传播和萌发，许多来自京津沪地区的进步人士积极活动，促进新思想、新文化在当地的传播。根据现有资料，最先到东北举起新文化运动大旗的是张云责。

1915 年，张云责从北京回到吉林后，和孙萌南等在南开中学创办人张伯苓的指导下建立采用新式教学的毓文中学。1919 年春，张云责等创办猛烈攻击封建黑暗的《不平鸣》（后更名为《春鸟秋虫》）。1919 年5 月2 日，张云责和李光汉创办旨在“扶导社会，研究真理”的校刊《毓文》周刊，成为在校师生发表反抗旧社会的新诗和小说的园地。

1920 年初，杨晦于北京大学毕业后回到沈阳。他四处发表讲演，宣扬新文化。1922 年，同盟会成员高崇民由北京来沈阳创办启明学社；同年，马骏从天津回到哈尔滨，组织反帝爱国宣传组织“救国唤醒社”。1923 年春天，李震瀛从天津到东北以记者身份访问爱国团体，着力建立其与关内的联系。1924 年春，邓中夏从上海来东北帮助发展大连中华工学会；同年，韩乐然从上海回东北，以画家身份做掩护进行反帝爱国宣传与组织工作。1925 年，秦茂轩、车向忱、任国祯、吴晓天等从京津沪地区来到东北传播新思想。1926 年4 月27 日，周水子福岛纺织工厂举行了东北工人运动史上规模最大、时间最长的罢工。随着工人运动的逐渐开展、越来越多的进步人士来到东北宣传新文化精神。

（二）传播途径：书面传播和口头传播双管齐下

从可查阅到的资料来看，先进人士一般采用书面传播与口头传播结合的方式传播新思想新文化，以取长补短。文学社团“大连中华青年会”的综合性活动可以体现这种特征。

“大连中华青年会”是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大连地区第一个青年爱国进步团体。1923 年元旦，青年会建立图书阅览室，逐渐添置《共产党宣言》《三民主义》等800 部进步书籍和《晨报副刊》《新青年》《觉悟》等40 多种进步刊物，向社会开放。同年7 月1 日，创办会刊《新文化》（后改名为《青年翼》）为文字宣传阵地，此亦为大连第一份进步刊物。

1921 年，阎宝航与郭刚、朱连生等人成立“星期三会”，每周就“五四”新文化的精神内涵进行阅读和讨论。1923 年，成立新剧社，推动赈灾慈善和新文化的传播；同年，成立“启明学社”和社刊《启明》半月刊。数量上，以报纸居多。实谷认为 ：“初期新文艺的存在几乎全是依赖新闻纸副刊做为生命的支柱，失掉了新闻纸副刊便没有新文艺存在。”①例如《盛京时报》《东北早报》《哈尔滨日报》《哈尔滨晨报》《白话报》《灿星》。

（三）传播内容：理论知识和文学熏陶相得益彰

“五四”新文化精神在东北的传播伴随着革命思潮。大连地区《泰东日报》的傅立鱼先生最早将十月革命介绍给读者。在吉林省，《吉林二师周刊》是传播马克思主义的第一个重要刊物，被称为“东三省刊物明灯”。《盛京时报》也积极刊登与十月革命和五四运动的相关消息，刊发称赞列宁的文章。中国共产党成立后，各个党组织在东北地区逐渐建立。1923年，东北地区建立最早的党组织——中共哈尔滨组（中共哈尔滨独立组）成立。1924 年，张锦春和韩守本建立中共长春党支部，这是中国共产党在吉林省的第一个党组织。

共产主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等思潮传入东北。新诗是东北新文学发展的硕果。1921年1 月1 日，《盛京时报》首刊新诗，题为《偶像》，首开东北白话新诗的先河。东北最早出现的剧作是刊于 1919 年 12 月 20 日至 25 日《泰东日报》上的剧情梗概《第一夜文明》。最早刊发的完整话剧是1923 年刊发于大连《新文化》创刊号上的七幕话剧《螟蛉祸》。东北的短篇小说也在五四运动的影响下蓬勃发展，势如破竹，如《娘啊，错疼了我了》（朱灵修著），《金钱世界》（赵鲜文著）。这些作品揭露了帝国主义的残暴统治、抨击反动军阀，展现了创作者们对当时黑暗社会的痛恨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感染和启发读者。

二、东北新文学场的建构

新文化在东北的传播为东北新文学场的建构提供了外部支援，作为“文化的创造者”，新入场的思想进步人士用时事评论、辩驳等方式比较新旧文化的区别与对现实的适用性，力图“对抗”旧文学场，实现新文学场的“再生产”。动荡的年代使得政治场和经济场对文学场的压力在一定程度上减小，文学场沿袭东北文学现实主义的“习性”，呼应读者对新思想的热烈渴求，打破旧的“合法文学观”的“幻想”，建构受“五四”新文化精神影响的新文学场。

（一）创作主体：从书本走向土地

不同于原先在文人间流传的吟赏风月，新文学场内创作者和传播者在“双重结构”中更重视“社会大众”的精神需求。他们在与当局封锁的压力下不断斗争，逐渐突破政治场对政治思想和行动的垄断、原文学场对文化资本的垄断。东北第一个文学社团是白杨社，于1923 年9 月在吉林市成立，“发表文艺的创作，促进吉林新文坛”是其社团宗旨。社刊《白杨文坛》刊载的作品大多反映追求婚姻自由、强调个性解放。1925 年，由毓文中学教师何霭人、朱艺士、于澄宇等人发起“探美艺术社”。1926 年夏，奉天组织了名为春潮社的文学团体，为东北共产党外围组织，宣传社会革命思想，发展组织。

受“五四”新文化精神影响的东北文学社团，在进行文学活动时也自觉或不自觉地开展符合历史潮流的活动。原因有二，一是新文学本身就有反帝反封建的进步意义；二是中国共产党成立后，派遣党员到东北宣传马克思主义，直接或间接丰富了东北文学社团的活动。

（二）传播载体：从附属登载到专门刊发

新文化精神的传播者或凭借经济资本，或使用社会资本，扩大传播载体，提高新文学作品的发行量和影响力。1918 年 1 月 2 日，《盛京时报》在东北首创报纸副刊《神皋杂俎》，按照稿件的内容、形式分为多个专栏发表文学、文艺作品，共出现大大小小约 37 类专栏，其中“文苑”一直刊登旧体诗词，主要是格律诗的诗作。同年，《远东报》重新设置版面，新增了“丛录”专栏，刊登的《文艺概论》《新旧诗之比较观》《改良家庭婚制论》等文章都具有现代性思想。1920 年，《哈尔滨日报》 副刊，发表大量诗歌、散文、戏剧作品，介绍《中国青年》《新青年》《向导》等刊物的新思潮；1921 年 《盛京时报》，开设反映新文化思潮的 “新诗”专栏。新文学作品的发表从少量地出现在报纸版面，发展到形成新文学作品刊发的专栏。

1919 年，毓文中学教师张云责、李光汉创办了评论性时报《春鸟虫鸣》周刊，这是吉林第一个不定期新文学刊物。1922 年春,张云责与著名诗人、学者徐玉诺、穆木天、沈立峰等人创办东北最早的新文学月刊《吻爽》月刊；1923 年2 月，大连《新文化》月刊创刊,是五四运动后在东北三省最先出版、传播新文化精神的进步刊物。②此后，东北新文学专刊不断涌现，为新文学作品的发展提供了更为广阔的空间，也为先进人士之间的互相联络提供了更广阔的平台。新文学专刊影响了后续东北作家群的形成，是他们最初的创作学习与借鉴园地。

（三）阅读受众：精英群体转向普罗大众

在布尔迪厄眼中，文艺活动的接受实际上是“文学能力”或“审美配置”形成的社会与历史维度分析。随着时代的更迭，文学接受群体从封建时期的文人转移到在新民主主义时期因受压迫而觉醒的知识分子和广大市民阶层、工人阶层。

20 世纪之前，“大生产的次场”由旧时代的“文人雅士”所掌控。这时期的小说创作也很羸弱，多站在封建文人的立场上。以《盛京时报》为代表，报载文学兴起，侦探小说、言情小说等广受欢迎，旧时代“大生产的次场”逐渐被替代，形成新文学的“大生产的次场”。

“五四”新文化传入东北后，受关内新文学作品和文学理论的影响，白话文运动兴起，创作题材多样，新小说、翻译文学读者众多，票价低廉、紧接社会潮流的新话剧吸引了市民阶层和工人阶层，1926年后，《盛京时报》《满洲日报》《泰东日报》《新文化》等报刊经常刊登剧作，仅1927 到1930 年间，东北报刊上刊出的剧作五十出以上。③

平白如话、通俗易懂的新诗也掀起了进步学生创作和普罗大众传阅的高潮。1921 年到1931 年，东北报刊上发表的新诗总计在7000 首以上，规模可观。目前可以查到的最早的一首直接面向普罗阶级、反映工人心声的诗歌是张维周的《悼林详谦》。这首诗写于1923 年二七京汉铁路大罢工时江岸工会委员长林详牺牲后：“赤鲜鲜的血溅在江岸上/血淋淋的投悬在车站上/这是你的最后了/你的朋友都哭得不能仰视了/然而我在旁边站着只有微笑。”在结尾，张维周呐喊道：“血钟响了/剧幕谢了/台下的兄弟不要只管流泪了/为了自由之神/我们要大踏步地登场去。”④

（四）文学思潮：现实文学走向革命文学

身处于东北新文学场的创作者，因为处于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的三座大山压迫下，对于寻找出路的需要十分热烈，这反映在文学作品的不断探索上和最终走向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占位”，实现符号资源争夺的胜利。

在东北新文学的冲击下，继承旧文学糟粕、感时伤世的无病呻吟和为封建礼教歌功颂德的文学作品退出历史舞台；反映社会现实黑暗的世情小说则发展为“只察病症，不开药方”的问题小说，如《恶果》。新文化运动早期，文学作品总是“治标不治本”的情况逐渐随着工人运动的兴起逐渐改变。

1923 年京汉铁路大罢工的失败促成了东北较早就出现了具有革命色彩的新诗。具有代表性的革命新诗有《悼林祥谦》《示威》（张维周）、《送淮阴先生赴奉》（贾元衡）等。1925 年，五卅运动的爆发使得支持上海工人罢工、抨击日本帝国主义的作品剧增，如《上海沪刺杀惨案》《刺伊藤》《宣统复活》等。1928 年，随着中共满洲省委成立，东北新文学反帝反封建性质更为凸显。如“灿星社”的《西线无战事》，以反映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引起的人民革命为内容的大型歌剧《风灿》，描写朝鲜族伐木工人和青年学生在抗日游击队带领下反日爱国的短篇小说《老爷岭之春》，等等。

三、总结

“五四”新文化精神的流播多经历“北京——东北”或“北京——北京周边——东北”的多级传播过程，促进其传播的根本原因是当时风云不断的社会环境、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对东三省人民的压迫，体现了传播的系统性。关内到关外的新文化运动领导者和东北本地的先进人士作为新观念创新扩散中的“创新者和早期采用者”，在“五四”新文化精神中发挥着号召和引领作用。以省会或大城市为节点的时间空间聚合为新文化传播提供了良好的物质条件，以报纸刊物为中介的传播载体，再加上理论与文学作品的熏陶，进步青年逐渐成长为“东北流亡作家”。

文学活动内的占位往往也能够体现行动者的社会阶层。新文学场的构建并不是靠个体意志实现，而是凭借思想进步人士的习性、资本乃至政治场域的重构。东北新文学场诞生于时代救亡图存的声声呼唤，创作主体、传播载体、阅读受众等在东北地域现实主义“习性”和外部支援下实现了转型，这也为当下传播进步思想和构建先进文学场提供借鉴。

①王巨川：《旧传统与新文化：东北新文学意识发轫再思考——以〈盛京时报〉“新年号征文”活动为讨论》,《求是学刊》2022年第3期，第161页。

② 孙浩宇：《吉林省图书馆馆藏东北老报刊经眼录——〈新文化〉 〈灿星〉〈新青年〉〈船厂〉》,《长春师范大学学报》2015年第8期，第158页。

③尹传兰：《20世纪东北话剧发展轨迹及其研究述评》，《作家》2012年第3期，第27页。

④ 张连俊、关大欣、王淑岩：《东北三省革命文化史（1919.5.4——1949.10.1）》，黑龙江出版社2003 年版，第2 页。